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的雙腳踏上這片土地時,全身的皮膚都因爲腳下的觸感而微微的顫抖,我一直以爲對於這裡有的永遠只是厭惡與逃離,它帶給我的只是被拋棄被丟下的仇恨,苦澀的味道留在我的口腔裡出不來下不去。當那份顫抖慢慢從表層的皮膚一直滲透進我的內臟,才知道一直所期盼的歸屬感原來是在這裡。
村口站著一對老人,歪歪斜斜的迎風而立,我看見其中一個拄著一根柺杖,另外一個緊緊的倚靠著身邊人的肩,手裡拿著一把蒲扇不停的趕著亂飛的蚊蠅,他們齊齊的朝著路口張望,旁邊的稻田一壟一壟隨風招展,綠油油的一片,金燦燦的陽光毫不吝嗇的直直照射著。我被那片綠稻田反射的綠瑩瑩的陽光和那對站在村口的老人直直的閃了一下眼睛,閉上眼眼角處那滴小小的淚珠沿著臉上的紋路和汗水一直慢慢的流進我的襯衫口,直到胸膛,火熱滾燙。
我知道,今後不論我走的有多遠,這一幕就像油畫般怎麼用水洗用布擦都會永不掉色的留在離肩膀十釐米的那個地方。
我快步的走過去,大聲喊:“爸媽,我回來了!”
“哎……終於到了啊,你媽從接到電話那天就開始天天這個點站在村口等……”
“老頭子,說什麼呢,在兒子面前說這個不嫌臊得慌。”我攙扶著二老的手,一起往家走。
“對了,不是說小琪和你一起回來的?”
“她家裡有點事,晚幾天來。”
“這樣啊,那正好媽還可以準備準備,要不然還不虧待了人家城裡姑娘……”
我看著牀上嶄新的枕頭被子,上面還有一股淡淡的肥皂味道。我把整個人都拋進去,鼻端嘴邊全是暖洋洋的陽光。這曾經(jīng)是一個我拼的血肉模糊離開就發(fā)誓永不回來的地方啊!爸媽,你們讓我怎麼心安理得恬不知恥的再次離開……
吃過晚飯,我陪著爸在院子裡嘮叨了幾句就回房間,躺在牀上翻著書。媽拿著一個小電風扇走進我的房間,“小遠啊,天氣熱了,電風扇吹吹入睡快些。”我爬起來接過媽手中的電風扇,“這電風扇哪來的。”
“你爸前些天從咱村那個小店裡買回來的,很便宜。”
“媽。你跟爸整這些幹什麼啊,又不是別人。”我插好插頭,拉著她坐在牀上,把風扇朝著她吹。
“兒子啊,你跟媽說清楚,人家姑娘不和你一起回來,是不是嫌咱家窮……”
“媽。你說什麼呢,你兒子看中的人咋能嫌棄咱家……她是真的家裡有事,過幾天就來,她還老是一天到晚唸叨著要來看看你們二老!”我走過去調低了些風扇的風力。
“這樣啊,那我和你爸就放心了。”我看見她滿臉的皺紋,灰白的頭髮,還有全身上下都洋溢著一種叫做放下心後開心的東西。心酸,現(xiàn)在除了這兩個字再沒有任何的詞能形容我內心深處驚濤駭浪般朝我襲來的東西。
我們就這樣靜靜的坐著,誰也沒有說話,我知道她一定是有話要跟我說。我明明看到她和爸兩個人做飯時的竊竊私語,現(xiàn)在她坐在我的旁邊,欲言又止。
“小遠,媽有話要跟你說……”
“你說什麼事?”
“你雖然不是我們親生的,但……”
“媽,你現(xiàn)在說這些幹什麼,你和爸就是我爸媽!”我看見她一顆一顆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沿著她滿是皺紋的臉一直往下,我突然覺得那些皺紋,那有點塌的鼻子,甚至她眼瞼處還隱隱可見的眼屎在這一刻都覺得無比的親切,她身上所有的一切都刻著歲月這兩個字,人一生中最寶貴和最值得珍藏的東西!
“小遠,你要娶媳婦了,所以我和你爸覺得有件事還是應該讓你知道。”她伸手擦擦自己的臉,神情中帶著點涅槃重生前的奮不顧身和堅定頑強。
“小遠,其實你親媽的墳就在咱村頭那座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