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流漿指日可待,卜開遙暫時無姓名之危,顧曉曉感念蘇夫人的相助之恩,打算到衛國公府瞧一瞧她。上次她初見蘇如云,怕交淺言深,沒提帝流漿之事,今日也該提醒她一下,有福同享一番。
如今長樂京中,除了紫色沖天的皇宮,顧曉曉已經可以來去自如了,不用拘在鐘璃身邊,她的日子也過的自由散漫了許多。
一路飄蕩來到了衛國公府,顧曉曉剛進大門,就嗅到了府中不同尋常的氣息,暮云合璧落日熔金,正是萬家炊火之時,偌大的衛國公府靜悄悄的,下人像是被封了口,行走時躡手躡腳的。
鐘鳴鼎食之家最在意這些虛禮,下人反常的模樣引起了顧曉曉的懷疑,她一路往前走著,府中雖氣氛古怪,但仍有那嘴碎的悄聲議論著今日變故。
顧曉曉這才知曉,原來蘇如云沒聽她的勸,隔三差五的在衛國公府現身,引得府中下人惶惶不安,膽小的嚇出病來臥在床上。
做賊心虛的玉蘿,即如今的假衛國公夫人,做主請來了三清觀的道士孔真為府中降妖。
三清觀在長樂城中如雷貫耳,但孔真此人并無名氣,這也是慣例,總不至于隨便來個人,觀主都要親自出馬。
雖說孔真名不見經傳,但衛國公前去請人,三清觀也覺不會拿個三腳貓的小徒孫過來,顧曉曉擔心起蘇如云的安危。她也是個可憐人,他們還有相同的敵人,顧曉曉豈有坐視不理。
捉鬼的地點就在花園中,顧曉曉到時發現上次來時還曲院雕欄花團錦簇的園子,今日大不一樣了。
花園正中央有一處不大的空地。石桌石凳齊全,平日供人歇腳中,今天那片空地上搭起了一座祭臺。
臺子放著高桌子,桌子上擺著香爐,一對蠟扦插著素蠟,并長壽香、五谷雜糧和朱砂、硯臺,以及朱筆和硯臺。桌子上鋪著金黃色的桌布。上面繡著黑白八卦,夕陽下透著出蕭肅莊嚴之相來。
顧曉曉做過修真者,也與正統道修打過交道。她繞著祭臺轉了一圈,挑不出錯來,對不曾謀面的孔真也多了幾分警惕。
道家降妖除魔講究天時地利,此時還未來吉時。孔真不曾到場,顧曉曉欲尋蘇如云。勸她暫避鋒芒,待中元節那日借帝流漿強大之后,再思報仇之事。
只是顧曉曉在衛國公府大致走了一遭,沒尋到蘇如云蹤跡。不由擔心起她的安危,這是下人又面露喜色,互相傳著真人要捉鬼的消息。她調頭又回了花園。
顧曉曉再入花園時,里面已經大有不同。七個年輕的壯漢手中拿著各式武器,圍著供桌挺胸抬頭呈七星拱衛式,面露警惕之色。兩個小道童,一人捧拂塵,一人擇雙手捧著托盤,里面放著一碗黑狗血,還有一碗糯米,還有香菜、白芨無根水。
祭臺正中央,一個身穿黃藍緞子道袍,身高七尺有余頭戴赤金道冠的道士手拿持桃木劍面朝供桌。他中腰系絲絳腳上蹬著黑底白邊云靴,斜背著一把青鋒寶劍,桃木劍鞘上掛著金黃穗子,衣衫隨風而舞一派仙風道骨。
顧曉曉見他幾分得道高人的架勢,不由自主斂了聲息,飄的更遠了些,繞到了孔真的正面。
這孔真生的十分氣派,慈眉善目下頜處長髯飄飄,一雙眼睛厲如閃電,五官分外端正威嚴。顧曉曉見他目光炯炯氣勢外露,反倒安心了一些,道家講究抱樸,真正高人早已達到返璞歸真境界,鶴發童顏宛若孩童,孔真顯然還沒到這個地步。
衛國公一家人沒到場,顧曉曉有些遺憾,她原本打算趁亂松松筋骨,一個不會嚇人的阿飄,不是一個合格的阿飄。
