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終沒有選擇逃跑，因為我看到了墨鏡男嘴角微動，露出了一點點笑意。雖然他戴了大墨鏡，遮住了眼睛和上半截許多地方，我看不到他的眼神，無法判斷出他的真實心理，但這一點笑意應(yīng)該是友善的，他不是來殺我的。

真不敢相信危急關(guān)頭，我不是想著怎么逃跑，而是觀察和判斷分析對方的表情，看來我已經(jīng)中了老騙子的劇毒了。

在我和保安的瞪視之下，墨鏡男走到了我面前不到五步的地方停下，他在打量著我，我也在打量著他，此時我更加確定他不是殺手了。

“你是許承業(yè)？”墨鏡男問。

“你是警察？”我不答反問。

墨鏡男微愣了一下，點了點頭，左手從口袋里面拿了出來，手上有一個小皮夾，熟練地甩開對準我，里面一邊鑲嵌金屬質(zhì)地的警徽和金色“公安”兩字，另一邊的卡片上有他的照片、姓名、警號和所在單位名稱。給我看的時候，他有意偏側(cè)了角度，不讓我旁邊的保安看到，當(dāng)保安探頭過來時，他已經(jīng)收起了警察證。他的名字叫陸南天。

“有些事情跟你聊聊，請你喝茶可以么？”陸南天面無表情地說。

貌似他是在跟我商量，實際上沒有商量的余地，我可以拒絕不跟他喝茶，卻不能拒絕他的問話，所以我只能聳了一下肩。

陸南天轉(zhuǎn)身做了個請的手勢，我只能跟他走。我心里并沒有放松警惕，如果他是真的警察，為什么不穿警服，為什么不開警車來？即是他是真的警察，以這種方式來找我，只怕也沒什么好事。我本來就對警察沒有多大的好感，老騙子又“諄諄善誘”，叫我少跟官方的人接近，我就更不相信警察了。

走出不遠就有一家茶樓，此時已經(jīng)上午十點多，吃早茶的人基本都走了，只有幾個老頭在喝茶閑聊。陸南天先走了進去，選了個安靜的角落，叫服務(wù)員要了幾樣點心和一壺茶。

廣州人有喝早茶的習(xí)慣，泡一壺好茶，配上精致可口的小吃點心，既能吃飽肚子，又能享受人生消磨時間，往往三五好友一坐就是半天。有這么一個說法，廣州人吃早點，要吃四個小時。

陸南天摘下了墨鏡，我終于看清了他的臉，臉容俊朗，眉毛頗濃，兩眼有神，鼻梁挺直端莊，再加上筆挺的腰身，鼓突的胸肌和臂肌，更顯得正氣凜然，標準人民警察形像，只差臉上沒有寫著“正義”兩個字。

“請喝茶。”陸南天端起茶杯向我示意。

“有什么事你就說吧。”我沒有動茶杯，我可不習(xí)慣陪警察喝茶，形象好未必就是好人。

陸南天笑了笑，放下茶杯：“我雖然是在執(zhí)行公務(wù)，但今天并不是以警察的身份來找你，只是向你了解一些情況，隨便聊聊。可能你很忙，所以我就開門見山了，節(jié)省大家時間。前天凌晨，鶴洞路附近發(fā)生一起案件，私人診所密室里藏有大量死嬰，是你報的案嗎？”

我有些吃驚，我沒有留下姓名和地址，也不是用自己手機打的報警電話，他怎么能這么快查到我頭上并找到我？他會不會是騙子集團的人？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干脆不回答，陸南天緊盯著我：“在那之前，你是不是被歹徒抓住關(guān)在地下密室里？”

“我沒有做任何犯法的事。”我含糊地回答。

陸南天露出了一點笑容：“我說過了，我只是向你了解一些情況，不是在審問，現(xiàn)在你說的話不會作為證據(jù)記入任何檔案。希望你把當(dāng)時的情況詳細說一遍。”

我還是看不透他的用意和立場，所以我不想多說，保持沉默。

陸南天道：“你和你朋友徐廣利都被詐騙過，我查到了你們報案的記錄，前天凌晨那件案子，涉案的人都是騙子，報案的人是你，昨天上午你還去過那兒，由此可見你與他們有沖突。你匿名報案，之后又有意避開警方，我估計你是對警察有抵觸情緒，所以今天便裝來找你，你提供信息給我們，有助于我們深挖猛追，把騙子一網(wǎng)打盡。”

他說得很誠懇，態(tài)度也很友善，能查到我這兒來也證明有些能力，似乎是一個好警察。我問：“你知道我為什么會被騙子抓住嗎？”

陸南天搖頭：“我不知道的情況還很多，所以要向你了解。”

我恨得咬牙切齒：“我一路跟蹤找到了騙子們聚會的地方，打電話報警，結(jié)果警察沒有來，騙子卻找到了我，把我打昏了關(guān)在密室里，你說我還敢相信警察嗎？”

陸南天瞪大了眼睛，隨即劍眉豎起，怒目圓睜，差點要拍案而起：“竟然有這樣的事！你是什么時間報的案？”

“我不是打110，而是打了賈曲的手機，賈曲就是我被騙后，給我做筆錄的那個年輕警察。”

