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姨口渴了想喝涼茶,我特意來取,也不叫你們再跑路了?!?
“那多謝你了,你可真好!稍等等,我取了茶具來?!庇曛褶D身朝墻邊一個紅漆柜子走去。打開柜子,里面滿滿地都是各色各樣兒的茶具碗具瓷器,一時琳瑯滿目,看得陳水兒不轉眼了。
雨竹先是抬手拿了個青色釉的杯子,尋梅忙走過來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小聲道:“拿那杯底兒厚些的!那姨奶奶手勁兒可大著呢,指不定又擱壞一個!”
雨竹點了點頭,從第三層拿了一套白瓷的杯子,稍微厚實些。水兒走進柜前,打量了一眼,指著最上層那透著雪光的茶杯笑問道:“那是蒙少爺用的吧?”
雨竹回頭笑道:“你猜得真準呢!”水兒道:“我瞧著上面畫著竹下聽風的圖兒,就隨口猜了猜,果真猜中了。”器那謝色。
“真是好眼光呢!”身后傳來一個不太熱情的聲音。水兒回頭一看,是個陌生的丫頭,看上去跟自己年紀差不多,可穿著又跟府里其他丫頭不同,于是微微一笑問道:“不曉得該咋稱呼你呢!”雨竹忙說:“是綠兒姐姐,二少奶奶跟前伺候的?!?
水兒點點頭說道:“原來是二少奶奶房里的人,我不曾去拜見過二少奶奶,所以不認得,請你莫見怪!”綠兒上下打量了水兒一眼,似笑非笑地說:“我也只是個下人,你不用這么客氣。我瞧著你挺懂禮貌的,在哪家做過丫頭嗎?”
水兒立刻搖頭道:“沒呢!我哪兒有你們這樣能干呢?這回要不是許姨來,我只怕還在家里呢?!彼X著綠兒看她的眼神很不友好,卻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便轉身從雨竹手里接過托盤走了。
綠兒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冷冷一笑道:“裝得可真嫩呢!”
尋梅好奇地問道:“綠兒,你咋曉得她是裝的?”
“可不是裝的嗎?”亭荷哼笑道,“一瞧著那個瓷杯子就曉得是三少爺的,還說得出竹下聽風這樣的詞,可不是在大戶人家里待過嗎?那些公子少爺都圖個雅趣,愛用畫了竹的杯子,她要沒在大戶人家里做個丫頭,窩在山溝溝的,會曉得這些?”
雨竹不解地問道:“這有啥好裝的呀?做過便做過唄,她相的又不是啥富家公子,是小滿哥,裝這些做啥呢?”
綠兒一臉不屑道:“自然有人家裝得道理,只是裝得太難看了些,叫我看著真是有點惡心!”幾個丫頭都露出了很鄙夷的表情。
綠兒從灶屋捧了晉氏要的酸湯子出去后,在門口遇見了小滿。兩人四目一對,竟有些尷尬了。綠兒要走,小滿攔著她問:“當真還生氣呢?”綠兒翻了個白眼道:“我又不是你啥人,白生那氣來做啥呀?好好的,氣著我自己,不劃算!”
“這不是生氣,是做啥呢?”小滿一臉為難的表情說道,“你這些天都不理我,叫我吃不下睡不著的,該咋辦呀?”“你自己看著辦吧!你那位水兒姑娘倒真是好教養好禮貌,跟大戶人家里訓過出來的似的,你自己好好珍惜吧!”
“哎,綠兒,這是啥話呢?你明曉得我心里只有你一個人吶!”
“哼!”綠兒翹了翹嘴巴,徑直走了。
小滿急得抓了抓后腦勺,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轉身進灶屋。兩人誰也沒想到,水兒正走過旁邊的竹林,無意中聽見了他們的話,心里猛然大驚,這才明白綠兒為何對她那種眼神。她心里先是一番氣憤,想著小滿既然有人了,為何還要找她來呢?這會兒子弄得自己倒不像個好人似的!。
氣憤之后,她又冷靜下來想了想,何不借著這事把張小滿推脫了,一心奔著蒙時去呢?當下她打定主意,回到了飯廳里。原來剛才小鹿和蒙易玩了回來嚷著餓了,她便殷勤地跑起腿兒往灶屋里去了。誰想到半路上,她就聽到了這么一回事。
一回到飯廳里,水兒就擺出一臉沮喪委屈的表情對許真花說道:“許姨,我回去了!”
