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這種和睦的假像,迷惑了吳嬸,使她半點兒也沒警覺,否則意識到不對勁兒后,早就應該上山催著宋道長救命了。
這會兒從宋道長的語氣之中,吳嬸也聽出了他的擔憂,再見他看兩個徒弟的眼神,吳嬸哪里不知道他這會兒恐怕是心生猶豫了。
此時她已經知道沈莊是真真實實的鬧鬼了,自己險些都命喪惡鬼索命之下,自然深知鬼魂厲害之處。
她見識過宋道長出手,也知道這老道是有真實本事的,深恐他此時打起了退堂鼓,不由喚了一聲:
“宋道長——”
吳嬸的一聲喊話之后,見老道士并沒有出聲,當即急了,又加重了音量喚道:
“宋道長!”
這一下聲音喊得很大,就連外頭趕車的人都聽到了,宋道長回過了神,目光從兩個徒弟身上收了回來。
吳嬸拿了帕子將眼睛捂住,‘嗚嗚’的哭:
“我的哥哥嫂嫂們都還在家中,家里人多,侄孫年紀也還小,也不知如今怎么樣了。還請宋道長救命……”
鬧鬼的事情過去之后,對于家里人的擔憂就涌上了心頭。
知道沈莊的陰鬼如此厲害,自己只是回去了一趟就險些殞命,可想而知住在其中的娘家親人們此時不知有多恐懼了。
甚至從她上一次回去的情況看來,說不定兄嫂們還完全沒有察覺,家里有鬼的存在,甚至還出現人鬼共存的狀態了。
“救命?”
宋道長聽到她的話,不由苦笑了一聲:
“能不能保得住命,還要看天意……”他想到了早晨出門之前,師徒三人所上的那三柱香,目光又暗淡了下去:
“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保,又怎么去救別人的命?”
“宋道長是神人,吉人自有天相? 自有天神庇佑的。”
吳嬸深恐他反悔不去,連忙深呼了一口氣? 拿帕子擦了把臉:
“兩位高徒也是福大命大,深得道長真傳的。”
她說完這話,身體一下蹭了起來? ‘呯’的一聲跪到了車廂板上:
“還請道長憐憫,救我那可憐的親人們。”
吳嬸身材胖碩? 這一跪下去,帶著整個車廂的人都跟著晃了一晃。
她求救心切? 也看出宋道長的猶豫? 深怕他顧忌沈莊情況嚴重,會危及他兩個徒弟的命,繼而反悔不去,頓時‘咚咚’幾個響頭叩了下去:
“我兄嫂都是好人,侄孫們年紀都很小,不應該受這樣的罪……”
“你快起來,吳嬸。”
宋長青年紀小? 人又熱情,與吳嬸打交道的時間也多? 這會兒看她涕淚全下? 又跪地哀求的樣子? 于心不忍? 不由伸手去拉她起身:
“師傅面冷心熱,答應了要幫忙? 就不會反悔。”
吳嬸胖碩? 一般人拉她不起。
此時宋長青只輕輕一拉? 便將她拉坐回了原位。
她先是被宋長青的舉動嚇了一跳,接著聽到了他的話? 破涕為笑:
“真的?”
“那當然真的。”年輕人重重的點了點頭,嘀咕著:
“我還能騙你?”
吳嬸這下放心了:“長青是個老實孩子,吳嬸相信你。”
話雖是這么說,她仍是轉頭偷偷看了宋道長一眼,見他狠狠的瞪大徒弟,像是有些生氣,卻又并沒有出言反對后,才微微松了口氣。
心中那塊大石落地之后,吳嬸又對于自己將師徒幾人拉進了這趟渾水里有些抱歉,她伸手去拉宋長青后背上的包裹:
“來,長青,我替你背這包東西,別看你嬸子年紀大了,可我力氣大,家里干活的時候,可不輸我家那口子。”
宋長青哪能讓她來替自己背東西,自然拒絕:
“不用了吳嬸,這些只是我小師妹的一些衣物而已……”
因為有宋道長施展神通在前,他又答應了前往沈莊一行,吳嬸心中的擔憂頓時松懈了大半,也難得有了些其他的心思。
“宋姑娘啊——”她那眼珠頂著腫脹的眼皮一轉,落到了宋青小的身上。
這一聲‘宋姑娘’,竟喚得宋青小有種久違的頭皮發麻的感覺。
“宋姑娘今年十七了吧?長得真俊,還沒說人家吧?喜歡什么樣的小伙子,等沈莊事兒辦完了,回頭吳嬸兒替你打聽打聽……”
“……”宋青小眼皮跳了跳,她覺得這一次的試煉格外怪異。
以往的試煉之中,她在試煉場景內的身份雖說也有設定,但卻不像這一次,仿佛一早就已經融入了這里。
無論是宋道長、宋長青,甚至連吳嬸,都表現出一副與她相識多年的親近。
他們或維護、或親昵的舉止,給宋青小一種十分奇怪的感覺。
就好像此時吳嬸調笑著打趣她的親事,仿佛一個年長者正在關心她的未來——
令宋青小想到了她先前提到自己回沈莊時的情景,因為過份的真實,而使得她并沒有第一時間意識到有什么不對勁。
她并沒有像吳嬸預料的一般面露羞澀,而是十分自然的轉移話題:
“一百年前,軍閥為什么會下令屠城?”
