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幕僚眼睛瞪裂。佟郡守渾身一癱。
刻意將事情往嚴重說的冷文宇見此, 瞳孔縮成針尖,心下駭然:竟不是對農事管理不當導致此地百姓經濟作物失衡,而是故意的。
衆人見二人反應心中已經有譜兒了。站在包廂門口守衛的莫習面露嫌惡, 做了個手勢, 站在包間四周面朝外的士兵紛紛轉過身, 拔刀圍住鄭、佟二人。
公孫錦還是問了一句, “冷師爺如此說可有什麼憑據?”
“自然有些依據?!崩湮挠顚{證二字替換成了依據, 而後纔不緊不慢地誘導道:“不知公孫大人一路走來可還注意到百姓家中的莊稼地?其他地區無不種植五穀雜糧,連應季蔬果都不常見。只有進入這小念城附近,才得以見到成片的尚未長成的楮樹林, 村中都有造紙的作坊……更重要的是……”眼珠瞥向公孫錦遞給對方一個眼神,“在這個季節竟然有官兵去百姓家中收稅, 沒有糧食竟當著我等的面強搶民女, 簡直是喪盡天良極爲可恨?!?
符一往濃眉困惑地皺起, 剛想說:“什麼時候……”的事兒,怎麼不叫我一起行俠仗義。
他肩膀上就被冷文宇的手給按住了。符一往垂眼轉動眼珠去看肩膀上搭著的那種慘白若冰的獻唱手掌, 整個人有些不大自在地動了下,“你……”有些身邊不附體地詢問擡頭,就撞上了冷文宇沁涼若冰水的示意眼神。
冷文宇垂眼微微低頭看著他,還小幅度地搖了搖頭:別說。
二人黏糊間,另一頭事情已經有了新進展。
鄭幕僚和佟郡守聞言心中大罵那些官差是如何辦事的?!見到陌生人在場也不知道躲一躲。鄭幕僚顫聲辯解:“那、那是哪個官差的私人行爲……”
公孫錦哪裡不知道冷師爺在說謊, 一開始他也有些納悶什麼時候見到官兵搶民女了?隨後看到鄭、佟二人的反應, 才反應過來冷師爺在誆騙二人。但顯然冷文宇說的都是對的, 只可惜沒有真憑實據, 爲何如此他也能猜得到——護住殿下。
她蹙眉靜了片刻, 低頭看髒東西一樣看著二人,“‘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民爲水,君爲舟。佟大人與鄭幕僚,意圖攪起風浪若是真……其心甚是險惡?!币慌淖雷?,“來人!”
官兵上前抓向二人胳膊。
卻見鄭幕僚撲趴上前,抱住花問鼎的小腿,“殿下殿下……我家大人一切爲了百姓,一切都是爲了讓百姓過上好日子!小念城……對了,小念城年年政績您都應該知道,收入可是逐年遞增啊殿下!”
佟郡守受他啓發,爆發潛能甩開官兵,爬過去抱住花問鼎另一條腿,“都是些女子罷了,能爲官府增利何樂不爲?殿下……下官一切做得都……受過多次朝廷表彰!”
公孫錦捧著自己拍疼的手掌,對手足無措的官兵示意“圍過去拉開”,並盼殿下一人一腳,踹飛他們。
“……?”花問鼎呆滯地看雜亂吵鬧的衆人。
在趴地抱大腿的佟、鄭二人的緊張期待的注視中,他含著牛肉嘴脣蠕動了下,隨即雙眼一閉,暈了……
一直仿若隱形人的月音眼睛一亮,手臂攬著壓住春兒,埋頭尖叫:“佟郡守協同鄭幕僚刺殺皇子啦——謀反啦——殺人啦——”
春兒一臉茫然被月音拉著往後退:護駕什麼的……不應該衝過去嗎?月音姑娘怎麼帶著我後退。
冷文宇意外而讚賞地瞧月音:倒是個聰明的姑娘。
全程蒙圈的符一往看看被幾個士兵飛撲而上壓住的佟郡守和鄭幕僚,又看看被公孫錦和莫習擡著胳膊腿往外拎的花問鼎。
符一往忍不住又瞥了眼肩膀上冷文宇的手,拿著筷子再吃口牛肉,納悶:“沒毒。”
冷文宇忍不住挑眉道:“原來你以爲是有毒?”
符一往認真道:“牛肉最好吃,若是有毒多白瞎。”單手託著一大整盤遞給冷文宇,“好吃,你嚐嚐?!?
一個時辰後,郡守府。
花問鼎所在的院落,燈火通明。全城的大夫來了又走了,一個個臨走時候搖頭嘆氣。
還有些憤憤不平的聚集在院落外,直嚷嚷、爭論:“一個乳臭未乾的臭小子,我倒要看看他要如何醫治!”
“燒得太厲害,弄不好人就得傻?!?
“那年輕人氣度不凡,興許於醫術一途……”
院內,公孫錦急得團團轉,室內投射出的飄忽燭光照在他臉上更顯他心神無主,汲汲皇皇,“所有的大夫都找來了嗎?……也不知冷師爺到底行不行。殿下的情況怎麼就嚴重到讓所有大夫都束手無策了?!還有沒有別的大夫?”
“一個不落都來過了!……都說沒辦法,只有黃大夫說能治好,不過六皇子沒準也得變成個傻子。”佟郡守跟在公孫錦屁股後面轉悠,以避免公孫錦看到他們想起他們進而處理他們。
若非慶紅樓中一系列的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他和鄭幕僚主動站出來頭蛇般地在小念城內問醫尋藥,再加上全府上下捶打哭嚎纏著公孫錦無法抽身,只怕他們早已被關入監獄嚴刑拷打。
鄭幕僚忍不住埋怨:“你們說說,殿下那麼能忍耐勞幹嘛,有什麼不舒服早說呀。結果忍著忍著病來如山倒?!?
