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好些年頭沒有這么熱鬧咯,三司、五軍都督府、禮部從二品以上大佬,以及廠衛(wèi)一把手、內(nèi)相全數(shù)到場,這個陣勢基本算是召開一次大朝會了。
萬歷看著烏泱泱一片人群,又看了看顧子軒這個罪魁禍?zhǔn)祝D時糟心不已,他幽幽地道:“王體乾,朕如果沒有記錯,今兒是彩票議決的日子吧?”
王體乾飽含煞氣地瞪著顧子軒,而后垂頭道:“陛下好記性,原本今兒便是議決彩票推行的日子,不過右上所的動靜實在是……”
“行了,這事兒還是緩一緩吧,右上所的事解決以后再議不遲。”萬歷有些肉疼地?fù)]了揮手。
這位主子還真是地主老財?shù)拿@都啥時候了還放不下彩票那幾十萬兩銀子呢。
現(xiàn)在倒好,顧子軒那個小畜生這回在劫難逃,不定文官那邊又會提出些生兒子沒PY的條件呢。
要死你能不能把彩票的事情弄上道先,王體乾看著顧子軒直欲擇人而噬,顧子軒感受到了萬歷和王公公的惡意,連忙大呼道:“不必?fù)Q日子啊陛下,右上所的事情說完了估摸著能趕上午飯,咱們睡會兒午覺還能接著議彩票的事兒呢。”
萬歷……
王體乾……
滿堂諸公……
這個小王八蛋心得有多大呢,咱們這些人站在這里是要治你的謀逆欽案,完了你能保住狗命過年就不錯了,還想著下午議決彩票,這小子難道失心瘋了?
萬歷黑著一張松獅臉幾乎能擰出水來,王體乾趕緊躬身道:“陛下人已到齊,可以開始了。”
“今日朕宣召諸公,單為右上所扯上反旗一事如何宣判而已。
眾所周知錦衣親軍將校犯事本由南鎮(zhèn)撫司審理,但方閣老堅持此乃謀逆重案,萬萬不可與尋常將校犯事相提并論,故奏請此事交由刑部審理,并將此案進(jìn)程以低保明發(fā)天下。
朕以為方閣老所奏乃老成持重的謀國之言,朕因而允準(zhǔn)了方閣老所請,不過錦衣親軍分屬五軍都督府所轄,各軍都督亦當(dāng)建言。
此案如何審理,諸卿可暢所欲言,今日拿出個章程吧。”
萬歷從始至終沒有看一眼顧子軒,但眾人卻是對皇帝的心思一清二楚,如果真要嚴(yán)格執(zhí)法,皇帝直接能將顧子軒一刀咔嚓,哪里用得著一會兒南鎮(zhèn)撫司審理,一會兒召集三司并另召五軍都督共議。
能夠混到中央身居高官以上高官者,你不能指望這些人有一個腦子秀逗,這事兒處處透著詭異,加之事發(fā)突然,眾人沒有掌握到詳細(xì)的資料,唯一能夠確定的便是顧子軒親口承認(rèn)其扯上了反旗,還引發(fā)了營嘯驚擾圣躬。
如此性質(zhì)惡劣的重案,萬歷的態(tài)度又如此曖昧,用屁股想這里面的水有多混了。
一時之間,萬歷話音落地以后竟無人響應(yīng),乾清宮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五軍都督府幾位大佬不用說,駱?biāo)脊Т藭r的處境多說多錯,其他幾位都督,英國公、成國公、武安侯、齊國公等,即便再蠢也明白此時應(yīng)該穩(wěn)坐釣魚臺。
韓鄺等少有的幾位東林大佬更是不敢妄動,畢竟事情最終結(jié)果出來以前,顧子軒還是他們的盟友,四黨沒有動手他們反倒迫不及待,那就是萬歷四十六年最大笑話了。
而四黨之中,齊黨、宣黨、楚黨與方從哲為首的浙黨雖為盟友,但顧子軒與他們的矛盾并非刻不容緩。
他們當(dāng)然也收到了勛貴搞出東印度公司的消息,不過這個鬼名堂的公司掘的是浙黨的祖墳,要第一時間反擊的應(yīng)該是浙黨才對。
畢竟皇帝態(tài)度曖昧,搞死顧子軒他們雖然能夠獲得莫大快感,但那是浙黨趟平了刀山火海局勢明朗以后的事兒,能夠少惹皇帝也是好的,畢竟死道友不死貧道嘛。
這群廢物,跟東林斗了二三十年,好容易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暫時取得了一時的勝利,這就開始飄了,戰(zhàn)斗力退化得比在女人肚子上折騰的時間還要快。
