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宛青見掌院每天帶著姑子正常做早課,心中對這個老太婆的欽佩多了幾分,這樣堅定而冷硬的心性,豈是一個普通人能夠辦到的?有幾次盧宛青總感覺掌院看自己的眼神貌似別有意味。可能各自心中都藏著不能被外人知曉的秘密,所以都心照不宣,平靜和睦相處。
轉眼到了臘月二十六,盡管山下的村落集鎮一片熱鬧新年的景象,但是廟里仍舊冷清的很。掌院把盧宛青叫到自己的禪房,說:“現在廂房空出來幾間,你要不要搬過來住?那間偏院已經廢棄很久,又沒有床鋪被褥,眼看就要下雪了,要是熬不過,就搬過來吧。”
盧宛青松了一口氣,說:“多謝掌院美意,我在那里已經住習慣了,而且我喜歡比較自由一點,便不來這里叨擾了。”
掌院沉默了一陣,“”沒有說什么,便讓盧宛青離開,自己繼續一邊捻著佛珠敲著木魚,一邊嘴里念念有詞,一撮香灰被風從燃香上吹落,飛到掌院蒼白的發髻上。
盧宛青看了,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想到,上一世自己二十多歲被害死了,這一世的命運也是活不過十六,都沒有活到“老”。倘若自己這一劫不死,到老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個樣子?
她終于有些明白,為什么說紅顏薄命,因為紅顏本來就抵不過歲月的消磨,有時候紅顏薄命比這枯藤老樹更會被人們記掛。她不想這樣老去……唯一的辦法就是在人生最輝煌的時候死去,要么……走上修真路,紅顏永駐,擁有強悍的實力,守護自己的人生,逍遙天地間。
下半晌,盧宛青打獵回來,便看到一個穿著洗的發白的姑子站在院門口,兩手交錯搓著,神情有些焦急。
盧宛青快步過去,遠遠喊道:“何姑,你找我可有什么事?”
何姑見盧宛青,連忙說道:“今天晌午的時候盧家派來一位婢子,叫夏荷,給你帶了些生活用度。在這里等了半天,掌院便讓她先到前院吃飯,讓我在這里等你。”
盧宛青眼里閃過一絲欣喜之色,腦海中猛地想到什么,心中又是一沉,面上依舊不動聲色,放下背簍就跟著何姑到前院去。
見到夏荷的時候,盧宛青看對方明顯比兩個多月前憔悴了許多,身形更加瘦弱。看到盧宛青,她激動地迎上來,淚眼花花的樣子,“姑娘,姑娘,你在這里還好吧?”
盧宛青拉著對方的手,連連應道:“好好,我在這里好著呢,掌院和姑子都非常照顧我,很是自由。”
夏荷見眾人在旁,收斂一下情緒,將帶來的包裹遞給對方,“這是田姨娘專門給你準備的東西,她說現在馬上就要過年了,本來以前按照慣例都是要回府過年的,但是……”說到這里她頓了一下。盧宛青了然地拍拍對方手背,適時止住對方的話頭:“我知道我知道,娘她還好吧?”
“嗯,田姨娘還是和以前一樣,有李嬤嬤在,后院也沒什么人敢怎么樣……”
盧宛青雖然還沒有正式見過自己的“娘”,但是從原主的記憶中仍舊感覺到田氏是一個非常軟弱的女子,怪不得會被趕到偏院中,如守空房。但是李嬤嬤就不一樣,潑辣,但是護主。
兩人說了一會體己話,盧宛青本來對盧家便沒有多少的歸屬感,所以兩三句便了了心愿,兩人沒了話頭,見時間不早了,掌院讓人把夏荷安排在后院廂房中歇息。盧宛青拿了包裹謝過掌院和姑子們,與夏荷道別后回到自己的小院。
其實夏荷是很想去小院跟盧宛青住的,但是因為分別兩個多月,她感覺自己曾經的小主貌似更加陌生了,便不再勉強。
對于夏荷,如果說一開始便是安排她來服侍自己的話,說不定兩人現在已經站在同一陣線上了。但是,剛才經過談話,盧宛青隱隱的感覺到對方似乎對她現在的主子盧宛瑩的好感溢于言表,這次之所以給自己送東西來相比也是因為田氏和李嬤嬤的關系。所以,她們兩人的主仆情義已盡。
包裹里有一件藍底碎花曲裙,一雙棉鞋以及一包糯米糕,東西看似很簡單,但是盧宛青知道這些都是田氏從自己的生活用度里面擠出來的,也正是她現在必須的,知女莫若母,盧宛青心里感激不已。
盧宛青脫下腳上用布巾纏住的鞋子,將棉鞋往腳上一套……腳趾被硬硬的東西鉻到,心中一動,將里面的東西倒出來——竟然是兩個碎銀。
盧宛青感覺自己視線一下子模糊了,田氏何其的用心,她大概知道自己拿東西給娃肯定要被搜查,所以才想出這個辦法。
第二天夏荷早早地下山去了,盧宛青揣著銀錢背了背簍到附近的集鎮上去。臨近年關,集市比平常熱鬧的多,她買了幾十斤米面,以及油鹽等裝了滿滿一背簍。饒是她現在體力比以前好的多,也到下半晌的時候才回到小院里,剛歸置好東西,何姑便在院門外叫她。
盧宛青連忙出來,笑著問:“何姑,找我可有什么事呵?”
