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圓見那老夫人中等的個子,穿著紫紅色仙鶴銜靈芝的通袖棉襖,頭上戴著纏絲赤金簪子,額頭上寶藍(lán)色鑲暖玉眉勒,眼裡含著淚花,臉上不多的皺紋帶著滄桑,神色激動的看著自己。
而在邊上扶著她的青年男子,一襲銀白色的厚綢素面直裰,腰間掛了同色的絲絛,臉上猶帶著點青澀,卻也清俊,濃眉鳳眼帶著探究的打量自己。
後面跟著一個婆子手裡抱著披風(fēng),再後面是兩個勁裝男人,其中一個盯著自己看,圓圓還有點印象。
老婦人紅著眼睛盯著圓圓,激動不已:“像,真的好像,孩子,你家的大人呢?”期待的看著她,聲音顫抖的問:“你爹孃呢?”
圓圓心裡有點明白她的來意了,可是她沒想到這麼快,估摸著是溫子謙去打探消息的時候,露出了什麼馬腳,也被他們知道了自己。
她下意識的握緊自己的手,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淡然一些:“我爹孃不在家,老夫人請坐?!?
曉玉也好奇的看著他們,覺得不像是來說媒的。
她先前聽高媽媽她們說起過,上次來給圓圓說親的那媒婆,爲(wèi)了保證能成,一連給五十幾家姑娘送去消息,實在是太過分了。
反正現(xiàn)在沒客人,見那男的扶著老太太坐下,曉玉也有時間招待他們,拎著茶壺給他們倒茶,好奇的問:“請喝茶,老太太你認(rèn)識我爹孃嗎?”
阮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又盯著圓圓,心不在焉的道:“是啊,我應(yīng)該認(rèn)識他們?!?
阮盛皓嫌棄的看著粗瓷杯裡冒著熱氣的紅棗枸杞玫瑰花茶,嘴角抽了抽,心裡腹議:這是姑娘家喝的花茶好不好,我是堂堂男兒,怎麼能喝花茶呢?
不過,看著挺好看的,自己剛好有點渴,還是客隨主便喝一點吧。
他矜持的喝了一口,覺得味道不錯,又喝了半杯,這纔看了眼櫃檯後神色嚴(yán)肅的小姑娘,溫聲道:“祖母,您先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阮老夫人沒看到圓圓之前,心裡還有幾分不確定,現(xiàn)在看見她那鳳眼清凌凌的看著自己,恍如看見自己的小四,認(rèn)定這就是自己的孫女,看著她捨不得挪開眼神,眼淚也滾落了下來:“孩子,我是你祖母???”
“啊,真的嗎?”曉玉聽到這話,驚訝的張大了嘴巴,杏眼滴溜溜的看了看圓圓,又看了看老夫人和邊上的男人。
圓圓從溫子謙那裡得到阮家的消息後,還沒告訴爹孃他們,看著邊上吳叔他們都很驚訝的樣子,從櫃檯後走出來,低聲道:“老夫人,我們?nèi)メ崦嬲f話吧。”
“好,好,”阮老夫人不錯眼的看著圓圓,利索的起身隨著她走。
阮盛皓趕緊喝了杯子裡的茶,快速的上前扶著她,連聲道:“祖母您慢著點。”
曉玉看著他們都去了後院,從抽屜裡抓出一把銅錢遞給丫丫,焦急的吩咐:“你趕緊包車去同仁堂,讓我爹和二孃趕緊回來。”
“是?!毖狙窘舆^銅錢,撒腿就往外跑。
“高媽媽,這裡你們看著點?!睍杂褡约阂布毙n衝的去了後院。
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把圓圓當(dāng)成家裡的一份子,可是沒想到她的親人卻找到了圓圓,一時之間很難接受。
大廳裡,阮老夫人緊張的看著圓圓,焦急的問:“孩子,你爹是不是叫阮正北?你娘是不是叫水茵茵?”
