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小雨敲打在窗臺上, 把筱曉從睡夢中拉醒。
她揉了揉眼,側(cè)過身透過窗戶和細(xì)雨,朦朧的看見一片綠意的香樟, 暗色的房屋。
江南的雨季綿長而粘膩, 就像是這裡人的性格一樣, 溫吞而婉轉(zhuǎn)。
筱曉今天醒的很早, 懶懶的梳洗吃完早點(diǎn), 坐在餐桌邊上,撐著下巴發(fā)呆。
她在等。
等雨千來叫她。
不知是什麼時候養(yǎng)成的習(xí)慣,從她已經(jīng)模糊了記憶的小學(xué)開始, 就是和陳雨千一起上學(xué)放學(xué),他領(lǐng)著她玩, 帶著她走過了每一個晨昏暮色, 她有時候想, 如果把自己記憶裡和雨千在一起的部分去除掉,那麼還能夠有多少剩餘的回憶。
視線透過窗戶, 依稀看見窗外的樹下,站著一個人。
她微微皺眉,那個熟悉的身影,好像是……
來不及多想,筱曉抓了手邊的傘就往外衝。
出門, 她一眼就望見陳雨千靜靜的站在樹下, 此時的雨雖然不大, 但是卻綿綿的沾了他一身, 雨滴從他的側(cè)臉滑落, 頭髮也溫順的粘在額頭上。
此刻的他就像是一隻無家可歸的孩子,帶著些露水般純真的味道。
“雨千?真的是你, 下大雨的怎麼來的這麼早?也不知道要進(jìn)來,淋溼了怎……”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埋怨卻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個擁抱堵了回去。
筱曉愣愣的被他緊緊的抱在了懷裡,他身上溼熱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衫傳遞過來,燙熱了她的臉。
“曉。”他的聲音裡有一絲苦悶和不捨。
“你這是怎麼了?”筱曉輕輕掙扎著,想要看看他此刻的表情,帶著些不解和不安,這樣脆弱的陳雨千,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
“別,別動。”他大手按住了懷裡掙扎的人,靜靜的把臉埋在她的肩上,過了好一會才鬆開,小心的掩飾掉眼裡的酸澀,微笑的看著筱曉。
“愚人節(jié)快樂。”
什麼嘛!
看著眼前他風(fēng)輕雲(yún)淡嘴角含笑的樣子,全然不見剛纔的頹廢,筱曉瞪了他一眼,“大清早的發(fā)瘋啊。”
轉(zhuǎn)身向屋裡走去,也就沒有看見身後他瞬間崩塌的笑容。
江南的陰雨天漸漸散去,柔和的陽光和綠意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筱曉躺在草坪上,斑駁的樹影照在她白皙的臉上。
不一樣了。
此刻她的腦子裡只有這樣一句話。
就算她再遲鈍,也慢慢的覺得,有什麼事情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漸漸有了變化。
在愚人節(jié)那天之後,陳雨千依舊是天天等在她的院子底下和她一起上學(xué),一樣溫和的笑臉,一樣寵溺細(xì)心的舉動。
但就是感覺不一樣。
不是她多心,雨千看她的眼神漸漸的變了,像是有什麼壓抑不住的東西正漸漸的從他波瀾不驚的眼中傾斜出來,那種帶著些壓抑的眼神,即使只是短暫的一瞥,也讓她內(nèi)心止不住的悸動。
“誒,你們知不知道,那個一向溫和卻拒人千里之外的陳雨千學(xué)長好像談戀愛了呢。”旁邊的樹林裡傳來幾個女生的竊竊私語。
“不是吧,我看他一直不談,還以爲(wèi)有一點(diǎn)希望的,現(xiàn)在看來。”那個聲音有些懊惱,“那個幸運(yùn)的女人是誰?”
