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笑著牽著六公主的手進了大殿,問道,“母妃呢?”
“母妃在小佛堂禮佛。”六公主糯糯說道。
單婕妤正在小佛堂禮佛。兒子出去只有短短的幾天,她卻覺得漫長無比。不知他的隱疾能不能治好,也不知道他看到小兒子沒有。
單婕妤壓制住忐忑的心情,平靜地來到正殿。
由于長期禮佛,單婕妤身上有一股濃濃的檀香味。看似平靜無波,但眼里總有些諱暗不明。她的膚色白晰,五官清秀,哪怕已人到中年,還是看得出年青時的風韻。
她穿著一件半新舊的墨綠色褙子,月白色撒花馬面裙,頭上插了一支珠釵,只略施薄粉。不像宮中那些爭奇斗艷的妃子,倒像民間的普通婦人。
九皇子給她施了禮,便坐下說了一些寺里的見聞,還把請靈隱寺住持開過光的一串佛珠送給單婕妤,又把給六公主買的幾個草編蛐蛐和小籃子送她。
幾人說了一陣話后,便讓嬤嬤把六公主牽出去玩耍。
屋里沒有其他人了,九皇子才悄聲跟單婕妤說道,“母妃,皇兒這次把小十一看得清清楚楚,還親耳聽他說了話,作了詩。他長得跟母妃很像,比我還像母妃,又十分有才,字寫得好,詩作得好。而且,非常快樂……皇兒覺得,他即使長在宮里,也不會那么快樂和幸福……”
單婕妤邊聽邊流淚,最后只得用帕子把嘴捂上,才不至于哭聲傳出去。
單婕妤今年四十歲。她在袁家長到十二歲,家里便遭遇滅頂之災。除了她被人救出去,其他的人都死了,包括剛出生的嬰孩。
她被送到嶺南生活了三年。她寄養的那家是一個鎮上的小商戶,她是以這家遠房親戚的身份住在那里的。說她的家人在一次瘟疫中都死光了,孤身一人的她只有來投奔遠親。
從要被砍頭的懼怕到終于獲救的慶幸,再從失去親人的傷心到擁有堅強活下去的信心,直到最后真正接受這個身份,與這家的兒子兩情兩悅,她用了整整三年的時間。
三年的時間不算長,但她接受了所有的轉換。她以為她會在那里生根發芽,跟那個黑壯的后生平靜而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生兒育女,讓袁家的血脈以另一種姿態生活在那里。
當她對未來充滿無限期許時,突然又被人接回了京城。
她才知道,這個世上她唯一的血脈之親太子被人害死了。皇上想讓她給他生兒子,想讓有袁家血脈的人繼承大統。
皇上是要她當他“贖罪”的一個工具,或許說是活死人。
她恨死那個殺她滿門的狗皇帝,但那個狗皇帝已經死了。雖然現任皇帝幫她家報了仇,又曾經救過她,但她依然恨他。若他當初不一意孤行娶自己的堂姐,那么她家就不會遭此橫禍。
她知道,自己沒有選擇的權力,唯有順從。
從此,她不僅沒有了身份,也沒有了自我,更沒有了向往。那個大籠子,不僅禁錮了她的身,也禁錮了她的心。
還好上蒼有眼,她只受了皇上的兩次寵幸,就順利生下一個兒子。
她自從生下兒子后,就再也沒見過皇上,直到兒子十六歲的那年。
母子兩個在落霞殿里平靜地生活,被人輕視,被人欺負,他們都無所謂。
兒子漸漸長大,跟她越來越貼心。兒子六歲時,皇上給他指了楚將軍的兒子當伴讀。她是楚將軍從大牢里救出來的,自然知道楚將軍是皇上的人。看到楚家越來越強大,兒子越來越聰慧,她再次對生活生出了些許向往。
若那個男人死了,兒子真當皇帝了,也不錯。
誰知兒子十三歲時,竟然被惡人打殘。楚將軍也被人陷害當了駙馬,他的仕途被徹底斷送了。
她難過得死的心都有。后來,她漸漸想開了,兒子殘了,不用爭儲,或許可以好好活下去。母子倆相依為命,不再擔驚受怕,也不錯。
后來,她知道皇上和楚家在到處尋找神醫和神藥給兒子治病,心里又生出了些許向往。只是,一次次失望把她打擊得心力交瘁。
兒子十六歲的時候,娶了皇子妃和側妃。她也才知道,兒子不僅腿殘了,還傷了根本。
那一年,皇上又出現在她面前,再次寵幸了她。
她居然以三十三歲的“高齡”再次懷了身孕。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她被送進庵堂,說是為生病的太后祈福。當她再次生出向往時,又生下一個“死胎”。
她的心都死了,哪怕皇上把六公主交給她撫養,她也心如止水。若不是為了大兒子,她真想出家為尼。
那時她覺得,她若不生出向往就好了,也不會這么痛苦。她本就是一個活死人,“向往”那種奢侈的東西她不配擁有。
然而去年,兩件巨大的幸福先后降臨到她的身上,幸福得她像是在做夢。先是得知無智大師愿意救治兒子,還找到了治病的神藥。后又得知那個死胎居然是假的,小兒子還活著……
單婕妤哭了一陣止住了,又問道,“你只顧說小十一,都沒說說你自己。皇兒怎么樣,那個病治好了?”
九皇子的臉上有了一絲紅暈,笑道,“應該治好了。”
單婕妤高興得又哭起來。哭了一陣,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你的病也治好了,真的太好了。”又趕緊道,“快些回去,母妃想來年就能抱孫子。”
九皇子走之前,又把一個小荷包交給單婕妤,里面裝的是小十一的一綹頭發。
單婕妤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聞著那綹頭發,最后把頭發放在胸口才漸漸睡著。
第二天,當她醒來后,又把頭發裝進荷包,再把荷包放進懷里,也把她的小寶貝一直放在了胸口上。
而此時,陳大寶正跟陳阿福在笑鬧著。他來正院吃飯,正好陳阿福肚子里的兩個小東西在翻跟頭,折騰得陳阿福有些不適。
大寶聽說弟弟或是妹妹在娘親的肚子里翻騰,便把手放在娘親的肚子上,果真感覺到大肚子上這里鼓一下,那里鼓一下,樂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