沈莊如今陰氣沖天,鬼魂現世,恐怕與一百年前的大屠殺脫不了干系。
雖說至今為止,宋青小還沒有發現自己此次試煉任務與沈莊鬧鬼一事之間的聯系在哪里,但試煉不會無緣無故前往此地,極有可能沈莊就是自己需要完成任務之地。
既然要前往沈莊,自然要將其來歷,以及鬧鬼的原因弄個清楚。
這一次任務頗為艱巨,不止是因為任務完成后所得的高額積分,同時她還有一個異常強大的競爭者。
了解任務的細節越多,對她完成任務越有利。
雖然這一次的競爭對手只得一人,這無疑大大縮減了她再費心查找敵對陣營試煉者的時間,但同時東秦無我的存在,卻遠比她所遇到過的每一個試煉者都危險。
此人還沒有出現,但一想到他的眼神,就令宋青小頗為不安。
蘇五曾說神獄安排兩人出現的原因可能是因為她血脈帶來的力量以及她修為不亞于合道境后期的修士,但宋青小猜測原本可能不僅僅如此。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隨著她指尖摩挲之間,一團血霧包裹著的銀光光影緩緩在她淡青色的輕紗下浮現,只是很快又隱匿。
銀狼吞食了混沌珠,又吞食了獸王的血肉。
按照它以往的情況看來,若是銀狼一旦不死,必定會因此而晉階。
不說獸王的力量,就是吞噬了星空之海的混沌珠內蘊含的龐大能量,都是一個十分恐怖的存在。
它暫時寄居在自己體內,在神獄法則看來,自己與它的力量同為一體。
之所以神獄會安排自己與東秦無我同在一個試煉場,極有可能是因為銀狼的原因,而非自己的原因。
可如此一來情況對宋青小就份外不利。
銀狼的存在對于神獄法則來說是個小BUG,若它真的蘇醒,興許力量會大增,甚至吸納了獸王力量之后,說不定還能令東秦無我忌憚不已。
但問題是需要它蘇醒!
它當日在與獸王的大戰之中受傷太重,再加上它吸收的兩股力量又太強,什么時候能將這些力量消化,宋青小心中完全沒底。
更何況還有混沌珠的存在,宋青小可沒忘了時秋吾當年以珠子吸納星空之海最終的目的。
此珠之中蘊含了星空之海內所有妖獸的力量、怨氣,不知道這股力量會對銀狼造成什么樣的沖擊,在它沒醒之前,一切都未可知。
她以手指搓了搓銀影圖騰出現的地方,原本略有些浮躁的心情又重新恢復了平靜。
“這些……的出現,是不是跟一百年前的事有關系?”
宋青小重新提到了沈莊,吳嬸也沒了說笑的心情,表情又再度變得沉重,問了一聲。
她已經被嚇破了膽,哪怕這會兒正值白天,卻連一個‘鬼’字都不敢提。
“有可能。”宋道長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小徒弟,接著點了點頭。
“可,可是,”吳嬸結結巴巴的:“當年不是做了法事嗎?那些冤魂已經被超渡了,又重新看了風水,尸體也下葬,還立了碑,時至今日一直有人上香供奉。”
事情都過去了將近一百年之久,當年死去的那些人,恐怕早就已經投胎轉世。
再加上中間也并沒有鬧出過什么妖蛾子,怎么就突然在這個時候出了問題?
