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安緩緩張開雙眼,滿眼素凈的白,這里是醫院,四處彌漫著蘇打水的味道。她目光掠過窗口,見一截樹枝帶著蒼翠的綠意橫過眼前。她凄婉的笑,生活里有太多的丑陋殘忍,她自幼時就開始一點一點懂得這個事實。她一直一直強迫自己,和這個世界,和這樣一種事實對屹著生存,想讓自己在某一天擺脫所有的舍與和卑微變得強大起來。
一個人,堅持的太累,原本想要將就,嫁個溫暖的,愛自己的人去生活。可是轉身,卻似一個笑話。
思緒還在恍惚,病房的門卻輕輕吱呀一響,熟悉的腳步聲緩緩靠近過來。林子安閉上雙眼,別過頭去。
她不想看到任何人,身邊所有這些曾經以為給予自己施舍善意的人。莫過都是將她當做一個小丑,一個擁有生命的玩具欺騙丟棄。
而他,秦思淼。我以為即是全天下人都騙我,而你終是站在我的面前。以為即是全天下人都棄我,而他終會捧我在心間……
“子安,”她聽見秦思淼似嘆息一般的輕呼著她的名字,聲音里帶著濃濃的疲憊焦灼。
他的大手落在她光潔的額頭,手指微微顫抖著順著她的臉頰慢慢滑落下來“我早該告訴你這些事情……”
他目光落在她細瘦胳膊上裹起的一圈紗布,大手輕輕覆上去,心疼的無法自制。
他知道她早已醒過來,只是不想看到他,或者不想看到任何人,想到這里他就心如刀割。
或許收留她的初衷是為了保護另一個女人,隱瞞她身世的事實。后來的無所謂說與不說。可是現在,卻是因為怕失去,怕在說出事實之后她的憤怒和背離,太多次太多次,太多太多不能確定的恐慌,讓他一次一次將這個事實隱瞞下來。
“子安,”他再一次輕輕的喚她,“我知道你醒著,知道你只是不想看到我。”他說話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低矮暗沉。林子安始終沒有吱聲,只是輕輕別傳了身體,將自己的手從他溫熱的掌心中抽離出來。
她記得,在自己年幼的時候,怯怯望著他淡然的雙眼,乖巧的笑著將一雙小手塞進他的掌心。那時候以為他是那個在蕓蕓眾生中,愿意賜予自己安穩生活的人,因了他的一句“子安,不怕有叔叔在。”便相信了,他便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暖源。心底感激并且想要靠近。
可是,就是這樣的一種信任和感激,從一開始就潛藏著謊言。
林子安雙手緊緊攥起,克制著自己的泣聲。眼淚無聲的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子安,子安,不要這樣。不論如何請不要這樣苛責自己。你這樣我心疼。”秦思淼的大手輕輕劃過她的臉頰,眼角的淚被他輕輕抹去。
林子安抬起一只手臂,輕輕拂開他的手“別碰我!!”冷冷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厭惡的味道。
秦思淼頓時僵立下來,只是怔怔的望著她依舊閉著眼的臉。那張倔強而凄切的臉上帶著決絕的悲涼。
許久,秦思淼才緩緩回過神來。“你可以恨我,可以怨我,但是請不要不理我。”林子安微微一怔,依舊背對著他。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那么瘦小,亦是這樣倔強的樣子。那時候我就在想這樣一個目光肆意的女孩,我真的能夠養的好她嗎?我覺得那個時候自己如同一個年輕無知的父親,不懂得克制對你的寵愛,縱容你所有的喜好和任性。待你稍微成長,在那個月夜,在我酒醉的夜偷偷吻我,我才突然意識到,那個潛藏在自己心底的人,原來是你。只是那個時候你還太小,你的感情讓我突然害怕起來,我想躲避自己對你的感情,我一直一直告誡自己,你是個孩子,是個需要我保護需要我照顧的孩子。可是那個時候越是如此越是逃不開心底的情愫。后來很突然的一次,以為你知道自己的身世,突然開始害怕,害怕你最初的沉默是為了報復……”秦思淼喃喃的說著,頓一頓,見林子安的身體微微蜷縮起來。接著說“可是現在,你越是靠近狄家父子,越是靠近那個秘密,我就越是害怕,怕你在某一天突然知