看著她期待的眼神,圓圓心裡也有點難受,卻也點了點頭:“是,可是他們都已經(jīng)不在了,我娘把我託付給紅豆,讓她把我當(dāng)成女兒養(yǎng)大……”
哪怕阮老夫人先前已經(jīng)有了最壞的打算,聞言還是心痛難忍,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樣落下,痛哭失聲:“正北和茵茵最是孝順,怎麼忍心讓我這老婆子白髮人送黑髮人,我寧願死的是我這老婆子……”
“祖母,您別傷心,四叔四嬸最孝順,您這樣他們就算在天上也難心安……”
怒傷肝,憂傷脾,祖母的年紀(jì)大了,得到消息後就親自過來,這兩日也沒歇好,他擔(dān)心祖母的身子扛不住,鳳眼帶著焦慮的看了圓圓一眼,開口道:“妹妹,你也來勸勸祖母。”
圓圓看見老人家悲傷的樣子,心裡也很不好受,她本來沒見過原主的爹孃,又因爲(wèi)先前身子病懨懨的,也忘記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可是看著老人家痛哭傷心的樣子,倒是勾起來記憶深處些許畫面,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祖母,”她的聲音輕柔,上前扶住她的另一邊,讓她坐在榻上,低低的道:“爹孃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能在您的膝下盡孝……”
阮老夫人聽到她喊自己祖母,心裡又是酸澀,又是欣慰,握著她的手,打斷她的話,焦急的問:“你仔細(xì)和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先前的好多事,我年紀(jì)小都不記得了,爹孃帶我走過很多地方……後來爹沒了,弟弟受驚過甚,身子骨不好也沒了,娘受不了打擊纏綿病榻?!?
“幸虧紅豆總心耿耿,一直小心照料體弱多病的我們,娘最後就讓我給她磕頭,喊了她做乾孃,料理好孃的後事後,我身子又不好,銀子很快入不敷出,乾孃做繡活掙的銀子不夠我看病請大夫,最後實在是山窮水盡了?!?
“乾孃沒法子,帶著我找了個忠厚的男人,哥哥和姐姐也心疼我,調(diào)養(yǎng)了好幾年,我的身子這才恢復(fù)……”
阮老夫人聽到她說完,抱著她又是一場大哭,阮盛皓也紅著眼睛勸慰:“祖母,您保重身子,妹妹年紀(jì)小,您要爲(wèi)她多多打算纔好?!?
圓圓也忍不住陪著她哭了一場,哽咽低語:“祖母您節(jié)哀,我爹孃只盼著祖母身子安康,別爲(wèi)我爹孃傷心纔好?!?
“孩子,這些年委屈你了,這就跟祖母回去。”阮老夫人失去兒子和兒媳婦,還有未曾謀面的孫子,心如刀割,看著他們唯一留下來的女兒,越看越覺得自己的孫女好看,握著她的手不放,堅定的道:“祖母帶你回家去?!?
曉玉在邊上聽了這些話,也流了好多眼淚,可是一聽那老夫人要帶著圓圓離開,嘟著小嘴,紅著眼睛哽咽:“圓圓,我捨不得你走。”
先前圓圓說起舊事的時候,說的都是餘家的好話,阮老夫人看著杏眼紅彤彤的小姑娘,心裡也帶了幾分感激和喜歡,開口道:“那你和圓圓一起去京城好不好?”
曉玉咬了咬脣,她雖然捨不得圓圓離開,可是沒想過去京城啊……
這個時候,紅豆快步小跑進(jìn)來,看著阮老夫人,就‘噗通’一聲,直挺挺的跪在她面前,哭著道:“老夫人,紅豆給老夫人請安……”
“紅豆?!比罾戏蛉讼惹敖?jīng)常看見跟在茵茵身邊的貼身大丫鬟,因此見她雖然比以前胖了點,也變得更好看了,卻也認(rèn)出了是她,流著眼淚伸手扶她:“多虧了你啊,他們先前有留下什麼話嗎?”
