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了很多,究竟哪一個屬於我?直到有一天,我不再夢想,我屈服了。
傍晚的休息時間,夕陽也似乎斂起了熱烈,暖紅的陽光撒在尼羅河上,那道流水沉靜的在伸展開的銀色建築羣旁流淌著。這一刻,一切都平靜,就彷彿一聲嘆息。
然而阿爾倫·斯威克爾卻一點也不平靜。他在走道里急匆匆的走過,偶爾遇到幾個隊員向他行禮,他煩悶而敷衍的還禮,在那扇標著“18”的門口,阿爾倫嘆了口氣。推開門,卓皓安靜的在牀上躺著,出神的望著天花板。
“好一點麼?”阿爾倫儘量讓自己笑得輕鬆一些,走過去坐在卓皓牀邊。
“好多了。”卓皓轉頭看著他,似乎有點緊張,但那笑容依舊溫柔,平和。
阿爾倫還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卓皓,這已經是第四次了,而你到‘天堂’還不到半年……”
“對不起,隊長,”卓皓不安的說,“我不是故意的,我已經盡力了……”
阿爾倫又嘆了口氣,哈瑟教官脾氣暴躁,但“天堂”突擊隊裡最笨的隊員也僅僅是捱罵或者在訓練中受傷,像卓皓這樣半年裡被哈瑟教官四次打斷肋骨的還從未有過,雖然醫療的進步使肋骨斷裂的康復期縮短爲一個月,但卓皓畢竟是來當兵而不是來住院的。對“天堂”突擊隊,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麻煩。
隨著戰爭的不斷升級,形勢對地球愈發不利起來,而最近“天堂”突擊隊打得並不順手,卓皓卻偏偏在這時撞在了哈瑟教官的槍口上。
“你看,卓皓,”阿爾倫說,“我們這半年來戰績平平,大家都快忘記我們曾經是多麼輝煌了,你剛到天堂不久,可我已經在這裡五年了,我希望天堂突擊隊好,大家都對你們這一批新加入的十個人有很大的期望,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卓皓點頭,眼睛卻始終垂著。阿爾倫禁不住又嘆了口氣,他還能怎麼說,說什麼呢?卓皓很努力,誰都看得出來,但他的笨拙也同樣誰都看得出,阿爾倫簡直想不透半年那次入隊考覈卓皓是怎樣通過的。
在新兵訓練中心經過兩年的培訓,所有的年輕士兵都要經過依次考覈,根據考覈的成績決定今後的去向。而那一次卓皓的鋒芒甚至超過了聞名尼羅河基地的肖恩·布萊德。
肖恩確實是一個天才,那天他以零損傷消滅了95%的假想敵,而按規定只要以10%損傷消滅85%假想敵就已經是一級戰士了。而接下來的卓皓顯然不適應這種實戰演習,他頻頻受到攻擊,在一個假想敵擊穿了他的副動力機之後,所有的考官都搖了搖頭。在新兵訓練中心,卓皓也很出名,因爲每一次實戰演習他幾乎都是那個第一個被擡下來的傷員。然而那天卓皓的表現卻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在大家都以爲他必死無疑的時候,他居然騰空而起,然後開始攻擊,以一個被擊穿了側動力機的小型機甲能做出如此有效的攻擊是令人歎爲觀止的,他的飛行技巧、速度、攻擊方位、強度、準確率,不要說他的教官,即使是戰神降世,恐怕也不過如此。那天,他消滅了100%的假想敵。在一片沉寂中,大屏幕打出了卓皓的頭像和戰鬥指數,剎那間掌聲雷動,所有的考官都給了他滿分,人們歡呼起來,100%的消滅率,這是史無前例的。這一下子讓幾乎尼羅河基地的所有人都激動起來。缺少精熟戰士一直是困擾尼羅河基地的大問題,而哈瑟教官想盡了辦法才把肖恩和卓皓全都要到手裡,要知道媒體把這支小型戰部渲染成“不敗的天堂”,然而,戰爭畢竟不是神話,不敗,怎麼可能?事實上原本80個人的天堂突擊隊只有70個人了,內部的,外部的,各種壓力都聚焦在他們身上,地球人需要一個足以支持他們的信念,而天堂突擊隊需要一批足以支持它的新人。
“我們都知道訓練用不著像實戰那樣拼命,”阿爾倫繼續說,“但是,好歹也總要過得去,卓皓,或許你該再認真些?”