“你說還能有誰,就是柳思琪啊,校花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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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曉把頭枕在手上,望著天。
真的,不一樣了。
心裡忽然覺得,空落落的。
“曉?怎麼了?”陳雨千看著身邊一直沉默不言的女生,關(guān)切的問。
“恩?沒什麼,發(fā)呆而已啦。”她勉強(qiáng)笑笑,此刻的陳雨千,似乎站在了離她很遠(yuǎn)的位置,觸手的是一片空白。
“真的沒事?”他蹙眉,定定的看向她的眼眸。
“真的。”微微垂眸,避開他探究的眼。
“好,你沒有話說,我有話想要問你。”他眸色變了變,聲音裡有破釜沉舟的堅定,“曉,如果說,我是說如果,我有女朋友了,你會不開心嗎?”
他沒有忽略掉當(dāng)自己提起女朋友時筱曉身體的一絲輕顫。
“怎麼又問這個問題。”她撇過頭,不回答。
“這不同的,筱曉。”又開始逃避,他眼裡劃過一絲失望。
“雨千,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聽出了他語氣裡的失望,筱曉擡起頭,一雙美眸緊張的看著他,急急的辯解。
“錯了。”
恩?筱曉錯愕的擡頭。
“你應(yīng)該說。”他親暱的拍了拍她的頭,卻不想說出了這樣的話語,“你有女朋友了,我會歡呼撒花,因爲(wèi)終於有人能夠轉(zhuǎn)移那個天天盯著自己的雨千哥哥的注意力了。”
“筱曉,不要愛我。”他談笑的聲音忽然變的凝重,隨即又釋然,“曉,我有女朋友了,下次帶你見見她。”
真的啊,他是真的有女朋友了呢。
陳雨千看著此刻筱曉眼中的迷茫和無措,心裡隱隱作痛,卻狠下心來,“所以,你要學(xué)會一個人生活下去,聽到了嗎?”
“你不要我了麼雨千哥哥?”她無助的問,心間涌起的是自己難解的酸澀。
“怎麼會?”他嘴角一勾,隱下煩躁,“你可是我一直疼愛的好妹妹呢。”
只能是,妹妹啊。
第二天,她就親眼看著柳思琪挽著陳雨千款款的像自己走來,他們兩個就像是金童玉女一般相配,看的她心裡酸酸的。
果然,真的是一對呢。
“曉,這是我女朋友,柳思琪,思琪,她就是筱曉。”
“早就聽說你了,原來本人比我想象中的更可愛。”她意味深長的微微一笑,像是一瓣鮮嫩的梔子花,淡雅又美麗。
“你好。”對於陌生的人,她始終是帶著些無所適從。
攬過柳思琪,陳雨千朝筱曉微微一瞥,然後淡淡的笑,“曉,我和思琪去吃飯了,中午自己回去,知道嗎?小心一點(diǎn),過馬路的時候。”
她過馬路的時候很粗心,往常要不是是雨千拉著她在身邊,她早就不知道犧牲多少回了,所以陳雨千特別不放心她一個人出去。
只是這次。
筱曉擡起頭,直直的看著眼前的男子,“我自己會小心的,雨千哥哥再見。”
雨千哥哥,多久沒有這麼叫過他了。
陳雨千的眼色深了,攬著旁邊女生的手微微的緊了緊。
“再見。”他帶著些恨的說道。
筱曉慢慢的走遠(yuǎn),依稀聽到他們的對話從遠(yuǎn)處飄來。
“她總有一天要長大的陳雨千,你有什麼放心不下的。”
是柳思琪的聲音。
“再等等,等她過完馬路,我們再走。”他聲音太低,筱曉沒有聽見。
對啊,我會長大,會習(xí)慣沒有你的生活。
在很小的時候,陳雨千曾經(jīng)對她說,她想要天上的月亮,自己都會想辦法替筱曉撈下來,她一度以爲(wèi),不管是什麼樣的要求,她萬能的雨千哥哥都能夠坐到。