“四爺和小姐都擔(dān)心貿(mào)然回京,會給阮家?guī)ヂ闊虼硕纪f里之外走,不敢回京……”紅豆就跪在地上,又把他們離京後的事情仔細(xì)的說了一遍。
她說的比圓圓還仔細(xì),跪的時候就更久了點,阮老夫人的心思都在悲傷中,沒留意她是跪著,只是留著眼淚聽她仔細(xì)的說話。
圓圓倒是想去扶,可是心裡一琢磨,還是給邊上的曉玉使了個眼色。
曉玉上前去扶紅豆,看著阮老夫人小心翼翼的開口:“老夫人,你讓我二孃起來坐著說話好不好?”
圓圓拿著四角方凳放在阮老夫人的邊上,低聲道:“祖母,讓乾孃坐這兒,仔細(xì)的說說,我畢竟年紀(jì)小,很多事情都忘了,有些事也說不清楚。”
不是她覺得喊紅豆娘丟臉,而是她知道,阮老夫人心裡是不會願意自己喊別人爹孃的,在她的心裡,自己是四房唯一的骨血;而紅豆雖然脫了奴籍,可是先前畢竟是娘身邊的丫鬟。
自己要是對他們表現(xiàn)的太親近,估摸著以後她會下意識的拘著自己,不如自己和餘家走動的太勤快。
她先前就是因爲(wèi)顧忌著這些,纔會在溫子謙那裡得到消息後,也沒有準(zhǔn)備去京城的打算。
可惜,計劃不如變化,雖說是因著溫子謙在阮盛皓那露出破綻,可是阮老夫人這麼快尋來,也是因爲(wèi)心裡記掛自己沒了的爹孃。
阮老夫人一聽她們的話,親自扶著紅豆起來坐在自己的身邊,感激的道:“對,虧得有你,你坐在這和我仔細(xì)的說說?!?
本來坐在阮老夫人邊上的阮盛皓被擠開了,乾脆自己坐在方凳上,鳳眼若有所思的看著她們,他先前剛好看見她們姐妹的眉眼官司,心裡暗自琢磨:看來這個妹妹對餘家感情是很不錯,而且一個眼神就能讓那姑娘明白她的意思,說明姐妹之間也相處的好。
餘成剛有點拘謹(jǐn)?shù)恼驹陂T邊,丫丫去找他們的時候,他們還在街上買東西,紅豆也因爲(wèi)兒子身子好了,有心情去布莊看看棉花什麼的,準(zhǔn)備再做幾牀新被子。
被丫丫尋到的時候,趕緊坐上騾車往家趕。
餘成剛看兒子睡著了,小心的讓丫丫在房間裡看著,自己才忐忑不安的來到客廳,深怕自己的媳婦離開自己。
曉玉見紅豆在那說著往事,感覺到圓圓捏了捏自己的手,蚊子似的低語:“茶和點心,午飯?!?
她微微點頭,自己悄悄的離開大廳。
看著那小姑娘離開的身影,阮盛皓摸著自己的下巴暗自慶幸:好了,總算記起來待客之道了,要是再上紅棗枸杞玫瑰花茶,自己也不會嫌棄。
曉玉出了客廳就往外跑,來到前面看著快中午了,鋪子裡也有五個人在那等吃麪,對櫃檯邊的高媽媽著急的吩咐:“趕緊泡壺滾燙的紅棗枸杞玫瑰花茶放在那,你們誰都不要去後面?!?
自己急匆匆的跑到隔壁柳家的點心鋪子,焦急的道:“阿杰,趕緊給我稱四樣貴一點的糕點,每樣一斤,銀子等下我給你送來?!?
兩家掌櫃夥計都很熟,那阿杰笑著應(yīng)下:“好勒,今兒剛出爐的海棠糕,藕粉桂花糖糕,山藥糯米糕,翠玉豆糕行不行?”
“行,借用你們這好看一點的盤子,再給我個托盤?!?
曉玉端著茶點進(jìn)屋,看爹已經(jīng)臉色凝重的坐在圓圓邊上,小心的倒好熱茶放在每個人面前的桌子上,又悄悄的退出去讓人趕緊去買菜,自己讓王媽媽隨自己去小廚房準(zhǔn)備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