卓皓似乎嘆了口氣:“我會的,隊長。”
阿爾倫無奈的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徒勞的,他知道,卓皓已經盡力了。
莫列克微笑了一下,遞給阿爾倫一杯水。
“怎麼,他恢復得不好?”他坐在阿爾倫身旁。
阿爾倫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好起來,他只會那樣子笑,莫列克,你知道,我一看到卓皓那樣子笑,就一句重話也說不出了。”
“如果哈瑟教官也像你一樣就好了,”莫列克笑了笑,“也許卓皓不適合來當兵,強求不來。”
“可他現在畢竟已經在這裡了,”阿爾倫嘆了口氣,“莫列克,咱們第一批來天堂的只剩下我們兩個了吧……”
莫列克沉靜的笑笑,是啊,首批30個隊員到現在只剩下他和阿爾倫兩個了,而戰爭還不知要打到什麼時候。
“但我們總算是還在天堂突擊隊,”莫列克瞧著阿爾倫,“就算連月球和火星基地都算上,天堂也恐怕都是最好的。”
阿爾倫愉快的笑笑,這倒是不錯的,天堂突擊隊的“最好”可不單單是僅指那無與倫比的戰鬥力。
“對,莫列克,”他欣慰的說,“我們真走運。”
坐在寬敞明亮的大辦公室,哈瑟的心情卻沒有絲毫好轉,指揮官沃克只好自己苦笑。
“哈蘭老朋友,這是第四次了,”他嘆著氣說,“今天是他第一天訓練,你儘量剋制自己吧。”
哈瑟教官煩悶地哼了一聲:“我現在只想等夠10個月然後把他扔出天堂去!”
“別忘了當初你是怎麼費盡心思才把他弄進來的,”沃克指揮官不禁一笑,“哈蘭,我們年輕時也不是什麼都能做好的。”
“可也不是什麼都做不好,”哈瑟教官看了他一眼,“他的所有成績都是不合格的!”
“也許你的要求過高了,”沃克一笑,“也許你該漫漫地從最基礎的開始,哈蘭,想想當年湯普森上將是怎麼對我們的。”
“可是當年並沒有打仗,而現在……”哈瑟教官近乎嘲弄的哼了一聲,走出了辦公室。
訓練館裡的隊員們仍在說笑著。這是一羣平均年齡只有22歲的年輕士兵,天堂突擊隊也不過是個成立只有五年的小型戰部,但就是這支小部隊一次一次地突襲成功,建立了赫赫戰功,盡避近半年來他們沒有什麼戰績,但進天堂突擊隊仍舊是每個入伍新兵的夢想。
“其實並不很難,”肖恩比劃著對卓皓說,“你用不著想什麼位置角度,只要看準時間一側身,就大功告成!”
卓皓聳聳肩。
“別灰心,”肖恩笑著拍他的肩膀,”即使全輸光了也總有贏回來的時候,一夜暴富的人多得是,大家都一樣!”
卓皓笑了笑。肖恩是個快槍手,是一個永遠不知疲倦的快活傢伙,他來自大西洋畔有將近兩千年曆史的拉斯維加斯賭城,說話間總是帶著一股拉斯維加斯老虎機的味道。在他不拉住別人賭的時候,他總是在惹麻煩打架,但對一個這樣的天才,誰又能怎樣呢?