何姑臉上有些笑容,“哦,是這樣的,今年是小年,今天正好臘月二十九,除夕,掌院讓我們做了白面肉餡的餃子,想到你一個人,便讓我過來叫你一起吃餃子熱鬧熱鬧。”
盧宛青心中有些感動,欣喜道:“是這樣呵,哦,正好,前兩天我到山上抓住一只山雞,正合適燉成湯煮餃子,你等一下我去拿出來。”
何姑約莫四十歲出頭,但是生活的磨礪卻讓她看上去有五十左右,頭發有些花白,臉上爬滿了皺紋,雙眼有種死灰般的淡漠,像是看盡人世滄桑。這姑子廟就是附近被休棄女子抑或是寡婦孤苦無依的女人的最后棲身之所,她來姑子廟已經有十多年了,來來去去無數的人,她也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比如像梅姑那樣的敗壞風氣,為了一口吃食自甘墮落的人,但是這些都鮮有讓她心生感慨的。
不過,當她看到盧宛青時,對方雖然整天不言不語,但是卻由衷地贏得了廟里姑子的贊賞和認同。這姑娘雖然出生大戶人家,但是卻一點也沒有架子,知人情事理,看樣子比那些窮苦人家出生的孩子還要懂事,更懂得營生,不由得多了一分喜歡。
一碗熱氣騰騰的餃子,讓盧宛青在這個時空終于感受到了一絲叫溫暖的東西。“家人”的鄙棄和算計,讓盧宛青對盧家一點也沒有歸屬感。盧家,讓她感到深深的恐懼,且不說自己一穿越來便承受了鞭笞之苦,一個大戶人家的姑娘,卻克扣吃穿用度。當然,她不是原主,她不過是借用了這具軀體,借用了盧家庶女這個身份,說白了,除去這些,盧家和其他人一樣,都是陌生人。
如此也好,恩怨相抵,倒省去了她的許多牽絆。
過年這幾天都雨雪霏霏的樣子,盧宛青也不好再上山去捕獵了,不是她不想,而是怕糟蹋了“娘”給她做的這一雙棉鞋。所以她每天有了更多的時間來靜坐修煉。有時在早課后也會留在前院與眾姑子閑聊一會,潛移默化中,盧宛青與眾人相處的更加融洽。
十五剛過,路上泥土剛晾干,盧家便來人了。依舊是夏荷,她神色焦急而又有些期盼的樣子,一看見盧宛青便讓對方趕快收拾東西,車夫在山腳下等著的。
盧宛青一邊將兩件換洗衣物收拾在包裹里,而后把自己買的鍋碗瓢盆以及剩下的柴米油鹽全部裝進背簍。夏荷見此,支吾著說:“姑娘,其實你不用帶這么多東西回去……”
盧宛青手上沒有停,神色自若隨口問道:“哦?為什么?”
夏荷立馬改口:“呵,沒沒什么,我來幫你吧。”
兩人很快收拾好,便去跟掌院辭別。掌院依舊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定定地看了盧宛青一眼,說:“施主珍重。”
盧宛青躬身回禮,語氣鄭重:“珍重。”
“你現在可以告訴我究竟發生什么事了吧?”盧宛青坐在馬車上,對夏荷說道。
夏荷仍舊支支吾吾的,眼神躲閃,盧宛青略一凝神,心中了然。眼睛看向車窗外,神情苦澀。剛才她用讀心術感應了一下對方的內心想法,果然不出所料,孟家向盧家提親了。這件事盧宛青早就有心里準備,最讓她感覺苦澀的是,夏荷果真被盧宛瑩收買了。上次對方只是對盧宛瑩有些欽慕,而現在,卻是在心里,也是偏幫著對方。
一個曾經跟了“自己”幾年的丫鬟,才分開不到三個月,便忠心耿耿地認別人為主。在經歷過春花的背叛后,夏荷又是如此,讓盧宛青心里著實不好受的。
下半晌的時候便回到棘欄院,三個月沒有人整理打掃,小院更加破爛。剛剛放好東西,吳媽便過來傳話:“青姑娘,老爺太太為你尋了一門好親事,對方是牛背山孟家的嫡出大公子,年方二十,斯文有禮,你嫁過去就是太太了,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莫說是你一個庶女,就是好多人家的嫡女也是配不上的,你可要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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