道這個事情,轉身離開。我曾經很多次企圖告訴你,在你初遇狄恩澤的時候,在狄擎宇出手打你的時候,在你誤會我離開我的時候!!子安,真的,當我越是看清自己對你的感情,越是失去告訴你這些事情的勇氣。我總是僥幸的想,我要帶你離開這里,離開秘密的源頭,我們便能安然幸福的過我們自己的生活……”秦思淼雙手落在林子安赤裸在外的胳膊上,在她光潔幼嫩的皮膚上輕輕滑動著,“請不要不理我,即便是像之前那樣暴怒的和我對屹,爭吵,也好。”
林子安的身體輕輕動一動,伸手揪起被角,捂住自己的嘴巴,痛哭起來。這是她這么多天以來第一次如此放聲哭泣。
秦思淼輕輕拍一拍她的背轉身拉開病房的門走出去,靜靜站在門口。
他伸手拂一把自己的頭發,揚一揚頭深深呼吸一口。
子安,這個女子的堅強倔強有時候讓他害怕到手足無措。望著她眼底壓抑的悲傷,咬著嘴唇不讓眼淚落下來的樣子,他心疼的不忍看下去。
可是她就是這樣一個女子,自小就已學會,隱忍承受。
她的泣聲漸漸消失。秦思淼突然皺眉,慌忙推門走進去,林子安聞聲目光投過來直直望向他的眼底,目光肆意,一如當年初見。秦思淼突然欣喜,嘩的一聲笑,眼眸就已濕潤。
“你,終于愿意抬眼看我。”秦思淼將一勺粥遞到她的眼前,滿眼柔情的望著她的臉。林子安不說話,目光淡淡,伸手想要接過他手里的粥來。
秦思淼覺察出林子安目光中的疏淡,突然手臂一抖“你胳膊受傷……”
“我自己可以。”林子安說著用一只手臂撐起身體來,將粥放在眼前的小桌上,自己拿著勺子一勺一勺吃起來。
她突然太過平靜,讓他有些害怕起來。
“子安——”秦思淼不由自主的開口叫她。
“嗯,”林子安抬頭望著他的臉,她的目光那么無辜,似乎他們之間并無任何欺騙誤會存在過。
秦思淼被她眼底的距離擱在外,愣了好久才緩緩說一句“多吃一點。”
“子安——”突然狄恩澤跌撞著從門外闖入進來,他下巴上毛起青色,茸茸的胡茬,眼神恍惚疲憊。
林子安驚的勺子當啷一聲跌入碗內。嘴巴動了動居然叫不出他的名字來。
“我終于找到了你!”狄恩澤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回來,淺色的衣衫上沾滿塵埃。他目光有些渙散,抬頭望秦思淼一眼,嘴角彎一彎,走向前來一把揪起他的衣領。
“呃——”秦思淼微微一怔,抬頭將他的手臂摘下來。
“我曾經十分尊敬你,也十分崇拜你,以為你就是我以后要奮斗的目標。”狄恩澤渾厚的聲音壓的低低,刻意壓制著心底暴怒的情緒。“可是,可是就是因為你,害我失去了母親……”狄恩澤突然哽咽起來。
“失去了母親……”
“你說什么?你,失去了母親??冰凝她?你母親她怎么了?”那個他曾經深愛過的女人,他突然發覺自己許久不曾關心過她。
“放開你的臟手,”狄恩澤揮手將秦思淼落在自己肩頭的手打落。抬頭望著他的臉“你沒有資格叫她的名字。”
他說完走過去,“子安,讓我帶你離開這里……”他彎下身體,伸出雙臂想要將她從病床上抱起。
“你,別碰我!!”林子安突然喊了一聲。
望著狄恩澤那張憔悴的臉,她突然忍不住凄切的笑了起來。這個人,曾經自己想要講究交付一生的人,原來是自己的哥哥。
狄恩澤愣在那里,秦思淼皺著眉趕過來一些,卻又停下來。
“你走吧,再也不要來找我。”林子安硬著心腸說下去“或許你也看出來了吧,我從來都不曾愛過你。”