“只要你努力,總會有結果。”莫列克向卓皓微笑了一下,“不用太擔心。”
莫列克是俄國人,有一頭淡金色的頭髮和淺藍的眼睛,在面對任何敵人的時候,他都能保持壓倒性的冷靜,在天堂突擊隊裡,只有阿爾倫纔是他的對手。
卓皓嘆了口氣。阿爾倫,莫列克,肖恩,這都是天堂突擊隊裡頂尖的好手,他當然知道這些訓練對他們易如反掌,可是他自己要到什麼時候才能達到他們所希望的水平呢?卓皓知道自己從來就不是一個善於此的人,至於那次考覈,他敢肯定只是一個偶然的巧合。
哈瑟教官一步入訓練場,所有的人就都安靜下來,看到卓皓,哈瑟教官的眉毛禁不住又皺了起來,他想不通爲什麼一個人的前後反差可以那麼大,如果早知道會這樣,他恨不得自己當初已經把卓皓讓給了第一艦隊的丁肅司令官,不用像今天把這個麻煩留給自己。
但他一張開嘴卻說:“今天進行重點躲避練習,老規矩,100次。”
話一出口,不但隊員們,連哈瑟教官自己都有點驚訝,躲避,這是最基礎的練習,到了現在,早已經沒有進行這種練習的必要了,或許他在心裡已經接受了沃克的建議?哈瑟教官擡頭看了看一臉溫順的卓皓,也許,他並不想放走這個畢竟做到史無前例的100%的人。
“喂,今天你可走運了!”肖恩咧開嘴笑,拍卓皓的肩膀。
阿爾倫禁不住微笑了一下,今天是卓皓恢復訓練的第一天,而哈瑟教官以往還從未對誰這樣照顧過。
“我想你需要的只是一次成功,”莫列克向卓皓一笑,“相信你自己。”
阿爾倫向卓皓豎起了大拇指。
卓皓那時不由得微笑起來,有多久了?五年?十年?已經有多久沒有人這樣待他了?他吸了口氣,走進他自己的訓練間。
那些四面八方的攻擊體於是都閃亮地向他撲了過來。
20個——感覺還不錯;40個——他開始氣喘;60個——他手忙腳亂了;80個——“停!賓出來!你這個廢物!”哈瑟教官忍無可忍地吼了出來。
已經是最基礎的練習,還要怎樣降低要求?!
卓皓汗流浹背地走了出來,在第80次,他被打中了。阿爾倫泄氣地望著他,怎麼會還是這樣?
“你……”哈瑟教官的氣越喘越粗。
隊員們都膽怯地向後退著,把卓皓一個人留在離哈瑟教官不到1米的距離上——這距離是很危險的,這意味著哈瑟教官可以一拳打斷你兩根肋骨或者一腳踢到你三天直不起身子來。卓皓只好硬著頭皮站著不動,這不是第一次了,他知道躲不掉的。
“你……”哈瑟教官的手指尖都在顫抖,“你給我回去重做,除非做到100,否則今天你就給我死在裡面,別想出來!”
卓皓倒吸了一口冷氣,100次!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他做不到!
“快去!”哈瑟教官大吼。
“我……”卓皓爲難地張口想說什麼,但剛一觸到哈瑟教官冒火的眼神就把話嚥了回去。
他走進訓練間,閉了閉眼睛,他現在是一個士兵了,對這星球,他有一份責任,盡避,他只是一個下等兵。
“你們都給我在這兒坐著!”哈瑟教官轉頭怒氣衝衝地向其他隊員吼,“今天他做不到100,誰也不準走!”
阿爾倫和莫列克互相看看,苦笑著,哈瑟教官遷怒的本領是一流的,而爲了卓皓遷怒他們,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當那些攻擊體又迎面撲過來的時候,卓皓疲倦得甚至挪不開步子,剎那間他竟希望這就是真的戰場,那樣的話,很快,他就不會再有任何煩惱了。
在第75次,他被打中了。
哈瑟教官的拳頭攥得“喀喀”作響。
“重做!”他咬著牙吼。
卓皓揉揉被打疼的左肩,無奈地向外面望了一眼,嘆了口氣。
阿爾倫幾乎是垂頭喪氣地瞧著卓皓,怎樣看他都和別人一模一樣,可怎麼竟連最基礎的練習都通不過呢?