許真花好不詫異,忙拉著她的手問道:“水兒,這是咋了?誰惹你了?”香辛瞥了她一眼,問道:“是哪個丫頭得罪你了嗎?”
水兒低下頭,居然掉出兩顆眼淚,使勁晃了晃腦袋說:“沒誰得罪我,我就是想回作坊那邊去了。您待我好,我曉得,可我承不起這份福氣,我走了!”
“哎,你這丫頭!”許真花拽著她的手不放,著急地問道,“到底是咋回事???剛剛還好好的,這一轉臉就哭了起來。你放心,有啥話跟我說,我替你做主!”
張金眉心一皺,抬腳起身道:“等吃飯的時候再來叫我,我估摸著一時半會兒開不了飯了!”他說完就往后院去了,見不得這水兒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樣子。
水兒聽著這話有些嫌棄的味道,心里更受不住了,掙脫了許真花的手說道:“我待在這兒算個啥呀?啥也不是!我雖是個鄉下丫頭,可臉皮兒還沒厚到城墻那樣!”她一邊抱怨一邊作勢要走,卻沒有真打算要走。
許氏要去攔她,給香辛拽了一把。香辛問道:“陳姑娘,聽你這話可不是抱怨有人欺負了你嗎?你吞了一肚子氣從這兒出去了,不曉得的人還以為這家里誰欺負你了呢!你倒是把話說清楚了,誰把你咋了?”
話音剛落,這水兒就梨花帶雨地先哭了一番。許氏和許真花嚇了一跳,慌忙來哄她,好話說了一大堆,可她就是不肯說話,只是一味地哭。香辛忙叫小鹿去把香草叫出來,香草來了之后看了她一眼說道:“娘,姨娘,也莫勸了,索性等她哭夠了,只怕就愿意說了。你們這會兒拿好話勸她,她心里更難過。”
許真花著急道:“可不急死我了嗎?她好端端地哭成這樣兒,咋好呢?人家娘交托給我……”
“姨娘,”香草打斷了許真花的話微笑道,“哪里是交托給您呢?她是我作坊里的女工,是交托給我了。她有啥事,我會擔著的?!?
許真花沒聽懂這句話,可水兒那倒是聽懂了,香草的言下之意是說她只是來這兒做工的女工而已,沒有其他身份,跟許真花也只是一般的關系。若是她有個三長兩短,許真花自然不必擔著。
水兒心里好不服氣,撇撇嘴道:“是呀,許姨,我要有啥事您不必操心,那都是我的命!”
“啥命不命的呀?”許真花一頭熱汗地說道,“好姑娘,快跟許姨說說,到底是啥事把你氣成這樣兒???”
“許姨,您不必操心了,我不耽誤你們用飯了,先走了!”水兒包著兩眼眶子的眼淚起身往外跑去。許真花急忙追了上去,一直追出了院子。
水兒走后,大家都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小鹿先開口了:“我不喜歡這嫂子,動不動就哭,有啥哭頭呀?受了委屈說出來不就完了嗎?我娘哄她比哄我還哄得好呢,倒不知足了!”香草摸著小鹿的腦袋笑道:“我們小鹿還吃這干醋了?”
“可不是嗎?哭頂啥用???”小鹿一臉不屑地說,“要是誰欺負我了,我欺負死他!”
在場的人都笑了起來。這時,許真花急匆匆地走了回來,一邊走一邊哎喲哎喲地說道:“這到底是咋回事呀?我叫了她她也不理,自己跑出大門不見了?!毕阈恋溃骸拔覀冇植皇撬亲永锏幕紫x,哪里曉得她咋想的呢?”
許真花想了想說道:“剛剛她去了灶屋,莫不是在灶屋里受了啥氣兒?”尋梅和雨竹正好捧著托盤上菜來,聽見許真花這話,尋梅不樂了,忙說道:“剛才陳姑娘來的時候好著呢!跟我們有說有笑的,沒見哪兒不對呀!姨奶奶,我們都曉得她是小滿哥說下的媳婦,誰敢得罪呀?您要不信,問問灶屋里其他丫頭,大家都可以作證的!”
雨竹附和道:“對呀對呀,她剛才還高高興興地跟我們說話呢!”
