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香草是在月圓居里生產(chǎn)的,許氏說坐月子期間不好隨意挪動地方,所以就留香草在月圓居里坐月子。起初,她并沒覺得任何不妥,可兩三天過去了,她越發(fā)覺得有必要想個“出逃”計劃!
原因很簡單,除了許氏非要她裹得跟粽子似的之外,第一天是雞湯和紅糖雞蛋,第二天還是照樣,第三天依舊如此。雞湯里是雞肉和一點點青菜,幾乎嘗不出鹽味兒,跟喝白味兒雞湯沒分別。香草向許氏“抗議”后,許氏仍舊堅持說:“月子里就是要吃得淡,否則出了月子,吃啥都沒味兒了。”
香草問她:“除了雞蛋和雞湯,能換點別的嗎?”她一臉誠懇地回答道:“那我給你熬點小米粥吧!”香草差點沒暈死過去。
許氏還摸出了一個小本兒,上面是她讓香辛幫她記下的禮兒,念道:“胡四娘家,兩只雞,四十個雞蛋;汪嫂子家,兩只雞,三十六個雞蛋;汪富順家,一只雞,二十個雞蛋……”
“娘,全是這些嗎?”香草都快聽不下去了,感覺再這么收禮收下去,她們家都可以改養(yǎng)雞場了!
許氏點頭道:“這都是人家的一份心意。送坐月子的禮兒一般都是雞和雞蛋,自家養(yǎng)的,可補人了!你瞧瞧人家香云,聽胡四娘說一天能吃半只雞和十五個雞蛋呢!你也得像香云那樣兒,卯足了勁兒地吃,那些雞都給你養(yǎng)在籠子里呢,夠你吃一個月子的了!”
香草吐了吐舌頭,驚訝地搖頭道:“天哪!香云都快成滅雞殺神了!一天半只雞,十五個雞蛋,她咋吃得下去呢?”
旁邊綠兒笑道:“她生了個雙,自家奶水不足,另請了個奶娘喂養(yǎng)。她要不多吃些,哪兒來奶水呢?少奶奶既然不打算請奶娘,可不得多吃點嗎?”
可是,香草一想起來寡鹽少味兒的雞湯和雞肉,就覺得無數(shù)的雞在撲向她!照這個吃法,出了月子,她可能就戒吃雞了!于是乎,她想了個自己不信但其他婦人一定會信的理由,說蒙香樓才是她的家,按照蒙家的規(guī)矩,她和孩子得在自家坐月子才能得到蒙家祖先保佑呢!
恰巧這天,晉氏帶著蒙靖趕到鎮(zhèn)上來看她。她立刻拉住晉氏,一塊兒編了這謊言,才把許氏說服了。然后,用一頂轎子把她和孩子從月圓居抬到了蒙香樓里。許氏仍舊不放心,要留下來照顧兩人,可她已經(jīng)怕了許氏了,忙叫馮婆子騰出了桂圓兒,暫時由綠兒和桂圓兒幫著一塊兒照料,這才打消了許氏一些顧慮。
不過許氏每天仍舊會過來兩趟,一見香草沒帶月子帽,或者露出了腳丫和手背,便會督促她趕緊裹起來,省得又“漏了風了”。
這對香草來說還不是最要命的。這最要緊的是給孩子喂奶。起初她不知道孩子是一個時辰或者一個半時辰就要喂一次奶,十分不習慣半夜三更被桂圓兒吵醒。
有一回,她睡得正香甜時,桂圓兒抱著哇哇直哭的孩子叫醒她,說道:“少奶奶,該醒了!小少爺餓了,得吃奶了!”她翻了個身,嘴里嘟囔了一句:“跟他說,食堂關門了,明天請早……”桂圓兒當場笑得直不起腰,后來成了香草常被亭荷她們提起的一個笑話。為月要沒期。
自打搬回蒙香樓后,寶兒來回過一趟,送了好些小孩子的物件和給香草補身的東西。但讓她沒想到的是,有一天早上,徐媽媽居然帶著一個中年婦人來了。
徐媽媽一如既往地顯得沉穩(wěn)和禮貌,見了許氏也很客氣地稱了一聲親家老夫人。許氏第一次見到她那一身穿戴時,原以為是蒙時的外婆韓太夫人,顯得既驚訝又惶恐,差點就要行晚輩之禮,叫一聲太夫人了。
幸好,亭荷在旁邊拉住了許氏說道:“那不過是韓太夫人的陪嫁丫頭徐媽媽罷了,論理兒,她該給您行禮才是!”許氏這才恍然大悟,等徐媽媽去同香草說話時,忍不住偷偷地打量了徐媽媽一眼,小聲問亭荷:“那韓府的下人穿戴都如此體面,不曉得那韓太夫人該是啥樣兒的?怕是滿身珍珠翡翠吧!”