且不論顧曉曉奔騰的思緒如何流轉,那邊孔真做法開始了,只見他恭恭敬敬上了三支香,口中念念有辭,接著手中劍一揮,供桌上的蠟燭忽的的就一齊著了。
兩個小道童面色不改,拿武器的七個壯漢,齊齊露出驚嘆之色。
燭火與香爐青煙筆直朝上,孔真摘下道冠散開頭發,左手持寶劍右手拿香菜蘸了無根水往劍身上一抹,接著虛空那么一指大喝一聲。
場中神情凜然,顧曉曉左顧右盼,擔憂著蘇如云的下落。
那道士大喝之后,又拿白芨研朱砂為墨,在黃表紙上畫了三道靈符,動作行云流水。畫完符后,他用寶劍挑起一道,念了一陣咒語大喊一聲:“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符紙無風自燃,亮起大團火光,映的孔真宛若神祗。
在場普通人未曾覺出變化,顧曉曉感到了一絲壓迫感,正是靈符帶來的威壓。她咬牙又退了一步,忌憚孔真手中另外兩道符。
接下來孔真如法炮制,甩出了剩下兩張符,只聽平地起炸雷,花園掀起一陣沒頭沒尾的風來。
顧曉曉在這風浪襲擊下,幾乎維持不了身形,要被吹到老道處,差一點就要被逼人前現身。正當她努力抵抗之際,一陣時大時小萬分幽怨的笑聲傳入耳中。
她抬頭一看,寡白著一張臉掛著兩行血淚蘇如云,手成利爪狀,朝孔真脖頸抓去。
孔真毫不露怯,隨手拿糯米蘸了黑狗血,一把扔到蘇如云身上,只聽滋的一聲,蘇如云被帶血糯米撞到處冒出白眼,她啊的叫了一聲,往后退了幾步。
蘇如云剛出場就吃了輕敵的虧,顧曉曉噯了一聲忍不住提醒:“小心,這道人有幾分本事!”
孔真神色一凜,劍指顧曉曉方向:“何方妖精鬼怪作祟,還不速速現出形來。”
見他恐嚇自己,顧曉曉也不害怕,故意撒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你這賊道,為了幾兩銀子喪盡天良助紂為孽,三清觀不過如此。一幫烏合之眾爾爾。”
師門被辱,孔真如何能忍,他抓去一把黃豆,揚手灑向顧曉曉站的方向,那些豆子蹦蹦跳跳像是長了眼睛般,往顧曉曉身上飛。
顧曉曉上下躲閃,那豆子完全違背了力學原理。跟著她朝天上飛。顧曉曉簡直懷疑這些豆子身上綁定了定位系統。
任憑顧曉曉使出渾身解數,安歇豆子還有有幾顆打到了她,那酸爽她只想靜靜。孔真這廝比她想象中還要強。
蘇如云沒想到只有一面之緣的妖怪會出現幫她,上次她連她的名字都沒問,感激之余提醒道:“姑娘,這道人不好惹。此事與你無關,你快去罷!以后若有機會。還請為小婦人鳴冤。”
這不成,好不容易交了個朋友,對方卻存了死志,顧曉曉一咬牙。離祭臺更遠了些,打量起孔真布的陣法。
道家陣法玄妙萬千,追本溯源陰陽相成。顧曉曉也是鉆研過道術陣法的人,她從半空中俯瞰孔真布的陣。不消一刻鐘的功法,就找出陣眼及弱點所在。
那邊蘇如云為了給顧曉曉爭取逃脫時間,拼著二十年積累下來的修為,與孔真硬碰硬,很快傷痕累累。孔真自詡名門正道,對于惡鬼之流誅殺起來毫不留情,劍劍都逼向蘇如云要害處。
顧曉曉直沖入陣,打翻了供桌,硬生生沖散了幾個大漢的站出的陣型,又用陰風奪了他們的兵刃,袖子一卷扔到了井中。
兵器叮當入井,陰氣逼人幾個大漢瑟瑟發抖,口中喊起了:“道長救命,仙道救命!”