“那是咋回事呢?”許真花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張金走回來聽了這話,一臉不痛快地數落許真花道:“就你著急,愛哭就哭去,也不嫌丟人!這是別人家里,她說哭就哭出來,有個規矩沒有?你平日里總說她懂禮貌懂規矩,今天你該瞧出來了吧?這幸好還是在香草家里頭呢,要在旁人家,你我的臉面只怕早丟光了!”
許真花被張金說了一通,知道丈夫說得不錯,可心里還是有些不服氣,心想自己挑的媳婦總好過綠兒吧?
香草說道:“還是開飯吧,蒙時不回來了,不必等他?!?
正當一家人吃著飯時,不讓人省心的人上門了。你猜是誰?那不就是陳水兒的娘黃嫂子嗎?她進來時,香草已經瞧著有些不對勁兒了。她滿面漲紅,帶著怒色,一副要與人拼命的樣子。一開口,她便嚷道:“少奶奶,許嫂子,沒你們這么欺負人的呀!”
許真花忙放下筷子,要上前拉著她好好問問??上悴莞阈潦沽藗€眼色,香辛一把拽住了許真花,將她拖回了凳子上。張金也轉過頭來輕聲喝道:“坐下!”
許真花不解地說道:“那不得問清楚嗎?”“香草在這兒呢!你慌啥呢?”
黃嫂子見大家都不問她下句,便又嚷道:“天底下就沒這樣的書寫這樣的理兒……”“沒完了嗎?”香草猛拍了一下桌子,故作怒容地說道,“我給姨娘面子容你嚷嚷一句,你倒還順著桿子往上爬,想再博點顏色往自家臉涂是不是?”黃嫂子愣住了,喉嚨里剩下的話全給咽下去了。她沒想到香草當著許真花的面兒真敢沖她發火。她以為有許真花在,香草好歹能給些臉面。
許真花在旁邊也愣住了,望著香草看了好幾眼,然后說道:“香草吶,她好歹是水兒的娘,我未來的親家……”“姨娘,您稍坐著,我一會兒回來給您賠禮道歉,”香草用手絹抹了抹嘴,起身走到黃嫂子跟前說道,“你好歹是在大戶人家伺候過的,規矩你不懂嗎?這會兒子正是吃飯的點,你扯開喉嚨唱戲呢?要有委屈,跟我去前廳說,要不然,我叫了下人送你出去!”
黃嫂子見香草真跟她翻臉了,又氣又急,朝許真花那兒盯了兩眼。許真花倒是想插兩句,可被張金瞪著,也不敢說話了。她只好跟著香草來了前廳里。
香草坐下后說道:“不跟你擺架子,你倒真上臉了。說吧,你來這兒是為啥?你女兒陳水兒受了啥委屈?”“哎喲,瞧著您這臉色我都不敢說了!”黃嫂子故意委屈地說道。
“你要跟我裝,那我可沒工夫陪你了!”
“少奶奶,天地良心呀!”黃嫂子拍著手背說道,“沒你們這么辦事的!我好好一個閨女送到你們這兒來,你們咋能這樣對付呢?她要有啥不好的地方,你們直接說,犯不著這樣對付呀!”
“我沒聽明白!”
“哎喲,我曉得你們是有錢人家,那張小滿也跟著混個有錢人的模樣,打算一娶就是兩個吧?學那少爺公子的鬧風流勁兒呢!可我一個如花似玉的閨女哪兒能受這氣兒呢?就算嫁到鄉下也是個明媒正娶的正妻,哪兒能容你們這樣糟蹋的?”
“這話我更聽不明白了!你拐著彎兒地罵了我表哥一通,想必剛才惹著你女兒的人就是他吧?你要再不說緣由,我真就不聽了!”
“少奶奶您是明白人,管著那么多的家業,難道連這點都看不出來嗎?你家那表哥在這府里另外有喜歡的人呢!既然有喜歡的,有何必找我閨女嗎?那不是糟蹋人,欺負人,是啥呢?剛才我閨女來我跟前哭,說張小滿跟二少奶奶房里的綠兒相好呢,我這才慌了手腳奔來問你們個緣由。我們東家隆興行的老板娘說了,沒你們這樣欺負人的,不給個說法,可是不行的!”
“行!”香草豎起眉毛說道,“去叫你們隆興行的老板娘來討公道!我就這兒等著了,我最不喜歡那種背地里說得天花亂墜,卻連個面兒都不露的人!你要不去,我替你派人個人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