方從哲冷冷掃視一圈各部堂大佬,眾人莫不躲避著方閣老的目光,浙黨的干將們很有默契地淡淡掃視著何宗彥。
都是精致人兒啊,即便浙黨有不得不打先鋒的理由,他們依然能夠找到比自己更適合放第一槍的人。
方閣老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何宗彥,他相信何大人不會辜負(fù)他的期望……
何宗彥暗罵不已,這群狗賊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啊。
何侍郎跟顧子軒的仇恨可謂天高地厚無可化解,他有兩個夢想,第一就是坐上禮部尚書的寶座,雖然他現(xiàn)在以左侍郎代行尚書事,不過沒有皇帝和內(nèi)閣的認(rèn)可終究名不正言不順。
沒有坐上尚書的寶座,入閣就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一場夢。
第二個心愿就是盡早搞死顧子軒,這個小畜生把他害慘了啊,自從當(dāng)街打人事件發(fā)生后,何大人何嘗不想第一時間搞死顧子軒。
不過方閣老卻不這么看,現(xiàn)在四黨看似形勢一片大好,但潛流涌動之下卻是如履薄冰。
東林中人時時刻刻想著卷土重來,遼東的局勢自從兩個月前努爾哈赤攻陷撫順以后愈發(fā)嚴(yán)峻,皇帝對今年以來前所未有的財政赤字異常不滿,山西的地震、直隸兩淮的蝗災(zāi)、烽煙四處的流民……
和這些比起來,區(qū)區(qū)一個顧子軒實在不值一提,要搞死顧子軒,大動干戈主動出擊是下下之選,靜靜地看他作死就好。
總而言之一句話,做一個安靜的烏龜侍郎就好。
這些大道理何宗彥自然明白,但小畜生打的是禮部的臉,傷的是他何宗彥的威望,禮部的幾十雙眼睛可都盯著呢。
何大人倒好,非但沒有領(lǐng)著他們恢復(fù)禮部的驕傲,反而屁都不放一個,好容易攪動刑部將賈繼春、周程二人之死潑污到顧家頭上,到頭來皇帝直接出手給摁滅了。
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是可以清楚感受的,這幾天何大人就沒有一天的舒心日子啊,從前言聽計從的下屬,這些日子竟然開始陽奉陰違了。
在何大人看來,這未必不是方閣老對他的敲打,不過看明白又如何,要想坐上禮部尚書的寶座,決不能再犯之前的錯誤,方閣老不會再給他第二次機會。
既然我何某人逃不脫殺向勛貴的過河卒子的命運,那么為何不表現(xiàn)得慷慨激烈一些!
念頭通達(dá)以后,何宗彥的氣勢瞬息之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提升,整個人充斥著憂國憂民的情懷和一去不復(fù)還的悲壯。
蓄滿了氣勢正了正衣冠,何宗彥大步踏前就要躬身上奏,一個嘲諷地聲音驀然傳來,打破了所有的氣勢和情懷。
“傻逼!”
這話沒人聽過,不過從字面意思理解絕對不是贊美的好話。
眾人循著聲音,只見顧子軒滿臉揶揄地打量著何宗彥,嘴角挑起不屑地笑意,右手握拳伸出了中指,大聲道:“說得就是你呢大傻逼,讓人拋棄的滋味不好受吧,呵呵這就是做狗的代價!
吼吼吼……
老狗快叫兩聲來聽聽,不對人來學(xué)終究沒有精神,還是讓何家老狗親自叫兩聲讓陛下和大家聽一聽吧,那才是本色出演呢,應(yīng)該是汪汪汪才對吧?”
這……
皇帝御前,滿堂公卿當(dāng)面,堂堂禮部尚書被人罵做老狗,如果這都能忍,他何侍郎還不如尋一處茅廁淹死自己得了。
他忍了一次,萬萬不能再忍第二次,何況這是他和顧家的宿命。
何宗彥腦子一陣眩暈,而后雙目血紅大怒道:“顧家孽種,死到臨頭猶自不知,老夫看你猖狂到幾時!
陛下,臣……愿死劾人犯顧子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