“重做!”哈瑟教官又吼。
這一次卓皓只堅持到60,他汗涔涔地扶著側壁喘氣,而那張年輕而英俊的臉上仍舊看不出一絲應有的敵愾之氣。
一個下午很快就過去了,盡避隊員們已經坐得精疲力竭,但哈瑟教官卻好象絲毫沒有感覺到時間的流逝。
“ 重做!”他第92次這樣吼。
此時,整個尼羅河基地的訓練場陛只有這一處是燈火通明的了。
沃克指揮官終於在訓練館找到了他的人。他苦笑著走過去,關閉了訓練器。
“哈蘭!”他挽住了暴怒的老朋友,“你想要累死大家麼?”
隊員們全都苦著臉,渴求地望著他們的指揮官,能在暴怒的哈瑟教官面前說話的,只有沃克指揮官了。
“我……”哈瑟教官忿忿地轉向訓練間裡跪在地上大口喘氣的卓皓。
“好了,”沃克指揮官笑笑,“全體解散。”
隊員們像聽到特赦令一樣飛快地逃掉了。沃克指揮官苦笑著搖了搖頭,這是一羣多麼年輕的士兵啊,正在生命中最美好的年華,精力充沛,朝氣蓬勃,可戰爭又怎麼會憐惜這些年輕而又美好的生命呢?
他關了主燈,攬住炳瑟的肩膀。
“你別再勸我,我不會輕易放過他的!”哈瑟教官猶自怒衝衝地說。
“算了,哈蘭,”沃克指揮官笑笑,“你要是再皺著眉毛,一會兒聽到好消息就該不會笑了。”
“好消息?”哈瑟揚起眉毛看沃克。
“湯普森上將剛剛告訴給我的。”沃克說。
“終於有事給咱們做了?”哈瑟笑了。
沃克也笑了,和哈瑟一起向前走去。長長的甬道里的壁燈在兩個人身後拉出傾斜的影子。這一刻,一切都顯得柔和,寧靜。多年前,查爾斯·沃克和哈蘭·哈瑟是紅鳥軍校的同學,畢業後又一起晉升,三十年的出生入死,這對搭檔和朋友早已建立了不同尋常的深厚感情,如果沒有戰爭,沃克和哈瑟很可能是一同喝茶、釣魚的好鄰居,但戰爭已經剝奪了這星球上大多數人平靜生活的權利,一切都不可知起來,今天還在一同散步,明天就也許再也見不到對方,戰爭進行了五年,究竟死了多少人,誰也不知道。
一念及此,好消息似乎也並不是很好了。
“法布魯爾星改變主意了,我想聯盟秘書長還是說服了他們,”沃克慢慢走著,說,“他們退出了塔法的聯合擴軍計劃,這樣我們就得到了塔法在外太空的03基地的詳細情報,第一艦隊受命攻擊03基地,我們的任務是助攻。”
“法布魯爾人不值得信任,”哈瑟哼了一聲,“誰知道聯盟總局給了他們多少好處,法布魯爾星離地球近,相比之下自然還是同地球的關係更重要。”
“管他究竟是爲什麼呢,”沃克低下頭一笑,“反正現在形勢對我們有利,除了那兩臺飛鷹機甲,03基地並不難做。”
“飛鷹機甲不是還在研製階段,沒有大批量生產麼?”哈瑟問。
“對,事實上03基地就是一個研製新式武器的實驗場,這兩臺飛鷹機甲樣品目前爲止就是它最得意的產品,除了我們的先鋒戰鬥機能勉強拖上一陣,其他機種根本不是它的對手。我們自己的反飛鷹戰甲半年內還不能投入實戰,盡避飛鷹也不很穩定,但塔法人逼急了說不定也會用的。”
“你是說我們的任務是牽制飛鷹機甲?”哈瑟遲疑地問。
“對。”沃克點點頭,“把它們帶離主站場,堅持到突襲結束。”
哈瑟看著他,沉默了,半晌,才悶聲問:“全隊?”
“不,”沃克搖搖頭,“我們不是對手,去的越多被打中的概率就越大,五個人,風險已經很大了。”
“不行!”哈瑟忽然激動起來,“這不是讓咱們的人去送死麼?”