可偏偏沒有想到,他唯獨(dú)沒有完成的她的遺憾就是。
活下去。
她和陳雨千,因爲(wèi)中間突然插入的柳思琪,關(guān)係變得異常的冷淡。
吃飯,陳雨千和柳思琪一起。
放學(xué)回家,陳雨千和她還是在一起。
就連本來不是順路的早晨,柳思琪也會特意和陳雨千一起來接她。
筱曉的話越來越少。
望著眼前兩個手挽手的人,她心中的迷茫是不可言語的。
當(dāng)陳雨千不再把自己當(dāng)做生活中的全部,那麼她應(yīng)該怎麼辦。
就在愣神的時候,她一個趔趄跌倒在地。
聽到響聲前面的男子迅速回頭,跑到她身邊,“怎麼搞的?走路都會摔跤?”眼光碰見她摔紅的膝蓋,眉頭一皺。
“琪,帶我向老師請假,我?guī)厝ゲ咙c(diǎn)藥。”抱起筱曉,他轉(zhuǎn)身往回走。
“不用了不用了,只是小傷而已……額,好吧。”
拒絕的話語在看見他關(guān)切的目光時,很沒骨氣的變成了答應(yīng)。
“陳雨千,你這樣,怎麼讓她獨(dú)立,這是她的事,你管不了那麼多。”一直不言語的柳思琪突然在他們身後叫道。
陳雨千的手輕輕抖了一下,沒有說話。
半晌,他只是邁出了步子,抱著她繼續(xù)往回走。
“有些事,是不受自己控制的。”他撂下一句話。
陳雨千的家離得很近,進(jìn)了房間,他把筱曉放在沙發(fā)上,找來藥箱默默的給他上藥。
筱曉垂眸看著他的輕柔的手,心裡有些暖,卻在聽到他的下一句話時徹底的傻了。
“曉,我和柳思琪一起被保送了,明天要走。”
“明天?明天爲(wèi)什麼你現(xiàn)在才告訴我。”顧不得膝蓋的疼痛她一下子站了起來,“陳雨千你有了女朋友我就真的什麼都不算了是嗎?”
“誰說的……”他剛要辯解,就聽見筱曉激動的聲音。
“我不要聽,你走你的好了,我沒必要聽你的解釋,方正我不過也就是一個鄰家玩伴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筱曉的語氣越說越沮喪。
“好,好,我也不過是一個妹妹而已,爲(wèi)什麼要這麼激動,你走吧,一路順風(fēng),我會在沒有你的世界裡自己過。”
她倔強(qiáng)的看著陳雨千,眼裡有生氣不滿還有失落。
陳雨千沉默了,他深深的看了一眼筱曉,低下頭繼續(xù)幫她擦藥。
“你走,既然她比我重要,就不要再給我溫暖。”她冷冷的說,把腿往旁邊一挪,像一個別扭拿不到糖的小孩。
“曉,記住你今天說過的話。”
爲(wèi)什麼,他的聲音,聽起來比自己還要累。
筱曉的心裡縱然有不解,但是依舊倔強(qiáng)的沒有看他。
第二天,她沒有去送他,那時她依然在爲(wèi)雨千那一連串突如其來的改變而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怎樣去面對他,和他突如其來的女朋友。
卻不想這一別,竟然成了永別。
陳雨千在愚人節(jié)的那天剛剛得知自己得病。
他纔多大,筱曉纔多大。
他的女孩在自己的保護(hù)下宛如一顆從來沒有受過污染的水晶,而他不知道,如果沒有了他,筱曉今後的生活會是怎樣的。
他的女孩,還不懂愛,還不懂什麼叫做嫉妒,不懂得去分辨別人嘴裡的話。
叫他怎麼放心的下。
他該恨時間太短不能讓他日日描摹她的樣子,還是恨時光太長讓他日日在別離她的煎熬中度過。
現(xiàn)在已無人能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