亭荷搖頭笑道:“我沒見過那位韓太夫人,單是見過徐媽媽兩次。聽說太夫人年紀大了,不愛出門了,有事都交托徐媽媽處置。”
“那你說這回徐媽媽是來做啥的?”許氏好奇地打量著正坐在房門前和香草說話的徐媽媽,顯出了一副擔憂的神色。
“大概是來恭喜少奶奶得子吧。太夫人很疼少爺,這回又得了個曾外孫,能不高興嗎?一高興,自然是要派個人來問候幾句的。”
照規(guī)矩,生人是不能隨便進香草坐月子的房間,所以徐媽媽只能坐在房門前,開了房門跟里面床上的香草說話。許氏沒打算走,跟亭荷一塊兒站著聽聽她們到底在說什么。
徐媽媽先是開口問候了香草的身子,說了些必要的恭賀之話,然后才道明了這次前來的真正目的。她指著身邊那位身體壯實的中年婦女說道:“這位是太夫人從二十位奶娘中挑揀出來的,特意吩咐奴婢送來給少奶奶使喚。太夫人從孫少爺那里聽說,少奶奶打算自己喂奶,覺得十分不妥,所以親自過目,挑揀了這么一位奶娘。請少奶奶放心,這奶娘是極妥當?shù)摹!?
香草微微吃了一驚,沒想到還沒見面,韓太夫人就送了她這么大一份禮兒,只是這禮是她不打算收的。她委婉地拒絕道:“多謝太夫人思慮周全,只是自己喂奶這事并非我逞強而為,對我和娃兒都是大有好處的,所以請你把奶娘帶回去吧,再替我多謝太夫人美意了。”
徐媽媽略有些驚訝,但那份驚訝飛快地從她那張平靜的臉上滑過了。她又說道:“請孫少夫人不要誤解了太夫人的一片心意。太夫人是心疼您遠在老家,又無孫少爺在旁照顧,所以才替孫少爺挑揀了這么一個人送來,全當她賀您喜得貴子的禮物。請您不要推辭,省得傷了她老人家的心。”
香草聽徐媽媽的口氣,好像勢必要留在這個奶娘,還把蒙時抬了出來當由頭。她想了想,點頭道:“既然是太夫人的一片心意,我就收下吧!只是奶娘一職,無須她來擔當,另派其他事情吧。”
“全憑您的吩咐。”徐媽媽說完微微轉頭向那仆婦點了點頭,那仆婦立刻下跪給香草磕了個頭說道:“奴婢夫家姓陳,都叫我陳仙娘,往后必定竭心盡力地侍奉孫少夫人和小孫少爺!”“沒那么言重,跟著亭荷下去吧,她會給你安排住處的。”16rai。
隨后,亭荷帶著陳仙娘下了樓。許氏本打算再聽聽,卻被亭荷拉走了。許氏悄聲地問亭荷:“那位太夫人為啥要給草兒派個奶娘?是說我們請不起奶娘嗎?還是覺著鄉(xiāng)下的奶娘不比州府里的好?未免太小瞧人了吧!”
亭荷知道許氏是擔心香草會給韓府的人欺負,這才把她拉下二樓,省得她聽見徐媽媽那些話會多了心去,所以她只是安慰許氏道:“想必太夫人覺著自己跟少奶奶不親近,所以想盡分心,親近親近她的外孫媳婦和曾外孫子吧!您就莫多想了,少奶奶自己心里有主意呢!”
