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叫恩澤、雨澤回來。”狄擎宇坐在杜冰凝的病床前。
她自那次服裝秀后,精神狀態更差,整個人似掉入了一場噩夢中,常常驚懼難安的樣子。原本消瘦的身體,瘦的更加厲害,臉頰兩邊都微微陷了下去,一雙眼睛老是茫然而驚恐的來回張望。
她聞言沒有吱聲,她的話越來越少,有時候一整天就這樣癡坐著。狄擎宇伸手拍拍她的手背。臉上帶著溫暖寵愛的笑“我讓兒子回來陪你好不好?”
杜冰凝這才回過神來,茫然的望著他的臉,許久才點一點頭。
有幾次主治醫生建議狄擎宇將她送去療養院,說在那里接受專人的專業的治療或許還能好轉。狄擎宇都斷然拒絕。
他整日照看著她,幫她換衣,梳理頭發,陪她說話,給她讀報……
他鬢角的白發漸漸增多,眼角的紋路流瀉開來,背也不在挺拔。他老了。
“恩澤讀完碩士學位回來,也能接手幫我打理公司的事物,這樣我就可以整天陪著你。帶你去散步,看電影。”他笑一笑,將一杯水拿在手上試試溫度,遞過去給她。
她目光怔怔望著他的臉,目光里閃過淡而漠然的光。她似乎在一刻間清醒過來。
“我要離開你。”她淡淡的口氣說。
這是她近日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亦是每次看似清醒過來的時候,必然說到的一句話。
狄擎宇握在手里的杯子輕輕抖了一下,臉上依舊掛著溫暖的笑“好,等你好起來了我送你。”他說。
自那次秀場上見過子安之后,杜冰凝就開始變成現在的樣子。狄擎宇有時候會不由的想起那夜,杜冰凝呢喃著叫出的話“林君之,你是自作自受,你該死不能怨我!”那樣凄厲的聲音,在那樣的夜晚,在她的夢中……
他似隱約觸及她藏在心底的某個秘密,可是又隱隱的不像去看去發現。
這么多年來,背著背叛的枷鎖,在自責和懊惱中度過。他不想在提起多年前的那個女子,那個讓他突然失去方向,從此懊惱一生的人。
“我已給恩澤、雨澤打了電話。恩澤近日就可以回來,在北京完成他的課題,就可以回到上海來接管我們的企業!”他念念的說著,將手里的藥粒放在杜冰凝的手心。杜冰凝看也不看一仰頭吞進了嘴里。他又將水杯遞到她的嘴邊,就像待一個孩子,耐心而溫柔。
“我記得自己,也是二十二歲時開始參加工作。”狄擎宇笑一笑,幫妻子扶一扶背。
杜冰凝始終沒有說話,目光飄向窗外,視線渙散的似沒有焦點……
盛夏。秦氏別墅。
林子安曾經住過的那間房門虛掩著,秦思淼伸開一雙長腿,半躺在陽臺上那把林子安常常坐下看書的
藤椅里,臉上帶著微微的倦意,閉著眼假瞑。手邊放著個絲絨盒子,那是曾經為子安準備的十八歲的生日禮物,一枚戒指。
今天是她十九歲的生日,秦思淼眨了眨眼睛。
時間過的好快,她十四歲時的樣子恍惚還在眼前,憤怒肆意的頭發,明亮的大眼,肆意的目光望著自己。常常會帶著一副小心翼翼的甜糯的笑,將一張小手探進自己的掌心……
他伸手捻起桌上的一塊水晶糕,輕輕咬下一口。滿口清香,濡軟爽口,想起子安吃桂花糕的貪婪樣子,像個小饞貓一樣,笑的兩眼晶光。他臉上淡淡的揚起溫暖的笑意。
他目光在房間里掃視一圈,這里依舊是她在時的樣子,屋頂的星星,依舊會在夜晚發出隱約的光……
只是,她已不在。
秦思淼想到這里,悵然的站起身來,走出了房間。
晚上,林子安從打工的地方出來,悶著頭,在鋪滿熱氣的街道上茫然的走著。
耳邊是王菲輕遙的聲音唱到: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
終不能幸免
手心突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懂事之前情動以后
長不過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那一年讓一生改變
