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亂
可憐的人,我是不是要讓她先消化一下?不然刺激大了,又瘋了可怎么辦?
她不敢置信地仰首,又看看我與容成鳳衣旁若無人的調(diào)笑,嘶啞著嗓音大喊著:“放箭,我說放箭你們聽到?jīng)]有,放箭,放箭!!!”
我皺眉,忍著伸手捂耳朵的沖動,“聽到了,放箭。”
弓弦響動,如雨落下。
包圍在我身側(cè)和端木則心身邊的護衛(wèi),無處躲閃,在哀嚎中倒地,空蕩蕩的長巷,連一處屋檐都沒有,箭飛過,強勁的力道穿過人體,帶出一蓬血雨,箭尾的羽毛猶自顫抖著。
在尖銳的破空聲中,我無聲地張開內(nèi)息,保護著容成鳳衣。
但是一切告訴我,我多慮了,那些箭精準地射上包圍我的人,卻沒有一支錯漏到我身邊,連腳下都沒有。
不愧是沈寒蒔的精銳之師,光這訓練有素就值得人贊嘆。
端木則心身邊的護衛(wèi)在不斷倒下,而她,卻沒有受到半分傷害,不是保護得力,而是有人故意留下了她的命。
遠遠地沖著沈寒蒔豎起了大拇指,他傲然臨風,嘴角一曬。
這人,表揚他都這么不給面子。
轉(zhuǎn)眼間端木則心的身邊只剩下三三兩兩的人,沈寒蒔一揮手,那些疾風箭雨立即停歇,火把高高燃起,讓我將她的驚愕盡數(shù)收入眼底。
不過短短的一瞬間,從喜到悲,她顯然還沒能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當火把燃起時,城樓上沈家軍的盔甲鮮明。
她呆呆望向沈寒蒔,“沈?qū)④姡@……”
“‘誠’王爺,不好意思,皇上也許了我好處。”沈寒蒔終于開口了,那么平靜,那么淡定。
“她許了你什么?”端木則心臉上是滿滿的不甘,“她能給的,我都能給。”
“許我只要拿下你,就滿足我一個要求。”
“一個要求?”端木則心的臉慘白一片,“莫說一個,十個八個,我都能給你。”
沈寒蒔冷笑,“我若真想叛國,你殺了她,我再殺你,還能打著為君復仇的旗號,這‘澤蘭’萬里江山都是我沈寒蒔的。”
他說的沒錯,如果沈寒蒔真的想叛國,以京師外十萬大軍,‘澤蘭’天下都可能是他的,又何須與她聯(lián)手,只可惜端木則心太急,根本沒想透其中的道理。
“端木則心。”我搖頭,“你方才笑朕為一張承情表就放你出來,你可知道為什么?”
在她不甘的眼神中,我慢慢開口,“因為若不讓你出手,朕如何能讓朝臣知道你真有反心?如果不讓你調(diào)來全部的兵馬,如何挖出你所有的黨羽一舉殲滅?斬草不除根,不是朕會犯的錯誤。”
執(zhí)起容成鳳衣的手,唇輕落一吻,“朕的小心眼,怎會容許有人覬覦了朕的男人還留著,怎會會讓朕的江山臥榻旁有人酣睡?你不造反,朕怎能收回‘誠’郡的半壁江山?”
她虎視眈眈我手中的王權(quán),我又何嘗不是垂涎她掌中的勢力,一山不容二虎,這個道理我懂。
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我的笑容則越來越大,“朕真的害怕,如果你不圍攻那些王公大臣們,明天她們又要和朕啰嗦什么一祖血緣,不要讓先祖泉下難安,留你一命的狗屁話了。”
我望向沈寒蒔,“沈?qū)④姡恢切┐蟪技以旱膰山饬耍俊?
“急什么。”沈寒蒔淡淡地說著,“再圍上片刻,她們明天才會力薦嚴懲叛黨,一個不留。”
我笑的燦爛,“還是沈?qū)④娚钪O攻心制敵之道。”
其實,沈寒蒔是在報復吧,那群人看他不順眼,他這么好的機會,怎么能不讓她們吃點苦頭?
最后一刻的救命之恩,從此以后,誰還敢說他半點不好?
