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珝聞言輕笑一聲:“貧道靜川,特為解救方丈而來。”
他不待空聞回話,接著道:“當(dāng)年方丈與魔師韓廣一戰(zhàn),舉世皆驚,世人普遍認(rèn)為方丈或鎮(zhèn)壓,或擊殺了韓廣,在天下眾多法身中也能排在前列。誰曾想,真空聞卻被困此處,就連方丈身份也被他人竊據(jù)。”
空聞沉默一會,方才低聲道:“阿彌陀佛,原來韓施主不殺老衲,除了代價極大之外,還有擔(dān)心寺中魂燈熄滅,無法偽裝的緣故。”
王珝笑而不語,未作回應(yīng)。
空聞被困此處數(shù)十載,對外界毫無所覺,自然十分牽掛如今的少林境況,卻又苦于沒有渠道得知。如今見王珝來此,似對自身情況有所了解,于是當(dāng)下發(fā)問道:
“阿彌陀佛,施主可知我少林如今是何模樣?”
王珝笑了笑,他還在等待化身那邊消息,不能第一時間放出空聞,免得韓廣警惕,于是也很樂意為其解惑:“貧道非少林之人,所知不過寥寥,但既然方丈有心詢問,貧道自然知無不言。”
“多謝施主了。”
“好說好說,自少林寺空聞方丈,呵,我是說那個假空聞。他自與‘魔師’一戰(zhàn),且后者就此銷聲匿跡后,少林名聲大振,隱有天下第一宗門之稱,算得上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
“聽施主語氣,似乎有所不妥?”空聞敏銳察覺出了王珝話語中淡淡的不屑意味。
“如今少林看似家大業(yè)大,正是鼎盛之時,實際上內(nèi)部卻風(fēng)云詭譎,暗流洶涌啊。”王珝笑了笑,“假空聞自與魔師一戰(zhàn)后,已然十多年未曾出過手,也未與其他法身高人照過面。而且少林行事也略有偏頗,方正近迂,失卻了佛門慈悲之意。”
王珝卻是想到了孟奇當(dāng)年被逐出少林,同時廢功之事。
按王珝如今所知來看,若是真空聞執(zhí)掌少林之時,有弟子行類似孟奇之事,當(dāng)將其送入舍利塔,面壁十年,化去罪孽。絕不至于逐出門墻,廢其功法。
空聞在牢籠之中略有沉默,低聲道:“若老衲所料不錯,如今在寺中假扮老衲的當(dāng)是韓施主無疑。韓施主出身滅天門,魔功出眾,能潛移默化誘人墮落,怕是在暗中引我寺僧人入魔,放大了他們心中某些念頭。”
“或許吧。”王珝悠然笑道,“對了,我聽聞少林還參與進了爭龍之事,與前太子趙謙走得很近,可惜最終失敗。如今趙謙被廢,閑居在家,但少林似乎仍未放棄。”
空聞無言,最終只是低宣佛號:“阿彌陀佛,施主可否援手老衲,待老衲脫困后自有厚報。”
王珝正要再耽擱一段時間,忽然心中一動,卻是自己用來監(jiān)視魚海、貪汗一帶的分身已然回歸,知道月摩尼菩薩那里已經(jīng)完事,于是笑道:
“貧道自無不可。嗯,如今外界有大事發(fā)生,天下法身都有動作,貧道才能覓得空隙,潛入這處宙光碎片來尋方丈。”
算是為他為何能潛入少林后山做了個解釋——在空聞心中,此地乃是真實界蓮臺山少林寺后山阿難凈土,非是宙光碎片中的少華山少林寺后山。
空聞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此處竟然是宙光碎片,想必其應(yīng)是以我蓮臺山為中心而衍化所出。難怪韓施主將我困在此地,看來他對阿難凈土中所藏事物有所圖謀。”
他默認(rèn)了王珝知曉少林后山隱秘之事。
“或是如此,這些事情卻是得等方丈脫困后自行探尋了。”王珝拿出水元如意,“貧道這便放方丈出來。”
“阿彌陀佛,勞煩靜川施主了。”空聞的聲音透出陣法傳來。
王珝隨手一拋,水元如意落入第六層陣法之中,如同萬頃海水傾覆而下,極為沉重的壓力傳來,虛空隱隱顫動,鎮(zhèn)壓住了一切。
第六層的陣法停滯,內(nèi)中黑霧陡然散去,連帶著陣法邊緣處被困在黑霧牢籠中的空聞身影也顯露出來。與他一同出現(xiàn)的還有陣法中數(shù)件鎮(zhèn)壓陣眼之物,以及他身邊三張古符。
這三張古符竊取第六層陣法威力,勾連天地之勢,借助此地之力將空聞困在其中,如今王珝以水元如意鎮(zhèn)壓此方天地,陣法停止運轉(zhuǎn),古符效力不再,空聞自然脫困!