佟郡守看看院外尚未散去的幾個大夫:“幾位杏林高手束手無策,那個冷師爺說的什麼四磨湯壓根就沒聽過。”
莫習忍不住開口:“公孫大人,冷師爺一看就是個小白臉能有什麼本事,還要單獨醫治殿下,只怕……”
符一往抱膀依靠在迴廊柱旁,聽他們質疑冷文宇,臉眉峰隆起糾結的三座山峰,整個人都被黑色火焰籠罩了一般,如火山爆發般喝止:“信不過就別讓醫治。不準叫……他小白臉?!边€小白臉,小白臉是你們叫的嗎?!
所有紛雜的聲音頓時戛然而止,院內院外的衆人瞬間如鵪鶉一般縮在離符一往最遠的地方,還有的人腿一軟直接跪了。他們悄咪咪地看身材偉岸氣勢強悍、極爲兇狠可怕、隨時會掄拳頭揍他們解氣的符一往。
符一往正側頭陰沉的睥著房間的窗戶往裡望著,那燃燒熊熊醋火的眼神彷彿能燒穿紙糊的窗戶燃燒到裡面去,心道:小白臉爲何要單獨醫治那個六皇子還是殿下的什麼的。
花問鼎迷迷糊糊的被冷文宇灌下四磨湯後終於止吐。兩刻鐘後冷文宇再次爲他灌下退燒湯藥,只等出汗退燒,再調理一陣胃腸就能痊癒了。
冷文宇起身準備打開窗戶好讓室內空氣保持流通新鮮,但剛一起身她手腕就被抓住了,只聽花問鼎哼唧唧的,用沙啞雄厚聲音稚嫩的語調喊道:“孃親……孃親……不……!不要……孃親……”
昏睡的花問鼎面色蒼白嘴脣無色,頭髮還散亂的粘在棱角分明的臉上,那些刻意維持的沉穩貴氣都統統散去,顯得有些脆弱無助。
冷文宇保持側身回頭的姿態,深深看著牀榻上眼角滑下淚珠的花問鼎,微垂下壓的眼瞳中冰冷一片,偶爾有幾絲陰暗的猜疑劃過:他與羅文軒到底是什麼關係?冷老爹又是否是因爲這個關係才……?
花問鼎往日與自己沒有什麼相處的機會,對方又心思深沉心性堅定,而此時如此脆弱,正好是個機會。
冷文宇心思急轉,眼中帶著幾分試探坐回了牀邊。
“孃親在?!彼旖俏⒚?,如玉冰涼的手指虛劃過花問鼎額頭,最後動作僵硬的五指梳著花問鼎頭髮向後,露出花問鼎的額頭,她嗓音放得低柔仿若給人催眠一般……
深夜。
花街慶紅樓的背面,那條臨河的後巷光線昏暗。只有當空幽幽月光,河中波光粼粼一片銀色。
“噔————噔!噔!噔!”四更的敲鑼聲迴響在寂靜夜裡。
“有、有鬼啊——”破音的叫喊變了音調,胖胖的富家公子渾身肥肉顫抖地驚惶逃出狹窄黑暗,手腳並用連滾帶爬準備衝向斜對面的小石橋。
“啊!”的雙重奏,胖公子恰與路過的打更人撞到了一處,雙雙摔倒滾向河堤方向。
河堤邊緣是與巷子相連、一路漸矮的入水臺階,長著滑溜溜的綠色青苔。眼瞅著摔成團的二人要滑下河提、滾入河中,幸虧打更人雙手抱住小石橋的第一根欄桿。
打更人差點被撞下河堤,也是三魂去了七魄顫顫巍巍掏出黃色三角形的護身符,“神仙保佑神仙保佑!抓替身不要找我!”
胖公子恐懼地趴在他身邊,“救、救命!”
打更的這時有些恢復理智了,等再發現身上壓著的是有熱氣的人的時候,氣急敗壞爬坐起身,“哪個橫衝直撞不長眼睛的……哎你這個人幹什麼?!”
“救命救命!有鬼有鬼?。 迸止铀づ蓝?,爬上了打更人的身上,雙手抓著打更人的胳膊哀嚎不已,肉呼呼的臉上因恐懼線條扭曲變形。
“你這個人……你……”打更人原本想大罵胖公子一頓,但對上他那驚恐到瘋癲的模樣,竟是一時間嗓子有些發緊。
他手裡攥著咒符,心欲跳出胸膛地看向胖公子逃出的陰暗小巷……
“快說呀!昨晚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茶樓中一同喝酒的大夥催促著打更人,“哪裡有故事講一半的?!你別賣關子,趕緊說?!?
有人瞧打更人神態動作,連忙心領神會地拿著酒壺給打更人手中的酒杯滿上。
打更人啜了一口酒,眼瞧衆人入神緊張的神奇,瞇著眼睛說:“漆黑的巷子裡就走了個面若白玉的公子哥兒。嘿嘿……那相貌,當真是擔得上‘人中龍鳳’!”
衆人忍不住掃興發出“呿”聲,紛紛擠兌打更人故弄玄虛,騙酒喝。那個給打更人倒酒的,更是笑罵著搶過打更人手中杯,自個灌進去。
打更人面容發紅地打酒嗝,好笑道:“你們不會真的以爲有鬼走出來?不過是個耍酒瘋的,被和他一起的給接回去嘍。”
就在此時,街上傳來呼喊聲:“死人了!又有人中邪從樓上跳下去啦——就在慶紅樓那邊,瘋瘋癲癲就那麼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