我擠擠眼,他眉宇間閃過一抹調(diào)皮。
他單膝跪地,揚起聲音,“‘誠’王爺犯上作亂,已被微臣拿下,請皇上定奪。沈家軍以血起誓,生死魂魄,永不背叛。”
隨著他的動作,滿城將士甲胄聲起,嘩啦啦跪倒一片,齊整整的聲音震撼天地,高聳的城墻都隨著這聲音顫動,“生死魂魄,永不背叛。”
這一刻,沈家軍的誓言飄蕩在整個京師的上空,城墻內(nèi)外,遠處的街巷,都回響著熱血激昂的聲音。
帝王之幸,就是身邊有忠志之士,鐵血之師,在這樣的呼喚之下,我的熱血同樣激蕩著,露出了笑意。
沈寒蒔這一跪,不止是跪帝王,而是真正對我臣服。
遙想與他立下賭約之時,我在他離去前還有一句話,“我加注:半個月內(nèi),我要‘澤蘭’江山一統(tǒng),要沈家軍威震七國,我要沈寒蒔凌駕所有女將之上,再無人敢嘲笑。”
我挑起了端木則心的反心,我以皇位下了賭注,賭沈寒蒔不會反,這種勇氣與信任,才是讓他立下誓言的原因。
我輸了與他的一場賭注,贏了整個沈家軍,贏得了沈寒蒔的敬佩。
如今,整個“澤蘭”江山才真正入我手中,拔除了心腹大患,但這一切,都不如沈寒蒔跪下那一刻的志得意滿。
“端木則心謀逆,朕以‘澤蘭’帝王身份昭告天下,收回‘誠’王爺封號以及封地,奪其端木皇姓,流放邊疆苦寒之地,永世不得還朝。”
不再看那個如死狗一般的女人,我大大方方地沖沈寒蒔開口,“朕輸了,明日入宮拿賭注。”
那偉岸的男子,悠悠然的笑了。
頷首間,冷傲盡褪。
策馬狼煙,旌旗飛揚中的鐵血,又怎及此刻令人怦然心動。
短短幾個時辰,快的讓我甚至有種恍惚,更多的是溢滿心胸的豪邁,江山在手的感覺,爭奪天下的算計,果然是會讓人上癮的。
直到容成鳳衣抽了抽掌心,才驚回我的神智。
“回家嗎?”他問著我。
不是回宮嗎,是回家嗎?
今日,他這樣的口誤,好幾次了,卻又那么讓人暖暖的。
此時我才發(fā)覺,一向優(yōu)雅端莊的他,衣袍和袖擺上沾著塵土,金色的下擺都染成了灰色。
如果只是從神殿回來,絕不會有這么重的風塵色,還有眼瞼下的青黑,足以證明他幾日沒有睡好過。
“你去哪了?”如果連這個都看不出,我就是豬了。
他的失蹤,并非完全是端木則心的計謀,對方只是利用這個事件,那他究竟去了哪?
方才沒注意,現(xiàn)在卻是清清楚楚,他的笑容都掩藏不住眼中的疲累,“能先回去再說嗎?”
“好。”我伸手撩開車簾,想讓他進去坐下,簾子才掀起,我就愣了。
原本華貴的車中,放著一株桃樹。
我眨巴眨巴眼睛,揉了揉,再仔細看看,沒錯,就是一株桃樹,還開著早春的桃花呢。
沾著新鮮的泥巴,原本厚軟的白色羊毛毯被弄的臟污不堪,早不見了最初的雪白色澤,一些抖落的桃花瓣也七零八落到處都是。
整個車里,幾乎可以說是狼狽不堪,那些橫生的枝椏,根本就弄的連坐的地方都沒有,更別說休息了。
我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仔細細地看著那株桃樹,抽搐著嘴角,“這似乎是株普通桃樹,不像是什么名貴品種。”
“沒錯,就是普通桃樹,野桃樹。”他回答著,靠著我。
放下了松懈的精神,他更顯得疲累了,我?guī)缀跄懿聹y到,他幾日沒有合過眼了。
“不知道是哪家的桃仙化成人形,要你這尊貴的鳳后大人千里迢迢帶回來它的原身啊?”我調(diào)侃著,口中嘖嘖稱奇,“可是無論我怎么看,這東西似乎夠不上千年道行,頂多三四年而已。”
他順勢在車駕旁坐了下來,一身華貴的衣袍就這么蹭上了車轅邊,又多沾染了灰塵。
“這就是你帶給我的禮物嗎?”我摘了朵花瓣,坐在他的身邊,讓他靠在我的肩頭,把玩著花瓣,“想讓我親手養(yǎng)到一千年,然后娶個桃花妖?”
搖著花莖,逗弄著他尖尖的下巴,幾日不見,他清瘦了許多。
“如果等上一千年,不如娶你好了,方便還不用等。”我的手撫著他的下巴,摩挲著,看著他靠著我的肩頭,心間有一種隱隱的悶,在悄然散開。
“這桃樹,是我從‘白蔻’帶回來的。”他輕聲的開口,“‘白蔻’軍營旁的亂葬崗,一株三年的桃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