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視頻中對車廷筠說:“我升職了。”
車廷筠的頭發被剃了個利索, 短短的毛寸,一身軍綠色的迷彩服,看起來更原始了。
車廷筠擰著眉頭, 我還沒見過他的表情這么的心煩, 他在我身上四處打量一番, 才說:“記得別和阮玉走太近。”
我有點奇怪, 他已經好久不提阮玉了,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走了沒幾天又故態復萌了。
車廷筠仍然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和他相處這幾年做了很多親密的事,我覺得自己對他的了解程度大幅度上升。
我想了想,安慰道:“車廷筠, 你放心,就算你的學校屏蔽網絡信號, 每周只有三個小時允許出學校自由活動我也只要你一個人。”
這句話是車廷筠無數次要求我----時說的, 他每次聽了都會很高興, 很快地達到我的愿望,幾乎超越了我一直以來深信不疑的眼神力量。
這次卻好像沒有得到我預期的效果, 他依然擰著眉頭,再次警告我:“你注意點,別我一走你就忘了,阮家的背景很復雜,我覺得很多事都有疑點, 比如當年的槍擊案件, 還有前幾年你被綁架, 他怎么比警察還要先找到你?我不在你身邊, 你自己要多留個心眼。”
我覺得心里有點不太舒服, 好像自己也被懷疑了似的,忍不住對他說:“車廷筠, 你別這么說……”
車廷筠的面部表情變化不大,但我知道他生氣了……就是知道。
他好像還想說什么,旁邊有人喊他,很亮的嗓子,有地方口音:“走了,到點了!”
車廷筠不甘心地看了我一眼,又叮囑道:“記住我說的話!”
我連忙點頭,示意他放心。
???
車廷筠讀高中的這三年來,我每天的作息卻和他一樣規律,早八晚五,周六周日休息,有時候晚上去他家住,有時候臨時決定出去……
現在他一下子遠離了我的日常生活,我覺得有點不舒服似的。
晚上,再也沒有突如其來的造訪,理所當然的口氣,說:出來,我們出去逛逛。
早晨,再沒有催命似的電話,一定要把我叫醒。
中午,再也沒有冷不丁的一個信息,要什么東西,叫我送去。
我其實……這么想一想,還是挺高興的。
車笛在樓下響了三聲,兩短一長就是阮玉。
媽媽積極地探出頭去,回頭對我說:“是你阮哥哥。”
她的口氣有點怪,尤其最后兩個字,聽起來十分曖昧。
有點像車廷筠在……時偶爾要求的,一些奇怪的稱呼,相似的語氣。
我想了想,還是說:“媽媽,車廷筠聽見你這么說會生氣。”
媽媽表情愣了一下,“哎呦,媽媽是開玩笑的。”她眼神又一變:“小愛愛你竟然聽懂了?小廷廷把你□□的真好啊……”
她的臉頰又不知為什么變得酡紅了。
阮玉是第一批拿到空橋通行許可證的人,為緩解高峰時期車流擁堵情況,以新型材料架起的高一級城市天橋,形成一段弓形建筑,只供機動車行駛。
兩邊看不到擁擠的人流,高高騰出地面的車道,好像真的是在彩虹上駛過。
我在把這段心情和車廷筠說的時候,他一下子就不高興了,語氣不善地說:“你去考一個駕照,自己開車上班。”
我發現他自從去外地讀大學后脾氣就變得更大了,經常在從前不甚在意的小事上鬧別扭。我猶猶豫豫地說:“牌照很難申請下來。”
車廷筠皺著眉頭,“我幫你辦牌照,你自己去挑一輛車。”
我想了半天,還是搖了搖頭說:“我沒必要多此一舉,浪費資源,浪費時間。”
車廷筠臉色不太好,半晌才說:“下周來看我。”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茫然地接了句:“什么?”
車廷筠重復道:“下周六上午十點,到我學校門口來,坐DS列車105次,一個小時就能到。”
我算了算時間,點頭說:“知道了。”
車廷筠似乎在思考什么,突然露出一種怪怪的笑意,又加了一句:“正好,就讓他送你去車站。”
周五晚上,媽媽在廚房殷切地做點心,五花八門,琳瑯滿目,我甩了甩手上的面粉,目測了一番重量,小聲提醒道:“太沉了我拎不動……”
媽媽笑瞇瞇地說:“這樣才會讓小廷廷心疼。”
于是周六一早,我背了一個大大的雙肩包下樓了,共計三十七種小吃。
阮玉不知到了多久,靠在黑色的車上,竟然在抽煙。
現在是深秋,他穿著深色的風衣,背景很蕭索,他看起來就讓我想起一個成語:孑然一身。還有那么一點……說不清的。
我一直不知道他會抽煙。
我吃力地背著大包走過去,小聲說:“抽煙有害身體健康,吸煙者患肺癌的機會是正常人的八到十倍。”
阮玉笑了笑,把煙頭扔在地上,碾了兩腳,拖長了聲音說:“是是,上來吧,送你去車站。”
???