空聞被困此地多年,對他而言卻猶如面壁坐禪,見自身脫困也未曾激動,顯然心性修養(yǎng)極好。他緩步從牢籠中走出,看見王珝后稍稍愣了一下,方才雙掌合十道:
“阿彌陀佛,多謝施主。”
王珝點了點頭,正打算收回如意,將一切復(fù)歸原狀,以免引起韓廣警惕,忽然那三張符紙無火自燃,轉(zhuǎn)瞬間便化作裊裊青煙隨風(fēng)而去。
空聞也注意到了此處異狀,于是道:“符紙已毀,想必韓施主已經(jīng)察覺此地發(fā)生之事,看來我們得速速離開,以免韓施主前來阻擋,或者激憤之下毀我少林基業(yè)。”
萬一韓廣察覺空聞悄然脫困之后,在臨走之際悍然出手擊殺幾位長老首座,毀去傳承,那對少林的傷害可就太重了,他空聞也會就此成為少林罪人。
王珝面露惋惜:“本來我未直接出手破去陣法,單單將其鎮(zhèn)壓,就是為了避免此事發(fā)生。沒想到韓廣卻還留了一手,只要方丈脫困,那符紙必會自毀,從而提醒其人。”
空聞?chuàng)u搖頭:“天意如此,施主不必糾結(jié)。事不宜遲,我等就此離去吧。”
雖然韓廣偽裝成的“假空聞”正在與余元交戰(zhàn),一時半會兒還趕不過來,但王珝也無意在此停留。
反正他對此地情形大概有所了解,知曉此地所遺事物對他無用,是以也沒有出言反對空聞提議:“可要貧道送方丈一程?”
空聞?wù)遄闷蹋€是答應(yīng)下來:“阿彌陀佛,老衲被困多年,有些不妥之處,卻是得麻煩施主了。”
“好說好說。”王珝嘿嘿一笑,手中水元如意換作紫木如意,袖袍一揮,護住自身和空聞,轉(zhuǎn)瞬從此地消失不見。
......
西域半空之中。
“大阿修羅”蒙南三頭六臂的法身呈忿怒之相,手中長槍舞動,滿是兇殺血厲之氣,黑色火焰鋪天蓋地,所觸之物無不化作灰燼。
而蒙南對面,崔清河法身威勢凜凜,點點紫火如同天陽,照亮虛空,蕩破邪穢,所在之處無論是黑火還是毒氣都自主退去,似是遇到了天敵。
崔清河手中神兵“止戈劍”連動,自家所傳承的“止戈劍法”一招一式施展開來,將蒙南手中血色長槍諸般變化封死,擋住了如幻影般迅疾突刺的槍尖。
“止戈劍法”雖不善進攻,但卻長于自保,但凡是“戰(zhàn)斗”都能止住,再加上崔清河的浩然紫氣,所以眾位法身才派他來阻擋大阿修羅蒙南。
即使蒙南真正實力比崔清河要高上一籌,但他不在無盡淵海附近,無地利加身,沒有壓倒性的優(yōu)勢,而崔清河功法又偏偏克制于他,此消彼長之下,若是一直僵持下去,說不得崔清河能以弱勝強!
戰(zhàn)過一陣,蒙南似有所覺,趁著空隙看了天邊一眼,察覺到“如來神掌”已無蹤跡,顯然是被人收走。又見崔清河難纏,雖無爭勇斗狠之意,但卻攔住自己不讓離開,于是怒哼一聲,折身回返。
見蒙南放棄爭搶如來神掌總綱,崔清河也不做攔截,散去法身,微微一撫五絡(luò)長須,轉(zhuǎn)身亦是遁入虛空不見。
......
江東某處地界。
虛空透明蠕動,朵朵白蓮飄落,一根似潔白似通透的手指不斷點出,攔住四面八方激射而來的無形劍氣。
豪氣內(nèi)斂,頭發(fā)花白,臉龐光滑無皺的“劍狂”何七面無表情,周身劍氣四溢,無形無相無音,難以尋覓蹤跡。
若非渡世法王精擅虛空之道,能敏銳察知空間波動,恐怕早已化作篩子了。
同樣如此,何七也沒有身化劍氣,融入虛空之中的元氣大海,更未上前與其近身酣戰(zhàn),他也在提防對面布下虛空陷阱,困住自己從而趁機走脫。
正如眾位法身所考量那般,渡世法王的真空法體與何七的有無相劍氣真體十分相似,彼此之間相互克制,真真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
不過何七以《無形無相劍氣》這門絕學(xué)證就法身,只要自身尚未力竭,便能遙遙打出劍氣,遠程牽制敵人,對心神要求不大。是以客觀來講,還是何七略占上風(fēng)。
二者相斗一時,忽地同時罷手,向著西方看去,未幾又同時回頭,彼此隔空對立,再未有動手之意。
渡世法王身體融入虛空,不露真容,唯獨聲音陰陰惻惻傳出:“何七,如今如來神掌總綱已然有主,你和我還要再斗下去嗎?”