陸南天臉色大變，立即掏出他的手機，撥出一個號碼，叫對方嚴密監(jiān)視賈曲，如果有出逃跡像立即逮捕。收了手機之后陸南天對我說：“以后報警千萬不要打私人電話，直接打110。”

我有點臉上發(fā)燒，強辯道：“誰知道你們的系統(tǒng)是怎么運作的？按你這么說，以后有情況也不能打你私人手機了？”

陸南天很尷尬，他要是說可以打他私人電話，就等于是否定了他剛才的話；要是說不能打他的私人電話，就代表他也不值得信任了。

“這個，這個……咳咳，你提供的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情報，希望你提供更多線索。”

我問：“你們抓住了幾個人，有沒有抓住一個被稱為‘狀元’的人？”

陸南天眉頭一挑，掏出手機按了幾下遞給我看，上面是人的頭像，我一張張往下看，其中有一個明顯是死人，騙過我的騙子也在其中。他說：“包括診所主人夫婦總共是九個人，一死三傷，有沒有你說的那個人？”

我搖頭，心里暗叫糟糕，沒有抓住狀元，那么他遲早會帶了人回來報仇。我往外逃時，狀元沒在，否則我也逃不出來了，所以警察沒有抓到他并不奇怪。

看樣子陸南天是一個可以值得信任的警察，我只有相信他，依靠警方的力量給騙子們致命打擊，騙子們才沒有余力來找我麻煩。老騙子叫我不要跟警察走太近，但他的話也不是金科玉律，他只是個老騙子而己，我不是江湖人，用不著守什么江湖規(guī)矩，憑警察的力量來打擊騙子，是順天應(yīng)人合理合法的事。

我目視陸南天，嚴肅地說：“他們的最高首領(lǐng)稱為大學(xué)士，也叫大神棍、江湖之狐，沒人知道是誰。大學(xué)士之下有狀元、榜眼、探花、翰林、進士之類的等級劃分，那一個被稱為狀元的人，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有可能整個廣東的職業(yè)騙子都是受他指揮，你們一定要抓到他。”

陸南天臉色很凝重：“果然是一個嚴密的犯罪組織，那些抓獲的嫌疑犯口風(fēng)都很緊，只有幾個證據(jù)確鑿的案件他們承認，不肯供出同伙，所以我們還不知道他們的組織結(jié)構(gòu)。如果你看到‘狀元’，能認出他來嗎？”

我搖頭：“不能，我沒有看清楚，我只知道他長得很高大，是國字臉，但是如果靠近他，我可能可以感應(yīng)出他來，因為他養(yǎng)了小鬼，氣息與別人不一樣。”

陸南天眉頭深鎖，用手機輕輕敲擊著桌子，過了一會兒問：“你怎么這么清楚他們的組織結(jié)構(gòu)？還有小鬼和僵尸，你了解多少？”

“他們的情況我是從他們交談中知道的，小鬼和僵尸我并不了解，這是第一次遇到……你也相信有鬼啊？”

陸南天苦笑：“本來不信的，但是現(xiàn)在真的見到僵尸了，那么也就可能真的有鬼。”

我急忙問：“那個僵尸打死了嗎？”

“打死了。當(dāng)時我不在場，我看到的時候已經(jīng)擊斃，身上有十幾個彈孔，都不深，頭上打中了三顆子彈才擊斃……實際上我的主要任務(wù)不是抓騙子，而是弄清那具僵尸是怎么形成的，還有那些死嬰有什么作用，他們有什么目的。當(dāng)然，這是同一個案子，有關(guān)騙子的線索你都可以告訴我。”

我恍然大悟，難怪他穿著便裝單獨來找我，原來他負責(zé)調(diào)查的是神秘事件，不方便讓太多人知道，也不合適正式請我到派出所去問話。 陸南天的手機突然響起，接聽之后臉色很難看，賈曲已經(jīng)失蹤了，或者是出逃了，他的身份信息都是假的。

陸南天咒罵了幾句，打電話給他領(lǐng)導(dǎo)，匯服情況并要求展開全面抓捕，然后繼續(xù)盤問我那天的經(jīng)過。我把出逃的經(jīng)過，特別是遇到僵尸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但有關(guān)黑貓和施法的過程沒有說，我可不希望他把我也當(dāng)成怪物來研究。他問我是否學(xué)過法術(shù)之類，我也否認了，我相信他是好警察，但也未必可以推心置腹，不該說的絕對不說。

聊了半個多小時，該說的我都說了，案子的偵破情況我也了解了一些。騙我的地攤騙子已經(jīng)抓獲，被騙金額不是很大，只要我去指認，結(jié)案時可以從繳獲的贓款之中支付給我。騙徐廣義的騙子沒有抓到，數(shù)額巨大，目前來看沒有追回的可能。

陸南天臨走前叫我去某個派出所領(lǐng)回屬于我的手機和錢包——我被騙子打昏后，這些東西被騙子們搜走了，后來又落進警察手里，這也是陸南天能找到我的原因之一。

這些都是小事，沒抓到狀元才是大事，我的心沉甸甸的，走在有人的地方，我總是覺得別人在暗中盯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