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春雨的臉色瞬間鐵青,猛地站了起低頭看著我,一字一句地問道:“你說什麼?大伯和大伯母是王家陽謀殺的?”
我緊緊地咬著牙牀,輕輕地點了點頭,強忍著心中的悲痛,慢慢說道:“我阿爸接到二奶奶電話的第二天,就去了縣城,回來的路上出了車禍,當時坐得是部隊的運輸車,後來王家陽親口承認在車上做過了手腳……”
說到最後,我的聲音已經哽咽起來。
談春雨靜靜地看著我,半天,緩緩說道:“王家陽不是爺爺的親兒子,所以這些事如果真是他做的話,那麼遺產一定是你們姐弟的了……”
我呆呆地擡頭看著他,喃喃地說道:“你怎麼知道他不是爺爺的親生兒子的……”
談春雨輕輕嘆息了一聲,慢慢說道:“前幾年爺爺胃出血住過一次院,那還是年輕時犯下的毛病,因爲和大奶奶離婚後,爺爺就一直很消沉,每天借酒消愁,於是就得了胃病,他的胃已經被切掉了三分之一了。”
“大伯出事後,老爺子又開始喝酒,直到再次犯病,緊急住院,那時候老太太在鄉下養病,王家陽和我把老爺子送去的醫院,當時剛好血庫缺血,於是王家陽就要求抽他的,結果測試結果血型不匹配,王家陽出來後臉都已經慘白了,但是他什麼也沒有說。”
“我爲救爺爺心切,以爲他是不想捐,於是跑去問醫生爲什麼不用他的血,後來我才知道,王家陽有可能不是爺爺的親生兒子。”
“但是我並沒有說破,而是偷偷取樣調查,後來親子鑑定一出來,果然正如我所料,王家陽與爺爺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低著頭,輕聲說道:“原來王家陽也是從那次之後知道的……”所以王家陽才偷偷跑去美國做測試。
談春雨看著我低聲說道:“我從小就來到了王家,把爺爺當成我最親近的人,所以我不希望他受到一點傷害,他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這些事我從沒告訴過他,也希望你不要說出去……”
我閉了閉眼,可是如果我不說出去,怎麼樣才能將王家陽治於死地呢?只有知道他的身世和所做所爲被爺爺知曉了之後,他纔會絕望,我纔有機會下手,可是談春雨卻請我不要說出去。
我閉著眼睛,半天才輕聲說道:“我知道了……”
如果爺爺真的對我奶奶情深意重,卻被阿爸誤解了一輩子,那麼到最後,就讓我替我阿爸向他贖贖罪吧。
我輕輕嘆息了一聲,淡淡問道:“爺爺和奶奶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能和我說說嗎?”
談春雨低頭看我半天,輕聲說道:“你跟我來……”
三進院子西北角上有一個獨立的雙層小樓,掩映在竹林後面。
我跟在談春雨的身後,踩著已經吱呀做響的木板樓梯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談春雨從身上拿出鑰匙開了門,拉著燈繩開了燈。
然後回頭對我說道:“這是爺爺早年的書房,後來他的身體不行了,上樓梯太費勁,所以才搬到了花房裡。”
我擡眼望進去,果然見裡面書桌書架上都擺滿了厚厚的書籍。
雖然這個書房已經被棄用,但是一眼望去,卻是纖塵不染,很明顯經常會有人過來打掃。
我跟在談春雨的身後慢慢走了進去,正四處打量著這個房間,談春雨就從書架最頂上拉下了一個老舊的行李箱。
看外觀和老舊程度,這個行李箱沒有四五十年,也有二三十年了。
談春雨蹲在地上,打開了行李箱,只見裡面竟然是滿滿一箱子的日記本,從厚到薄,看封面,竟然還有從國外買的。
我低頭看著他,不解地問道:“這是什麼?”
談春雨沒有吭聲,只是從最下面翻出了一本打開看了看,然後遞給我,嘴裡輕聲說道:“你看看。”
我接了過來,坐在椅子上,就著昏黃的燈光慢慢翻閱起來。
這是一本從國外買的日記本,深綠色帶銀色暗花的封面用好看的花體寫著Nicholas,我的指尖劃過那個名字,輕輕問道:“Nicholas?這是爺爺的英文名?”
談春雨點了點頭。
我輕輕翻開,漂亮硬朗的手寫英文便映入了眼簾,我低頭看去,嘴裡輕輕念道:“一九四七年七月十八日,晴。這是我回國的前一天新買的日記本,我想,我馬上就要離開德國了,離開德國就意味著舊的一切就要結束,新的一切即將開始,我知道祖國此時正陷在水深火熱中,我熱切地希望回到祖國,貢獻自己微薄的力量,我知道自己微不足道,可是我想,如果千千萬萬在海外留學的同胞都能放下一切,回到祖國的話,那祖國一定會馬上強大起來,民衆再也不用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我往下翻著,連著幾頁都是這種熱血沸騰的心聲,我想象著爺爺年輕時身穿長衫,手中握一本書,慷慨激昂說出這些話的樣子,不由得微微笑了起來。
我連著翻了幾頁,然後慢慢停了下來,細細地看去,這應該是爺爺回家後不久寫的,他在日記裡這樣寫到:一九四七年九月二十日,陰有小雨。
我的心也像這天一般,不停地下著雨,我回來已接近兩月有餘,可是學校始終只安排我教課,並且禁止教員參加所有的遊行示威活動,我的內心很苦悶——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學成歸來,並不是爲的回來教學生,而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拯救祖國。
港城每天都有空襲和死亡,身邊的朋友同事紛紛離開學校涌向陪都,可是我不能走,儘管教授學生並非我意,但是我有義務守護好這些孩子。
父親絲毫不能理解我的苦心,依舊整日要求我去見各家小姐,我身在淪陷的中國,又怎麼有心情去顧及兒女私情呢?
昨日父親說起棠兒來,我們自小認識,我知她現在貌美聰慧,溫柔嫺靜,是位脾氣樣貌家世都頂好的姑娘,只是國家尚且如此,匹夫之人怎可只顧自己而枉顧國家?
先生從未教我如此,我亦斷不會做這樣的人。
我輕輕念著日記裡說的那個陸家小姐,低頭問談春雨:“這個陸家小姐,就是我奶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