何七臉上露出笑容,自有豪情生出:“只要法王罷手,我無意見。”
渡世法王冷哼了一聲,不陰不陽地打探道:“你們正道這次倒是聯(lián)起手了,以前可未曾見過你們這般齊心協(xié)力。”
何七含笑不語。
渡世法王見打探不出什么結(jié)果,于是撇下一句話,便匆匆離去:“希望你們能一直保持下去。”
見虛空蠕動,似有透明之物離開,何七忽地嘆了口氣,像是對著第三者在敘說:
“有無相劍氣真體還是有所疏漏,若不加以彌補,勉強證得法身已是極限,再無進步可能。就算是為了小九,我也得想法子去參悟一次如來神掌,畢竟佛門最擅‘無相’之言,因此和沖和他們一拍即合。當(dāng)然,若能找到當(dāng)年那群人......”
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終至微不可聞。何七化作一道無形劍氣,飛遁離開。
何七離去后,虛空波動,一行人身影顯露出來。
他們頭頂上漂浮著一件龜甲樣事物,上面黑白光點變幻不休,正是江東王氏的傳承神兵“洛書”!
王氏身為江東大族,豈能對兩名法身大戰(zhàn)毫無察覺?是以早早借助自家神兵之力潛伏在側(cè),防備法身之戰(zhàn)牽涉到其他生靈。
而無論是渡世法王還是何七都對虛空波動十分敏銳,早早察覺到了王氏一行人蹤跡,只是各有算計顧慮,并未出言點破。
王家家主一幅大病初愈的樣子,大袖飄飄,隱有中古風(fēng)氣,他看向自己嫡子,考校道:“你對何七最后所言,有何看法?”
王思遠臉上是如出一轍的蒼白之色,眉目淡漠,聞言輕咳一聲,低笑道:
“從何七話語看來,此次正道法身聯(lián)手,當(dāng)是臨時之舉,其中定然有人串聯(lián)。而能讓他們放下彼此紛爭,共同攔截邪魔九道法身,除了所謂的酬勞或者說獎勵外,肯定還有一位實力高強,品行出眾之人讓他們信服。”
一位王家長老聞言疑惑道:“莫非是沖和道人?”
“若說是尋常之事,他確實有這份資格,但如來神掌總綱不然。”王思遠搖了搖頭,“寶物動人心,面對直指無上大道的如來神掌總綱,只憑沖和一人恐怕還無法成事。呵呵,我更傾向于蘭柯寺那位。”
“蘭柯寺......”王家長老輕吸一口氣,再無疑慮。
王家家主點了點頭:“瀚海那里傳來消息,言說魚海貪汗一帶先有佛光升騰,而后有佛門大能降世,所立之地戈壁化作凈土。祂出手破去一座疑似陣門之物后便轉(zhuǎn)向了另一處戈壁,在那里收去了一株枯榮菩提。”
“果然如此。嗯,蘭柯寺那位恪守自身報身之道,不能無故出手,此次應(yīng)該是有人以法身之戰(zhàn)會造成生靈涂炭打動其人,勸說其人提前出手,收走總綱傳承,消弭禍患,如此便不違那位誓愿。”
王思遠手指掐動,很快得出結(jié)論。
“而那位出于自身踐行之道的意愿,也不會將神掌總綱藏著掖著,而是會大方拿出來分享給眾人。如此一來,凡是參與此戰(zhàn)的正道法身皆能過去感悟,再加上任務(wù)不重,只是阻攔片刻便好,也難怪那些正道法身紛紛出動了。”
王家家主點了點頭,贊許一聲:“你天機和人心都算得不錯,若再無差錯,當(dāng)是如此。”
得蒙父親夸獎,王思遠臉上毫無波動,心中反而還略有嘆息:
“但這其中,并沒有那個象征著‘坎’的神秘人留下的痕跡,莫非我還忽略了什么?等等,蘭柯寺那位是如何知曉如來神掌會在此時出世的?正道法身們明顯對此早有準(zhǔn)備,他們又是如何在毫無征兆時就得知了這個消息?”
王思遠眼睛瞇起,似是捕捉到了那人所留下的痕跡,嘴角緩緩勾起了笑容。
王家家主側(cè)頭看了兒子一眼,對其反應(yīng)毫無意外,接著道:“何七末了所言那件事我亦知曉一些線索,阮家最近像是在追索什么人的樣子,這二者若不出意外,當(dāng)是同一件事,我王氏當(dāng)可從中獲利。”
王氏一行人聽聞家主發(fā)言,都凝神細(xì)聽。
“如今神掌總綱之事已了,我王氏要做的就是探知此戰(zhàn)經(jīng)過,為以后做準(zhǔn)備。順便,放出去一些線索,引阮家和東海劍莊上門求助,務(wù)必隱秘一些。”
“是。”幾位負(fù)責(zé)庶務(wù)的王家長老應(yīng)了一聲。
“走吧,這里沒什么好看的了。”
王家家主袖袍舞動,頭頂洛書放出金色卦象,將眾人一裹便隱沒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