“不,子安,我知道,你只是被最近的事情嚇怕了。你是被我的父親嚇住了,或者是被他——”他轉身指了指身旁的秦思淼“嚇住了而已。我知道你愛我的。我們曾經說過不離不棄,莫失莫忘
。”他說著,臉上掛起一抹慌張到讓人心酸的笑。
“不,不是這樣的。”林子安別開雙眼,冷冷聲音伴著臉上淡漠的笑,讓狄恩澤突然鎮住。“你一直以來,莫過是我用來靠近他的矛和盾。”她目光暼一眼站在一邊的秦思淼。然后定定望著狄恩澤。
他突然似沒有站穩一個趔趄,向后退了一步,目光在她淡漠的臉上巡視著。想要找出答案。
秦思淼微微皺眉,望一眼子安,她眼底閃過的傷,讓他十分不忍。
“子安,不要這樣孩子氣。我知道你只是怪我,怪我來的太晚,怪我讓你受這么多傷害,只是怪我沒有好好保護你。子安,來,讓我們離開這里,離開這片混亂的地方……”他修長的手臂疑疑惑惑伸出來。“我真的從來都不曾愛你。而你,或者你家人也無從傷害到我!!請你以后別來打擾我。”林子安的聲音壓的十分清冷。硬生生的說完,轉個身給他一個冰冷的背影。
“你,是騙我的對不對?”狄恩澤低沉的嗚咽聲“當初母親也是如此,因為要我離開你離家出走不曾回來。再次見她,我已認不出她來,身體腫脹,面目全非,她已是一具冰冷的尸體……”他雙手遮住臉,大顆的眼淚順著指縫留下來。
林子安身體微微一動,“你母親的事情,我很難過!恩澤,你走吧,我們再也不要見面……”
“不”狄恩澤突然跨步上來,一把扯過她的身體,憤怒的聲音低低的喘息著“林子安,你看著我,我們曾經說過不離不棄莫失莫忘。你望著我的雙眼,告訴我,你從來,從來不曾愛我!”他太過激烈的動作,扯動了她的傷口,她疼的呲著牙,額頭冒出冷汗來。秦思淼向前一步,她丟一個冷漠制止的眼神給他。
“好,讓我來告訴你。”林子安緩緩抬頭,望著狄恩澤那張憤怒而憔悴的臉。“我,林子安,從來不曾愛過你,從來不曾。你莫過是我用來攻向別人的矛和盾……”
“啪——”一聲清脆的響,林子安只覺得耳朵“曾——”一聲翁鳴。狄恩澤手指顫抖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儲滿淚。
“騙子!!!”他沖她輕輕吐出一句,緩緩退后然后跌撞著轉身,一把拉開病房的門,跨步出去。
林子安轉過頭去,不看他,緊緊的閉上眼,皺著眉頭一雙摁住胸口,心就要揪繞撕裂開來的疼。
冰凝她——她怎么會突然離開這個世界……
這些日子,有太多太多的事情發生,讓人措手不及。
秦思淼愣在那里,目光掃過林子安蜷縮起來的身體,緩緩坐過去,大手落在她的肩頭。
待林子安恍恍惚惚睡去,秦思淼悄悄走出病房,撥通了狄擎宇的電話。
“思淼——”狄擎宇蒼老的聲音“冰凝,冰凝她死了……”他突然似個孩子在電話一端嗚咽哭泣起來。
“我聽說了,怎么回事?她怎么會……”
“她的尸體前幾天被金華市的警察從洪流中打撈上來,人已面目全非,思淼她那么愛美的人,身體被污水泡的太久腫脹起來,器官里灌滿了淤泥……”狄擎宇的聲音顫抖著,帶著泣血的沙啞。“是我害了她。”
“她怎么會在金華被發現?”秦思淼皺眉突然問了一句。
“她,那是她的噩夢。思淼——冰凝她,她二十幾年前將子安的母親推下了天臺……”狄擎宇悲涼的聲音,似失去了生命從另一個世界傳過來。
秦思淼渾身打一個哆嗦。
“那么當年林君之并不是自殺,而是被冰凝……”秦思淼話還沒有出口,就見林子安拄著拐杖站在他的身邊,她驚恐的瞪大雙眼,嘴唇哆嗦著,說“罪孽太重,總要得到懲罰!!”一句說完整個人就直直的昏暈了過去。
秦思淼抱起她薄薄的失去重量的身體,飛速跑進病房,摁鈴,大聲的喊著醫生。
他目光望著她那張失去血色的臉,心疼的看著醫生在她身邊忙碌著。
她薄薄的身體承受了太多的痛楚和悲傷,已無力承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