“不會的……”沃克想解釋。
“算了,查理!你該比誰都清楚!”哈瑟打斷他。
沃克指揮官沉默了。是啊,他怎麼會不清楚,這的的確確等於是去送死,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速度和技巧,還有什麼機種比先鋒戰鬥機更強呢?
“哈蘭,”沃克難過地說,“我們又有什麼辦法?”
“總不能眼看著咱們的人白白去送死啊!”哈瑟激動地說。
沃克嘆了口氣。哈蘭·哈瑟就是這樣的人,他自己可以對隊員拳打腳踢,可別人若是敢哪怕僅僅是挑釁的看一眼天堂突擊隊的人都會把哈瑟惹火的,如今卻要他眼睜睜地看著朝夕相處的年輕士兵去送死,就這樣讓5個親如子侄的年輕人去死,他怎麼能心平氣和地接受呢?
但沃克指揮官還是悲哀地說:“哈蘭,這是上面的命令……”
沉默良久,哈瑟才接口:“可是,我們讓誰去呢?”
夜深了,在地球,月球,火星,不知有多少人像他們一樣無法入睡,就算在塔法星,又有多少人能安心的度過漫漫長夜呢?無論誰是誰非,戰爭永遠是交戰雙方大多數平民的災難,而其中災難最深重的,就是底層的年輕士兵。地球和塔法星,都是一樣。
遠遠地,那黑衣人已經站在夕陽下微微閃著金光的草地上了,身畔的尼羅河彷彿一條發亮的緞帶,靜靜地流過,那黑衣人驀然轉過身,臉上掛著一縷不可捉摸的微笑。
“你遲到了。”他說。
不遠處的卓皓沉默著,半晌,才皺著眉問:“你來幹什麼?”
黑衣人一笑:“兩年了,來看看你,不可以麼?”
卓皓的目光閃了閃。
“老爺子有點想你,”黑衣人向他走過來,“順道讓我來瞧瞧這兒缺什麼。”
卓皓沒有答話,面無表情地站著。
“他鄉遇故知,”黑衣人瞧著卓皓漆黑的眼睛,一笑,“你該高興纔對呀。”
“我還沒死,”卓皓忽然冷冷地一笑,“他一定很失望了?”
黑衣人看了他一眼,斂起了所有的笑容,半晌,沉聲說,“老爺子的意思……”
卓皓卻低頭一笑,緩緩搖了搖頭:“這次不行,什麼都不行。”
黑衣人怔了,他拒絕?他居然拒絕!
“你瘋了!”黑衣人竦動地說。
卓皓卻只是平靜地笑了笑。
“爲什麼?!”黑衣人凝視著他。
“因爲……”卓皓擡頭望了望天空,“我要死了。”
黑衣人倏地揚起了眉毛。卓皓卻露出一絲笑意,轉身向回走去。
“卓皓!”黑衣人在後面叫。
“別跟來,”卓皓靜靜地說,“這一次他無能爲力,我也一樣。”
黑衣人默然站在原地,望著卓皓越來越遠的背影,咬緊了牙。
天知道,他才只有二十歲!
看到卓皓不緊不慢地向這邊走過來,阿爾倫嘆了口氣迎上去。
“你跑到哪兒去了,明天早上就要出發了!”他略有些擔心地看著卓皓透出明顯倦怠神色的眼睛,“如果累了,就好好歇一歇。”
“我想出去走走,”卓皓笑了笑,“也許……這是最後一次……”
阿爾倫的心裡驟然涌起一陣近乎悲哀的感覺,他剛纔去探望了另外四個被編入行動小組的隊員,昆塔和努爾丁在故做歡笑,亞泊和卡帕爾看上去很平靜,而卓皓卻是一副瞭然的溫順態度,誰都知道這五個人是去送死的,爲了使損失減到最小,有上尉軍銜的只派了亞泊一個,他的任務是引導和帶領另外四個隊員協調行動。雖然從入伍的那一天起人人就都知道可能的最終的結局,雖然五年來阿爾倫親眼目睹了許多戰友的陣亡,但每一次事到臨頭,他仍忍不住靶到悲哀和心悸,就像現在,這些註定明天就要死去的人,今夜又能做些什麼呢?