亭荷和許氏等人下了樓后,香草問徐媽媽:“你遠道而來,特意為了我送個奶娘,真是辛苦你了!請回去轉告太夫人,等往后去了州府,必定帶了娃兒去拜見她老人家。”
徐媽媽道:“太夫人的確想早些見到她的外曾孫子,所以在府里打掃出了一間幽靜的院子,就挨著太夫人的院子,專給您和孫少爺住。她說,您初次去州府,又帶著孩子,單獨立門戶,著實有些吃力,就先在韓府里住下。她還吩咐了,一應日常物件家私都不必往州府搬,全都齊備著,若是不夠,開口添置就是了,只等您和小孫少爺去了。”
香草聽出徐媽媽這話,三分是邀請,七分是命令。之前她已經(jīng)從寶兒那兒聽說了韓太夫人的威名。雖說韓家現(xiàn)下掌家的是大老爺?shù)恼遥杀车乩镒鲋鞯娜耘f是那位七十多歲的老夫人。府里幾乎沒人能逆她的意。不過,香草打定主意的事也不會隨意能改變的。她回答道:“太夫人替我們晚輩思慮得真是周全,請?zhí)嫖以僦x謝她老人家!只是她這份好意我不得不拒絕。蒙家在州府有自己的宅子,且已經(jīng)打掃妥當,就不必再勞太夫人費心替我們母子安排了。”
“太夫人認為孫少夫人您初到州府,人生地不熟,會遇見許多不順心或者麻煩的事。到時候您剛出月子身子虛弱,又需要安心照顧小孫少爺,家中諸事必然是無暇打理的。太夫人一番好意,并非是要強留您在韓府里,只是希望能替您減輕家務上的繁瑣,適應了州府的生活,學些規(guī)矩再獨立門戶。”
“太夫人多慮了,”香草仍然拒絕道,“她老人家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這人向來喜歡自由自在,不習慣受太多規(guī)矩約束,恐怕難以適應像韓府那樣的深宅大院的生活。”
徐媽媽臉上掃過一絲充滿質疑的笑容,問道:“少奶奶是否害怕進入韓府呢?是否也覺得自己與韓府的門第格格不入呢?太夫人要奴婢轉告您,既然孫少爺娶了您為妻,那太夫人也不會計較您的出身或者門第。她對待您,會像對待千合郡主和鄭家小姐那樣的名門淑媛一樣,不會有偏差的。您大可放下一切顧慮,安心地住在韓府里。”
香草心里哼笑了一聲,這太夫人前次的態(tài)度和這次的態(tài)度簡直判若兩人。轉變如此之快究竟是因為自己給蒙時留了后,還是她老人家太圓滑世故了呢?香草不會輕易住進充滿了陌生人的大宅子,從前對蒙府是這樣,現(xiàn)下對韓府也是一樣的。
她知道徐媽媽不過是替太夫人傳話而已,與徐媽媽爭辯糾纏是沒有必要的,所以她用很肯定的語說道:“太夫人能以如此博大的心懷待我,我實在感激不盡。正因為這份感激,我覺得更不應該去打擾她安靜養(yǎng)樂的日子。請轉告太夫人,無須為我準備院子,我去了州府,會住在蒙家的宅子里。若有空閑,必定會帶了娃兒去看望她老人家。徐媽媽遠到而來,我本應該好好招待一番,盡盡地主之誼。不過想必徐媽媽要趕著回去向老夫人復命,耽誤不得,我就不久留了。”
徐媽媽遲疑了片刻,面帶刻板的笑容起了身,跟香草告辭后便離開了。許氏沒想到她這么快就走了,忙上了二樓問道:“草兒,不留了人家吃一頓飯,不太好吧?”
香草淡淡一笑道:“她也不稀罕吃我這兒一頓飯,壓根兒就瞧不上。雖是個仆婦,卻滿身沾了主子的脾氣和習性,總以為高人一等了。讓她去吧,橫豎她就是來向我示威的,告訴我州府里的日子不是那么好過。我就不信,沒了韓家我在州府就過不下去了!”
“草兒,要不莫去州府了吧?”許氏擔心地問道。
“為啥不去?我又不是不能見人。我夫君在州府呢,我是一定要去的。順便見識見識傳說中的韓府!”
