唐玉章換了身小廝的衣裳,藏好家神之鏡,一路下了船艙底部。
烏鴉和嬤嬤也整裝出來,搬了桌椅放在畫舫登船的那一方,正好堵在路口上。桌上擺著糕點茶水,還有一盞照著紗簾的燈。
“我不是要耽擱少爺,我只是有點擔心。沒個人陪在少爺身邊,在船艙底下的那些人又是粗人,我怕……”烏鴉還是不放心。
“怕什么?”嬤嬤瞥一眼籠下來的夜色,“少爺和唐家其他那些嬌生慣養的后生可大不一樣。無需擔憂,我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烏鴉抿了抿唇,點頭。
畫舫周圍的小廝都被嬤嬤吩咐參加宴席去了,唐家家神現世,掌家恩賞隆重。不止是客人可以入席,還在偏院也為下人們設了宴席。
整個鏡湖清冷下來,夜色里,唐玉章領著一群人趁著夜色一溜出了院子。
外面的那個小亭子里,烏鴉白日里潛入鏡湖前安排的車馬還在。唐玉章熟門熟路找到車馬,又去林子里迎了個人。
要做成這些事,憑他和嬤嬤還有烏鴉三個人是斷斷不可能的。
恰好烏鴉的未婚夫婿家待人客氣,又熱誠。聽到唐玉章的遭遇,均是忿忿不平,雖不敢明著幫他,但暗地里還是幫了不少忙的。
特別是今天,若無烏鴉的未婚夫婿認識的那位術士,就做不成陣法圖,也無法讓蜉蝣重生。
不過,按那個術士的話來說,蜉蝣只是太虛弱,無法保持人形而已。
只要合理利用鏡子的力量,就可以讓她省去千年的修養時光,短時間內重新化身成人。
而且,他也說了,蜉蝣不是神仙,而是妖。
不過在唐玉章看來,蜉蝣是妖物還是神仙并不重要。他從小到大見到的最黑暗骯臟的事,都是人所為。
反倒是在查唐家家神之鏡淵源的時候,他知道了許多善意的妖。
當然,也有作惡的神仙。世事無絕對,這世間哪有什么黑白分明?自己也是一樣,這雙手,早就沾了血腥。
那術士看他如此堅持,倒也多了幾分欣賞。
不等唐玉章開價,他就先說請務必讓他來做這件事。不為別的,就為了唐玉章看起來順眼,說起話來也順心。
他也是個不喜歡總是堅持讓自己活在非黑即白的人生中的那些虛偽之人。
身為術士,他除妖也幫妖。救人,也殺人。亦正亦邪,全看當時是個什么樣的情況,還有他的心情。
今天的事實充分證明這個亦正亦邪的家伙的確是個有本事的。
他看起來不過三十幾歲,不怎么修邊幅。卻知道不少關于唐家家神之鏡的事,而且,和唐家的記載不同。
唐家的記載中,蜉蝣是家神,是鏡神。
不過,術士說蜉蝣只是個妖物,是附著在靈鏡上的蜉蝣妖怪。若她能控制鏡子,則會在修煉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擁有一種極為特殊的本事。
——以鏡移命!
具體怎么個移法,術士自己也說不清。他說自己也是聽師父和師祖在閑談的時候說起過,沒記得那么明白。
不過,他聽了唐玉章追查出來的那些人所做的惡事之后,決定再助他一臂之力。
利用這場盛大的儀式,激起蜉蝣這個妖物的本能。除去惡人的同時,他還可以親眼目睹一下這個被世人所懼怕但又想據為己有的妖怪。
在林中施術的人就是他,銅鈴聲也是他弄出來的。
看到唐家的大公子唐澤一臉死相出來的時候,他就知道血腥之氣已經激起鏡子的“本能”。
只是,沒想到接下來的十幾個小廝也全都是死相。
鏡子上明明有術法咒力束縛著,卻還是在他利用術法短暫阻絕咒力、并引靈力注入鏡子時將送下去的一干人等全部取命。
飛出來的蜉蝣并不是唐玉章描述的八九歲模樣,而是同唐玉章差不多大。
只能說蜉蝣不僅有了靈力,還吸收了這些人的性命,才能在復蘇之后長大了不少。不過……這和傳說中的那種移命有些不一樣啊!
當然,這些都是他自己悶在心里的想法,并沒有告訴唐玉章。
哪怕唐玉章特地在城中為他們置辦了感謝宴,他也毫不客氣喝了好幾壺佳釀,也不曾透露半個字。
當晚,唐玉章并沒有陪他們多久。
他還要趕去掌家的賬房,聽聽那個老不死的想要什么——家神現世,只怕他迫不及待要說出許久之前就想要的東西了吧?
不過,真正讓唐玉章在意的并不是唐掌家想要什么。
他在意的蜉蝣,她還在生氣吧?所以才一副冷冰冰的樣子。離開的時候,唐玉章在酒樓里買了不少好吃的放上馬車,又沿街買了些她曾喜歡的小玩意。
這一買就是一馬車,原來自己還記得這么多東西啊——
唐玉章趕著馬車,在夜路上走。車角上掛著燈籠,他自己在燈籠后面加了磨得锃亮的鏡子。
路上便沒有那么黑暗了。
但他在接近唐家院子的時候,還是熄了燈籠。新的麻煩出現了,馬車只能放在亭子附近,東西要怎么辦搬進去?
正發愁時,身邊忽然多了個渾身散發著熒光的家伙。
淡淡的熒光,差點把唐玉章嚇得跳起來。不過很快那人身上的熒光就消失了,月色下,她挑眉看他。
“蜉、蜉蝣——”唐玉章咽了咽口水,磕磕巴巴起來。
姑娘轉開臉,注意力全在車上:“嗯,食物的味道不錯。還有紙風車和泥人……你多大了?”她撩開車簾。
“這個、那個……”給你的,三個字很簡單,卻怎么都說不出口。
到了嘴邊的話,憋了一陣,卻拐了個彎:“那天的事,對不起。我不該孤注一擲,不聽你的意見。”
“那天?哪天?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啊。”她轉身躍上馬車,悠哉坐在那里。
第一次,見面?唐玉章愣住。但蜉蝣的表情并不像是說笑或者是生氣為之,是那種極其認真的,頭一回見面的表情。
“你大半夜的出去,就是為了買這些?買給誰的?”蜉蝣隨手拿起泥人,轉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