……
她突然停下腳步來,怔怔的站在那里,“那一年,讓一生改變。”在此刻才終于明白。
人生如戲從來都是冥冥之中命運為你寫好了橋段。生命中要來的人,要經歷的事,和所罹的劫難。要流的眼淚,和愛上的人。
一切都會在有生之年,狹路相逢,不能幸免。
茫然的腳步,無端的走去了原來的地方,秦氏別墅。那個她曾經生活過幾年的地方,她揚起頭望著秦思淼的窗口,燈光暗淡,他不在家!她想。
抬腳走進去,熟悉的路,熟悉的拐彎,熟悉的蓮池,熟悉的燈柱。她抬手觸摸著,她想念這里的一切,更加想念這里的人。
“子安!”劉嫂欣喜而埋怨的輕呼,張開雙臂將她攬進懷里來。
“你個小毛頭,半年都不曾回來看我。”她眼角濕潤,用手指點一點林子安的額頭。
林子安鼻子在她身上嗅一嗅,她身上依舊帶著一股蛋糕的香甜。
“幫你烤了生日蛋糕,怕你不回來,依舊放在廚間!”劉嫂用手指沾一沾眼角的淚花說。
“謝謝你劉媽媽。”林子安用力的擁一擁她的肩膀,還好這里還有人想念自己。她欣慰的對自己笑一笑。
“我去把蛋糕端出來。”劉嫂轉身走開,林子安目光望向秦思淼的書房,他好像真的不在家。書房里亦是一片黑暗。
她微微失望,抬頭望向三樓自己
曾經住過的房間。緩緩的走了上去。
輕輕推開門,燈光下一切如舊纖塵不染,什么都沒有改變,似乎自己從來沒有離開過的樣子。她心底突然有點堵,她以為自己從此不會在回來。目光暼向陽臺,小小的桌上放著一盒拆開了的水晶糕,旁邊還放著半個咬過一口。她微微詫異,緩緩走過去,輕輕拿起來聞一聞,水晶糕的粘糯香甜。
她想起那時候,秦思淼每次回來都會帶一些這樣的甜點給自己。這會不會——
怎么會,她馬上自嘲的笑。叔叔從來不吃甜食!
她怔怔的又將半個水晶糕放了回去。
夜,沒有一絲風,秦思淼半靠在車上仰望著黑暗里的那扇窗。
已是晚上十點鐘,她的窗口依舊沒有亮起。
她是和朋友出去慶祝生日了吧。秦思淼想著,燃起了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
“你是知道的吧,我喜歡你。”他記得林子安說這句話時的樣子,帶著一絲倔強和沉落下去的悲傷。
可是她終究還小,會遇到很多很多很好的人。直到某一天忘記自己曾經對他說過的話,秦思淼失落而自嘲的笑一笑,丟了煙蒂,抬腳湮滅。轉身上了車子。
她終究都要離開自己……
蕪雜的心緒,帶著微微的自惱。
我是怎么了,不是想好要調整心態,坐回叔叔的位置么,從什么時候開始居然無法自制!
車子緩緩的開出長長的巷子,拐角處,一抹熟悉的身影,踩著失落悲傷的腳步印在車燈下。
是子安!秦思淼心下一動,一腳踩住了剎車。
“叱——”
林子安聽到聲音抬起頭來,目光怔怔的望著眼前的車子,緩緩的驚喜的目光從眼中流瀉出來。
“叔叔”她喃喃念一句。見秦思淼從車上走了下來。一張久違的臉,刻意掩飾著某種情緒。只輕輕問了一句“怎么這么晚?”
林子安此刻似乎只懂望著他的臉,什么都不會說不會做。
見她怔怔的望著自己,秦思淼才意識到自己的突兀來,突然聲音加重“巷子里這么黑,又長你去了那里,這么晚才回,要是出個什么事怎么辦。”
林子安久久沒有說話,半天,才小心翼翼的望著他的眼睛,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語言。
“叔叔還是疼我的吧!”
秦思淼一怔,“我是你叔叔,怎么會不疼你。”說完,他似要補充說明一下,抬手輕輕的揉了揉她的頭發。“只是你已長大,急著自立,不愿在受我的庇護。”
林子安一抬頭,原本想要扯出一個笑來,眼角卻突然濕潤。哽咽著,輕輕說了一句“你假裝聽不懂,你知道我在說什么。”目光一如兒時,肆意而坦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