“你就一點都不擔心?”
“擔心啥?那太夫人還能把我一口吞了不成?要真吞了我,我也會變成孫猴子在她肚子里打幾個滾的!”
徐媽媽隨后就離開了蒙香樓。臨走之前,她把陳仙娘叫到了跟前,叮囑道:“太夫人的囑咐你都還記得吧?”陳仙娘點頭道:“一一牢記在心里,不敢有忘!”她點點頭說:“這位孫少夫人有些與眾不同,就算給你難堪,你也要先忍著,好生照看著小孫少爺,他可是太夫人的心肝寶貝!他平日里的喜好和習慣都要記清楚了,往后把他抱進韓府后,還是由你來照管。”陳仙娘心有疑慮地問道:“這位孫少夫人肯嗎?”
“現(xiàn)下是不肯,可到了州府,太夫人自有法子讓她住進韓府。太夫人想要的是小孫少爺,不是她,你明白了嗎?”
“奴婢明白了!奴婢會看顧好小孫少爺?shù)模 标愊赡锬克土诵鞁寢屵h去,這才回了蒙香樓。亭荷叫了她到香草跟前,她九十度的彎腰,恭恭敬敬地問香草:“孫少夫人,有什么吩咐嗎?奴婢什么活兒都能做,您只管吩咐就是了。”
香草看了她一眼,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話:“你做啥都行,但又一點我必須提醒你,莫打我兒子的主意,更莫靠近他,否則就算你是韓太夫人送來的,我對你也會一樣不客氣!”陳仙娘心里一驚,忙下跪低頭說道:“孫少夫人言重了!奴婢只知道伺候您和小孫少爺,沒有旁的念頭,更莫提什么打主意了!”
“你也不必驚慌,我這人喜歡丑話說在前頭,也相信人貴在有自知之明。韓太夫人既然能看中你,派你來我這兒看著,想必剛才我說的那些話你應該能聽明白。要是聽不明白也就算了,可你既然做了我手下的仆婢,那就得忠于我,明白嗎?”
陳仙娘忙點點頭說道:“奴婢自然是忠于孫少夫人的!”
“這話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我這人不喜歡重復說同一句話,以上所說就算是對你的提醒和警告了。下去吧,往后在后院幫幫忙就行了,沒我的吩咐不許上二樓,明白了嗎?”
“是是是!”陳仙娘忙起身朝樓下走去了。等她離開后,亭荷問道:“少奶奶,何不找個借口打發(fā)了她呢?留在身邊,只怕會是韓太夫人的一雙眼睛。”香草摸了摸她兒子柔軟的小手,笑了笑說道:“就讓太夫人放一雙眼睛在我這兒吧。她都一把年紀了,只當是我這做晚輩的讓她一步,算是孝敬了。她只有陳仙娘這一雙眼睛盯著我們,可我們有這么多雙眼睛盯著那個陳仙娘,怕啥呢?”
“我總覺著太夫人是不安好心的。”
香草冷冷一笑道:“你聽說過殺雞取卵沒有?我猜太夫人對我就打算用這一招,可惜她老人家只曉得吃藥膳燉雞來補養(yǎng)身子,卻并不曉得鄉(xiāng)下散養(yǎng)的雞多半都能飛上樹枝或者屋頂,在遇到敵人追擊時,它們就會動作靈敏地逃之夭夭。要不然咋會有‘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俗語呢?若是她打算分離我們母子的話,那就是她自找沒趣了!”
一轉眼,四十天的月子之期將滿。蒙時又打發(fā)寶兒回來了一趟,問問香草上州府的行程。香草道:“等滿月酒一過,我就帶著娃兒去。滿月酒那天,他還是不能回來嗎?”
寶兒點頭道:“少爺接了個爛攤子,手里許多的事都沒啥頭緒,一團亂糟糟,費了些時間整理出來。前次渝州那件案子才了,這會兒子又多出一件案子來忙了。銘念少爺笑話他,就是給上任收拾爛攤子的。”
“銘念少爺和千合郡主還沒動靜嗎?他們成親也好些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