“卓皓……”阿爾倫近乎嘆息地說,“不管怎樣,我希望你們活著。”
卓皓凝視著他,半晌,才滿足似地微笑著:“謝謝你,隊長,這已經足夠了。”
阿爾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心裡嘆了口氣。卓皓溫和而容易滿足,除了糟糕的訓練成績,他從頭到腳每一個地方都討人喜歡,阿爾倫看得出,即使哈瑟教官心裡也是喜歡卓皓的,只是,依卓皓的訓練成績,這一去恐怕真的再也回不來了,而他那不同於昆塔的樂觀和亞泊的平靜的溫順是什麼意思呢?沒有激動,沒有波瀾,甚至沒有一絲負擔,是灑脫,還是已經對什麼都毫無所謂?
“我給大家添了不少麻煩,”卓皓在暖紅的夕陽中低下頭,輕輕地說,“隊長,但我真的已經盡力了。”
“我知道……”阿爾倫微微一笑,“大家都知道。”
卓皓似乎是滿足地嘆了口氣。
“卓皓……”阿爾倫又說,“如果……你有什麼事要我替你做……比如……你的父母,或者……”
卓皓擡起頭用一種略帶驚詫的疑惑眼神望著阿爾倫,阿爾倫一下子就說不下去了,心裡驟然一緊。他問過其他四個人,昆塔的弟弟,努爾丁的父母,亞泊的妹妹,卡帕爾的未婚妻,他沒有想過,其實這也是一種傷害,無形中,他告訴他們所有的人都已經認定他們活不下去了,面對卓皓,這感覺尤其強烈。
“不,我的意思是……”阿爾倫急忙解釋。
卓皓卻垂下頭笑了,他倚在露天陽臺的欄桿上,夕陽照在下面的尼羅河上,映出的光讓他的臉的輪廓顯得略有些模糊不清,陽光照在他臉上,可他的五官卻更看不清楚了。
“我知道,隊長,”卓皓輕聲說,“我不怕死。”
“不,卓皓……”阿爾倫匆匆忙忙地解釋,“我是說……”
“隊長,”卓皓微笑了一下,打斷他,“我知道自己的責任,每天要死很多人,我們只是普通的士兵。”
阿爾倫沉默了,半晌,才默默嘆了口氣。事實就是如此,不會因爲他的安慰或解釋而改變,既然卓皓懂得並願意接受,他還能說什麼呢?
“好吧,”他悵然微笑了一下,“那麼我能幫你做點什麼呢?”
卓皓的頭卻垂得更低,半晌,才輕輕地說:“什麼也沒有……”
阿爾倫疑惑地望著他:“你不信任我?”
“不,”卓皓擡起頭看著他,似乎憂傷地微微笑著,“我也希望有,但……”
阿爾倫迷惑了,直到現在他纔看到卓皓露出些許憂傷的感情,那咽回去的半句話有些極大的悲哀,從他漆黑的眼睛裡折射了出來。
“沒有?”阿爾倫望著他。
父親母親,兄弟姊妹,親朋好友,什麼都沒有?
卓皓卻又俯身倚在了欄桿上,嘆息著搖了搖頭。
阿爾倫忽然覺得心裡一熱,伸出手攬住了他的肩膀,誠懇的說:“還有我,還有我在等著你回來!”
卓皓微微一怔,隨即轉向他的隊長,感動地笑笑,點了點頭。
這一刻,他第一次覺得做一個士兵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那麼,即使明天就要死了又怎樣呢?
“隊長……”他悠悠地說,“其實直到剛纔我都還很怕,但現在我不怕了,一點都不怕了……”
阿爾倫寬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給他儘量多些溫暖吧,因爲夕陽終究要回落,夜和黎明,終究要到來。
也許,是最後的夜和最後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