我記得我把錢包和手機都放在口袋里。
車上的人不多,但一下車,就看見人群就像擠在糖球上的螞蟻一樣,密密麻麻,鼓鼓囊囊。
我稍稍有點愣神,在出站口多站了一會兒……然后就發現,錢包和手機不見了。
憑空消失一般。
我茫然地四顧,人生,地不熟,沒錢,沒電話。
我現在身上的唯一價值,是背包中的各色點心小吃,我想了想,蹲到路邊,取出兩個保鮮盒,一盒是葡萄干蛋撻,一盒是梨子醬千層餅。
我又翻出兩個保鮮袋,放在一邊,看著來往的路人。心中暗暗祈禱:快點賣出去,快點去找車廷筠,不然耽誤了時間,他會生氣,而且我需要坐車回家的錢。
過了一會兒,有一雙高跟鞋在我眼前停下,我連忙抬頭,是一個很精致的女人,大方的衣著,嶄亮的皮包。
她打量我幾眼,又低頭看了看兩個保鮮盒,問:“這吃的多少錢?”
我小心翼翼地回答:“二十一盒。”
她突然笑了,微微彎下腰,貼近我說:“小哥,二十?你陪我出去走走,我給你兩千。”
我眼前一亮,立刻收拾保鮮盒站起來,道:“好。”
那女人笑得很古怪,眼神肆無忌憚地在我身上來回看,我心中覺得有些不安,有點想打退堂鼓,還來不及說,斜刺里突然冒出一個深綠色的人影。
短短的毛寸,高高的個子,很不滿的表情,是車廷筠。
我一下子愣住了,他并沒有說來接我。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一把拽過我的胳膊就走。
我訥訥地站在他后邊。
車廷筠轉身,他比我高了快一頭……穿的又是軍裝,我一瞬間覺得呼吸都不暢了。
他從兜里摸了摸,掏出兩樣東西扔在我手里,我茫然著看他,一時反應不過來,這是我的錢包和手機。
我疑惑地抬頭看他。
車廷筠眉頭微蹙,語氣也不大好:“你怎么回事?不告訴你長點心么?”
我低下頭,不敢看他了。
他訓完這兩句,似乎覺得還不夠,又恨恨地加上兩句:“我一來就看見有小偷扒你錢包,你竟然一點都沒察覺!我趕緊就跟著去追,就這么一會兒,你就差點讓人拐走了,你這腦袋里裝了些什么?啊?”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力伸出兩個指頭使勁兒在我臉上掐了一下。
我疼的眼淚都快出來了,又不敢還嘴,小聲說:“對不起……”
車廷筠又掐了一下,看樣子還沒消氣:“還要把給我帶的東西賣了,你想怎么啊?”
我低著頭站在他面前,不說話。
他看了一眼手表,不情不愿地說:“就剩兩個點了。”
后來,我仍然是抓緊時間去了他的學校,草草地轉了一圈,很大很寬敞,干凈,嚴肅。
見到了吳小寶,他們兩個住在一個寢室。
我把背包放下,一件一件往外掏:“葡萄干蛋撻、鹽酥千層餅、奶油桃酥、可可華夫餅、草莓蛋糕卷、紫薯蛋糕卷,杏醬餅干……”
一摞透明的保鮮盒,五顏六色,晶瑩剔透。
我揉了揉肩膀,長舒口氣,轉頭說:“車廷筠,這……”我說到一半,對上五六個男生冒著綠光的眼睛,忍不住退縮了一下。
車廷筠得意洋洋地站在我左邊,讓保鮮盒明晃晃地露出來,又把邊上的空間堵得死死的。
那幾個男生目光似乎十分不甘心,他們看看車廷筠,又看看我。
我忍不住又往車廷筠身后躲了躲,其中一個男生突然中氣十足地開口大吼了一句:“哥!”
我一愣。
其他幾個男生立刻跟著喊了起來,一疊聲的哥哥哥。
我有點茫然。
車廷筠哼了一聲,他的心情不錯,我能感覺得出來。
他揮了下手,說:“看你們幾個表現很好,待會兒回來分你們點。”
他看了看手表,扭頭對我說:“得送你出去了,快封校了。”
走馬觀花,匆匆忙忙,車廷筠一直拉著我的手,死死地拽著,我就有點開心。
我站在大門口,奇怪地有點不想走……手掌之間好像黏了一層膠水,他突然叮囑道:“下周還是這個時間,帶什么東西隨意。”
我就很快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