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有清晰的,金屬器械碰撞的聲音。
林子安只覺得頭腦沉重,朦朧跌入夢中。見人用薄薄的刀片將自己一下一下雕刻成一張異常熟悉的臉,細長風情的眉眼,臉上帶著薄薄譏諷的笑,斜斜靠在門口目光空洞望著遠處抽煙。
有陌生男人前來,臉上帶著曖昧不清的笑,伸手拉她……
她才驚覺,這幅臉原來是成年之后的自己,惶恐的幾乎落下淚來。
始終對那段生活心存驚悸,依舊十分害怕被周圍的人用鄙夷的目光圍追堵截,用惡毒的言語指指點點。
秦思淼見到林子安的時候,她已靜靜的在病床上躺了一天。整個腦袋被紗布包裹起來,只露出小小一張浮腫起來的臉,秀氣的鼻子微微皺著,帶著一份俏皮和任性。
秦思淼濃眉皺在一起,神情有些疲憊,握著她微溫的小手,靠在椅子里凝視著她的臉。
接到電話的時候,他正在紐約參加一個商務會議。他手指微微一抖,他突然想起自己在飛機上夢到她,她還是十四歲時候的摸樣,瘦小的身體倔強的立在那里,一頭茂盛而恣意的頭發,穿著那件滿是血漬的白色紗裙眼神明亮的望著他……
當即慌忙轉身訂了飛回北京的機票。
當初應該堅決阻止她去那種地方打工。他懊惱的想著握著她的手緊一緊,望著她細致的眉目,她的倔強被沉沉的睡意淹沒,只有細細的鼻息輕輕的撲在他劃過的手指上。
林子安在夢中被疼痛驚擾,輕輕呻 吟一下。鼻息間隱隱有古龍水味伴著淡淡的青草在陽光下的味道,她身體微微縮一縮向著那抹熟悉的味道湊了湊。因為突然的挪動扯動了傷口,她皺一皺眉,微微呼出一口氣來。
秦思淼以為她醒了過來,剛要站起身來,卻見林子安一張小手慌亂的四處探啊探啊的尋找著他的掌心,他微微錯愕,伸手上去覆在她的小手上,她才頓一頓安靜下來嘴角一彎掛起一個淺淺的安心的笑容。
林子安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隔天下午,太陽的余暉透過窗戶穿了進來,將原本素白的房間照成了暖暖的金紅色。秦思淼坐在一邊握著她的手打盹。
林子安張一張眼,感覺自己身體僵硬,臉部腫脹似個木偶一般十分難受。
“醒了?”秦思淼抬起頭來,一臉疲憊,目光卻十分溫柔的望著她的臉。
林子安一怔,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怎么回事,目光慌忙掃視一下四周,病房雪白的墻面,大而明凈的窗戶,手臂上打著點滴。
原來在醫院,她微微失望,
別開目光。
好像現在的他們,除了特別的事情發生,才會如此親近而自然的交談。
“很難受吧,你看看眼睛都腫成了桃子。”秦思淼順手拿起立在桌上的小鏡子給她看看。
林子安暼了一眼,扭過頭去,扯動了傷口,立時齜牙咧嘴的倒吸了一口冷氣。
“慢點,頭上縫了那么多針還不老實。”秦思淼伸出一雙長長的胳膊,將她包裹嚴實的小腦袋輕輕托起,給后面墊了兩只枕頭。
“怎么回事,不是一直帶著安全帽的嗎?”秦思淼望著她的臉。
林子安被問,突然想起師兄說的報道來,慌忙別開眼睛,不再說話。想起夢中見到自己成年之后的臉,突然悵惘。
秦思淼見狀皺一皺眉,“老實說,到底怎么受傷?”他口氣依舊十分溫柔,卻有股不容抗拒的魔力。
“我吃完飯,出門的時候忘記戴安全帽了。然后老樓的墻皮正好脫落就砸了下來……”林子安說著,偷偷暼一眼他的臉,他的目光緊緊的望著她的雙眼,林子安的聲音就越來越小。
“忘記戴安全帽了?”秦思淼追問了一句。
“嗯!”她想點一點頭,可是繃帶死死的控制著她的腦袋,連最為基本的點頭動作都做不了。
她緩緩的伸手,想要觸摸一下自己的臉。
“不用摸了,頭發全被剃光。小臉腫的像饅頭。”秦思淼再次將那面小鏡子遞給她看。
林子安望著鏡子里的自己,被紗布包裹起來的腦袋,和那張已經腫的變形了的臉。突然覺得安心。還好,我還是我自己。
記得那段日子,最怕有陌生男人來自己家。每次看見都會厭惡的后退兩步,躲開去。外面亦有人對她和弟弟指指點點,一臉鄙夷的笑。
她永遠記得那些日子,自己曾經一度想要逃走的日子。
可是時過幾年,居然有人在這樣的大眾媒體上,用那樣曖昧隱晦的字詞來描述自己,她想一想,都覺得頭皮發麻,仿佛此刻四處就有無數鄙夷的目光向自己射來,嘴皮翻動指指點點……
秦思淼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皺一皺眉頭尋思著,手里削著半個蘋果,突然問“對了你們那個師兄今天在走廊里坐了一天,讓他進來他也不進來,讓他回去他也不回去。怎么了是你得罪了他?”