孔真暴喝一聲:“邪不壓正,給我速速歸位。”
那七人你推我搪,步子不前反后,氣的孔真雙目幾欲噴火。陣法破,顧曉曉和蘇如云的壓力一下小了許多,兩人聯袂與孔真斗法。
顧曉曉雖為鬼魂但對道家法術了若指掌,孔真每每抬手才出一式,她便斷了他的后招,到最后逼得孔真汗流浹背,以為自己今天碰上了硬茬子,暗道吾命休矣,又覺浩然正氣長存,他們這些修道之人,合該將生死置之度外。
這廂顧曉曉和蘇如云亦是壓力重重,顧曉曉只受了輕傷,蘇如云受傷卻是不輕,顧曉曉顧及到她的安危,尋了個機會,落了孔真的兵器折了他的拂塵和桃木劍后,攜著蘇如云收手遁去。
孔真正欲舍生忘死,敵手突然不見,只剩下一地狼藉,還有假借受傷躺在地上的哎呦不斷的衛國公府奴仆。他長嘆一聲既悔今日吃了大虧,又怨衛國公府瞞報了情況,讓他以為只有一個厲鬼,動手之后才發現還有一個強到他始終不見其面的惡鬼。
且不說孔真心中作何感受,再說衛國公燕榮及夫人和世子,眼巴巴等著結果,待聽下人傳到孔真人已經開始收祭壇供桌,他們以為作怪的厲鬼已被除去,大喜過望親自到花園中謝恩。
三人帶著一干下人到了花園,地上全是飛沙走石痕跡,花木也摧折過目,兩個小道士低著頭匆匆收拾著供桌,孔真人負手立在一旁美髯飄灑胸前,更信他已經捉鬼成功。
燕榮攜夫人和世子走到孔真處,朝他微微拱手謝到:“今日多虧孔真人出手相助,微薄香火錢不成敬意,還望笑納。”
孔真收鬼不利心中本就憤懣,再見燕榮著下人捧上一盤銀子,腦海中回蕩起厲鬼之話,欲掃拂塵才想起方才折了,空甩了下袖子說:“貧道愧不敢當,未曾收服那厲鬼。”
燕榮和心懷鬼胎的玉蘿同時啊了一聲,燕秀眉頭一皺問到:“敢問真人,那厲鬼神通竟然如此廣大,連三清觀都束手無策。”
孔真心里本來就憋屈,師門再次被人小覷,他心中冷笑硬邦邦的來了句:“孔某在三清觀只是小人物一個,只是不知貴府為何隱瞞家中有兩只成氣候的厲鬼。若早知此事,貧道也可提前做準備。”
“這,這怎么可能。”玉蘿花容失色,拿手攀著燕榮。
燕榮和燕秀也是大驚,府中有一個厲鬼已經夠頭疼了,一下子出現兩個,衛國公以后還能有寧日么。
世人對鬼神之事最為忌諱,眾人被孔真一席話說的如墜冰窟,還是燕秀察覺出孔真人似乎有幾分不虞,于是主動告罪:“今日之事都怪晚輩疏忽,但如今兩只厲鬼盤踞在府中,還請真人救命。”
三清觀素以降妖除魔為己任,孔真今日又在衛國公府吃了一癟,見世子燕秀態度謙遜,也不再置氣囑咐到:“今日雖為將兩只惡鬼收服,但她們被貧道打傷,短時間內難以出來興風作浪。待過了中元節,觀中幾位外出游歷的師兄將要回來,屆時你們請上一位,即可解決府中難題。”
得了孔真的指點,又聽到兩個厲鬼最近不會作怪,燕榮感激道:“這些香油錢還請真人笑納,中元節后本公會派犬子親自到三清觀請人。”
“無量天尊。”孔真念了聲道號,算是應允,玉蘿心中惶惶,燕榮陪她先行離去,燕秀則留在此處,就鬧鬼之事又與孔真談了談。
此時此刻,顧曉曉和蘇如云躲在了早就被拆掉,改成下人住處的嘉和院,兩人就坐在蘇如云尸身被埋處,有了陰氣滋補,她的臉色稍微好了些。
一溜下人房舍全緊閉著門窗,下人們在屋中竊竊私語疑神疑鬼,孰不知兩只厲鬼就在離他們幾米遠的地方聽墻角。
蘇如云緩過一口氣來,萬分感激顧曉曉的照拂,捂著胸口謝到:“今日多虧妹妹相助,小婦人這才躲過一劫,不知妹妹可否方便告知如何稱呼?”
顧曉曉稍有遲疑,沒有接這一話茬提了另外一件事:“上次妹妹勸過姐姐莫要意氣用事,姐姐這次千萬要記得,不然大仇未報殞身于此,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
“妹妹不懂,那對狗男女連同他們的兒子貪生怕死,想要對付何曾容易。我死之后在這府中蹉跎了二十年,近兩三年才得以重見天日。此時若不報仇,以后如何還能有機會。”
每當提及燕榮夫婦,蘇如云總是咬牙切齒,一副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模樣。
顧曉曉替她看著身上傷口安慰道:“姐姐若真想報仇,妹妹這里倒有一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