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寶藉著屋外房檐上的燈籠光, 小心看看氣哄哄的老夫人謝氏,又看看垂著頭訥訥不做聲的夫人劉巧,覺得夫人真是可憐。
謝氏看了眼委屈屈的劉巧, “哭什麼哭?好好瞧瞧那狐貍精……去去趕緊去做飯去, 看了你就生氣。”
“……兒媳這就去。”劉巧眼睛紅紅的起身離開, 路過墨寶時候向其投以感激目光。
劉巧剛走到廚房院門口, 就聽到幾個丫鬟發出驚歎的呼聲.
她有些奇怪的緊走幾步, 就驚悚地瞧見一個異族姑娘手就那麼雙手拽著麻繩,“唰唰”幾下,就將水井中兩個人腰粗半人高的水桶, 給提溜起來了!
小丫鬟們感激的圍過去,“姐姐好厲害!”
“若不是妹妹, 我們定然會捱罵的……”
“小姐喜歡吃糕點嗎?我哪裡有。”
“妹妹趕緊歇著去, 做飯是我們這些丫鬟的活兒。”
符鈴嬰兒肥的小圓臉頰更顯粉嫩, 連連擺手,“不不用……哎糕點還是可以來幾塊的, ……我閒著也沒事,幫你們乾乾吧。”在丫鬟們驚呼中,單手一拎將大水桶提進廚房。
劉巧半晌合上震驚張大的嘴巴,暈乎乎走進院落,才發現原來是水井的轆轤壞了。
郡守府規矩非常多, 小丫鬟要想去其他院子打水, 或者找人來修, 只怕要等明天。
廚房裡, 符鈴雙手捧著肉鬆餡糕點, 倉鼠啃,新奇的瞧著小丫鬟們將各色食材料理成各種精巧好看的形狀, 身後傳來蚊子大小的“姑娘……”
“哎?你是……?”符鈴回頭,看到個同齡的粗布衣裳的姑娘,對方像個小兔子樣,紅眼睛充滿崇拜的看著自己。
劉巧掰著手指頭,“我、我叫劉巧,你叫什麼?我看見你力氣那麼大……”
謝氏隔壁的院落,符成將木棍再次扔出,看著小家屁顛顛跑開。
符響“哎呦”一聲,“冷師爺的小家真是聰明,等下了崽我們也抱一隻。”
“王大哥老大他們到底去哪兒啦?怎麼不讓我們去呀。”符成問,符響也好奇起來,“對對對,那個什麼鄭的,說我們小不適合去,到底是什麼地方。”
王青秀心說:是你們而不是我們,只是我努力找機會討好小舅子而已。
反應過來符響說什麼,王青秀有些愕然,“不會吧!招待代天子巡查天下的皇子大官……還敢去那種地方?”不應該努力表現清正廉潔嗎?
符家二兄弟雙重聲:“到底是什麼地方?”
“什麼地方?!”王青秀狠聲道:“按冷先生說法,那就是吃人魔窟。”
彼時,華燈初上的慶紅樓。
琴聲歌聲舞聲笑聲吟詩作對勸酒聲,聲聲交雜,好一片靡靡之音。
慶紅樓原來竟是這麼個腌臢地兒。冷文宇跟著佟郡守一行人,悠然緩步前行向通往二樓的鋪著紅布的□□。
符一往渾身汗毛直立,周身內力全放,霸道得仿若融化人皮膚、攪碎人骨頭,周遭兩米見方的空氣都變得灼熱粘稠起來,以至於……
除了被他緊緊跟住的冷文宇,竟是沒一個人在那個範圍內。
冷文宇低頭看著符一往和自己僅保留一拳的距離有些滿意的勾了下脣角,自從知道符一往的“病癥”,近來一直讓小家黏糊符一往,自己又時常拉近與符一往的距離,試圖一點點解除符一往因爲他人親近而過於緊張過敏的反應,現在看來效果還不錯,竟是自己主動湊上來。
符一往嘴角繃緊,硬邦邦問:“小白……”想到自己現在的情況,又靠近了冷文宇,近得只有一拳距離,“那誰,這到底是什麼可怕地方?”
“人間地獄。”冷文宇展開扇子遮住下半張臉與他小聲說,僅露出一雙狹長的宛若毒蛇般萃毒的冰冷雙眼,打量樓內景象。
一樓中間的臺子上有三個舞姬跳舞,周圍是一些珠簾半掩的隔間,朦朧可見文士裝扮的人,姑娘相伴飲酒作樂。
二樓一羣人在鬥詩,衆文客圍著位鬍子拉碴的紅衣男子。男子拎著酒壺灌酒,揮毫作詩,五六個姑娘環繞他左右。
鄭幕僚遙遙爲大夥指著二樓的那位鬍子拉碴的紅衣男子,止不住地讚歎道:“那是近來風頭正盛的李公子,打‘茂都學院’來的,前陣子聚英會上僥倖得曹太傅說了句‘才藝絕倫’……不過也當真寫得一手錦繡文章。”
二樓,李公子收下最後一筆,退開與姑娘們嬉笑玩樂,比斗的書生們都露出一副狂熱模樣,紛紛圍上去拿著寫好的詩大讚特贊。
冷文宇見此收回視線,嘴角譏誚的笑意止不住地外露,“只怕是與這小念城一般模樣。”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鄭幕僚一心覺得小念城是大欣讀書人心中的聖地,因而沒聽出來冷文宇的弦外之意,還以爲在誇獎,連連道:“那是世人的浮誇的誇讚。”
一行人走到鋪著紅地毯的木頭樓梯口附近,冷文宇和符一往原本就走在最後面,又因爲符一往的原因速度慢結果就和大部隊分開了些距離,當他們走到樓梯其他人已經進了二樓包間。
冷文宇左邊不遠處,忽然有一姑娘發出驚呼聲,“你這又是做什麼?”