“當年的法事可能只是暫時安撫了一部分冤魂。”宋道長解釋道:
“畢竟死的人多,冤氣很濃,不然不可能會對沈莊影響這樣深。”
他想了想,出于謹慎,又問道:
“這一百年中,沈莊內有沒有發生什么不尋常的事?”
宋道長沒有明說,但吳嬸還是一下就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當即毫不猶豫的搖了搖頭。
她的行為太果斷了,且不加思索,令宋道長有些詫異。
只是不等他開口發問,吳嬸就道:
“這些年來,因為先頭那些事,沈莊之中的鄉紳以及鎮長都十分在意此事,每年必定會請德高望重之輩主持一場大祭,以安撫當年的冤魂。”
城中的鄉紳、族老,都跟一些方外之士交好,時常請人占卜算運,在此之前,從來沒有說過沈莊會出事的。
“唉,可能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吳嬸嘆了口氣。
既然不是一百年后的事情所引發的原因,那么必定就跟一百年前那一場屠殺脫不了干系。
吳嬸定了定神,開始講起:
“其實金朝中期的時候,沈莊就以種桑養蠶而聞名。”
她娘家在沈莊,所知自然是比宋長青更多一些。
牛車一搖一晃的前行,車輪摩擦著地面,發出‘咕咕’的響聲。
吳嬸略顯疲憊的聲音在車子搖晃聲中響起:
“到了晚金的時候,各地民不聊生,民怨四起,有不少人易子而食,活不下去了,就只好揭竿起義。”
那時朝政腐敗,皇帝無能,貪官污吏橫生,逼得民眾反叛朝廷。
“當時有一人名為李國朝,曾自號天王下凡,一呼百應,甚至打下了聊城,自封為皇,甚至在聊城登基。”
此事影響極為惡劣,朝廷自然不能容許此事,自然派出軍隊鎮壓,皇帝嚴厲下令,務必要拿此人首級。
可大軍出行,難就難在軍中沒有銀錢,缺少米糧等。
那時將士填不飽肚子,朝廷發不出軍晌,使得朝廷的軍隊士氣很低。
但在皇命之下,當時一個名叫徐守義的將領領著軍隊趕到了聊城之外。
朝廷正規軍與起義軍在聊城開戰,但不幸的是,與在聊城之中已經扎根下來,并搶掠了糧食、女人、壯丁,氣勢如虹的叛軍相比,朝廷的軍隊士氣低迷。
士兵吃不飽怨氣沖天,再加上叛軍兇殘,最終使得朝廷的軍隊一敗涂地。
不止沒能剿匪,甚至還反被叛軍追擊,一路退逃至沈莊之內。
“那會兒的沈莊名義上雖說仍稱為莊子,但其實在幾十年的絲綢業發展中,已經變得十分的發達。”中間甚至幾度擴展,規模不亞于一座城池。
因為沈莊富裕,晚金時期的亂象其實沒怎么影響到這里。
敗軍一退進來的時候,城中的人甚至還十分熱情的款待了這些將士們。
“可人心不古。”吳嬸說起當年的傳聞,長長的嘆了口氣:
“沈莊的富裕可能引起了這些人的覬覦,讓這些人做出了禽獸不如的舉止。”
興許是知道自己被圍,徐守義的軍隊進入沈莊不久,便也開始如同叛軍一樣燒殺擄掠,霸占房產、女人,將這人間樂土一夜之間變得哀嚎四起。
這個時候,李國朝也領叛軍追擊至沈莊地界,雙方隔著城墻,準備決一生死。
雙方打了數場,死的人不知凡幾。
“當時沈莊之外那條清澈的河流都被人血染得通紅,堆積的尸首幾乎要將護城墻填平。”
打到這樣的境地,大家誰都不肯放棄。
叛軍誓要拿下這塊富饒之地,將其作為自己立國之后的資本。
雙方殺紅了眼,死了這么多人,叛軍不愿離去,城內的人也被困死。
興許是死的人多了,又覺得自己逃不出去,吳嬸嘆了口氣:
“那徐守義就瘋了,可能是不甘心將完整的沈莊交給叛軍,因此在被困的第七天,開始下令屠城。”
一開始的時候,叛軍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直到那城墻內壁開始往外滲血。
有膽大的人踩著人的尸首堆成得‘人梯’爬上去看,見到城內尸橫遍野,如同人間地獄。
一時之間嚇得那膽大的人肝膽俱裂,慘叫不止。
城內化為死城,鬼氣森森,連鳥獸都不敢再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