“呃,沒有,他,他還在外面?”林子安結巴著問了一句,目光掃視著秦思淼的臉,想要從他的臉上找出一點點關于那篇報道的蛛絲馬跡。
“怎么了?有事問我?”秦思淼暼她
一眼,將蘋果切成一小塊一小塊,送到她的嘴邊問。
“這兩天,沒有什么奇怪的事情發生嗎?”林子安移開目光,淡淡的開口說。
“世界這么大,什么奇怪的事情都可能發生,或者根本就沒有什么奇怪的事情發生,而是一些好事之徒四處聒噪罷了。”秦思淼微微笑著,伸手輕輕撥轉她的臉,將一小塊蘋果送進她的嘴里。
“怎么樣?這次之后還要不要在那種地方去打工?”林子安很想說要,可是想一想師兄那詫異驚怪的眼神,就覺得渾身發冷。想一想說“暫時不去了吧,等恢復好了再說。”
“哦——”秦思淼又拿過來一塊濕毛巾幫她輕輕擦一擦臉。“是因為你剛才說到的奇怪的事情吧?”
本來準備在他面前裝作一無所知的林子安一時著急,慌忙間想要搖頭,可是剛一用力,扯動傷口,疼的眼淚都要流出來。
“那些事情不用放在心上,只做你自己就好。”秦思淼說“但是,去那種地方打工的事情,到此為止,不許再有下次,聽到沒有?”他牽著她的手,一根一根細細的幫她擦著手指,神情那么自然淡然。林子安怔怔的望著他,突然皺一皺鼻子,沖著秦思淼聞一聞。
秦思淼微微一怔,好笑的望著她“怎么?我身上有汗味?”
“呃——”林子安驚訝的望著秦思淼一張不自在的臉“我認識這個味道……”她脫口而出。
一句出口,兩人皆一愣,秦思淼看她一眼低下頭來,將她手臂上的點滴速度放慢一點,說“我先回去洗個澡,要不然你就要皺著鼻子嫌我汗臭了。”
他說的那么自然,像真的一樣,連林子安自己都恍惚起來,剛才自己表達的是什么意思。
秦思淼走出病房門,臉色頓時冷了下來。
白靈遠比自己當初想的還要聰明,亦有別人無法想象的欲望,所以才會極端。想要走捷徑,迫切的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因為心底有深刻的自卑,所以才會如此急切,想要借著別人掀去身上原有的裸模之類的標簽。
可惜她似乎并不十分了解玩火自焚的道理。
秦思淼撥了一通電話。
“采寫那篇報道的記者找到了沒有?”
“找到了,已經請律師做了初始的交涉……”蘇菲翻閱著手里的文件,應著。
“不用律師交涉,你直接告訴他如果不交出他拍到的哪些照片底片,我會在三天之內讓他為自己的胡言亂語付出代價!”他的聲音,微微的疲憊中透出冰冷的銳氣讓蘇菲為之一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