“張大栓那個腳力轎伕酒後失足淹死了能有一個多月了吧?……香雪姑娘這段日子是不是沒人光顧,過得心神不寧?”
一個尖嘴猴腮的龜.公攔著一位膚色雪白微胖的好看姑娘,像是得知了對方什麼見不得人的小秘密,“你知道我的心意,是不在乎你的身份,可是能娶你的。”
香雪端著放著酒菜的托盤,快遞繞過龜.公往樓上衝,“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我的上樓給客人送茶。”
冷文宇和符一往正巧來到樓梯口,眼瞅著香雪往樓梯上逃身後追著個噁心吧啦傢伙。
冷文宇寒下臉,直接上前一步,展開扇子攔住龜.公去路,“沒瞧見姑娘不樂意嗎?”
“公子您是第一次來吧?要不要給您介紹兩個姑娘。”龜.公眼神沒留給冷文宇只是掛上討好的笑,眼珠不甘心的跟著香雪。只是莫名其妙覺得渾身發冷,寒氣從腳底板往上竄。
“找揍?”符一往陰沉的睥著龜.公,一副隨時準備大大出手破壞公物的模樣,周圍空氣更熾熱了幾分。
龜.公這纔看向陰森森的冷文宇桀驁狂躁的符一往,頓時嚇得坐倒在地,“饒饒命!”
老.鴇瞧見這一幕趕緊跑過來,“哎呦客官您消消氣……”伸手想要攔住比她高了四五頭的符一往,被符一往後退一步閃開了,接著被那雙兇悍狠厲的眼睛一看,她差點嚇尿了。
“爺您勸勸這位朋友……”老.鴇求助地看向冷文宇,臉色更差了——冷文宇原本長得就冷冰冰的,這會拉下了臉子簡直是冷血刻薄,無理也要攪三分的那種。
頂著二人一冷一熱無形的威壓,老.鴇訕訕笑著:“哎呦喂到底發生了什麼?……趕緊給二位爺賠罪!”踢了地上龜.公一腳。
冷文宇瞧見那位姑娘已經成功離開,她扯了一把符一往,對著老.鴇擺擺扇子,“無妨。”
鄭幕僚站包廂門口,點頭哈腰請衆人入內,結果發現有人落下,出門一找,看到冷文宇站在樓梯下和老.鴇龜.公糾纏。
他趕忙過來說:“冷師爺、符少俠你們快些,各位大人已經入座了。”
冷文宇點點頭隨他一起上樓。符一往自然緊跟著上樓。
他們身後,老.鴇又踹了龜.公一腳,“平日見你挺機靈的,今兒這是怎麼了?怎麼這麼不開眼?那兩位兇神惡煞的是你能招惹的嗎?”
龜.公晦氣的從地上爬起來,說:“還不是……我就想找香雪說說話嗎。”
“又關香雪的事兒?”老.鴇語氣變得有些悔不當初:“之前半死不活以爲沒兩天得嚥氣結果人家李公子偏偏要救她。現在又有兩位大爺冒出來幫她,以前怎麼沒看出來她還挺招人稀罕。”
二樓包間。
帶刀官兵站在房間門窗旁戒備守衛,一妙齡女子走向粉色紗簾後,她身後還跟著個微胖的丫頭。
小丫頭臉帶高原紅、手掌粗糙,小聲跟女子說悄悄話,“月音姑娘,昨個新來的和我一個情況,名字裡也帶個‘春’字。”
“春兒!”月音驚慌看了眼佟郡守這邊,見佟郡守似乎正和客人說話,舒了口氣,小聲道:“燃香吧。”
佟郡守正以與自己讀書人清高相反的拉皮條姿態,獨創各種或華美或文雅的詩文文縐縐誇獎月音的琴技、推薦樓中各色藝人。
花問鼎眉頭皺起,覺得佟郡守在耳邊哇啦啦很是惱人,弄得他腦袋裡嗡隆隆的。
但他沒好失了身份喝止佟郡守,只別開頭假裝要和公孫錦說話,結果一眼就看到公孫錦的左耳朵通紅髮腫還有點破皮,忍笑:“公孫母親當真老當益壯。”
公孫錦耳朵更紅了,暗道平日殿下私下玩笑也便算了,今日怎地有些不管不顧……溫和的面容浮現一絲尷尬,沒脾氣的樣兒笑道:“家母身體的確很好。”
月音跪坐架古琴之後十指撥動。
春兒收起火摺子,從香爐退開站到她身後。
香爐伴隨琴聲飄出煙霧。桌面上佳餚盤子摞盤子,美酒香味四溢。
之前,冷文宇尚未進包廂的門,就聽見粉色紗簾後那對主僕的竊竊私語,直到此刻落座,她腦海中繁亂的所見場景仍不斷翻出——
楮樹林,巴掌大的麥田裡看到殘餘的樹樁,遺棄的造紙小作坊
“安安分分種糧食不好嗎?……害得春梅被拉走……”
“哪裡是發賣……”
“……晌午衙門來收了稅。”
這慶紅樓昨個新來的名字裡帶個‘春’字。昨日村中名爲春梅的姑娘被官差當做稅收走了,就在這個並非秋收朝廷統一稅收的時節。
此時此刻他們身處官府用來招待貴客的官家妓.院,那麼之前被強行徵奪的少女此時又身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