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兩天宇堂南容就定好了人,帶著人從益州浩浩蕩蕩出發,沿路之人都知道他被皇帝請出山了。
這廂京城刀府,林大娘這天迎來了扭扭捏捏看她的麗怡郡主。
麗怡郡主開門見山就跟她說,見過這次,她往后就不來看她了。
林大娘點頭就稱好。
麗怡郡主又不高興了,“你也不問問,這是為何?”
自她回來,她就沒來看過她,她為何也不問問為什么,現在又點頭稱好,她到底有沒有想問她的?
林大娘笑看著她:“我懂。”
“你懂什么?”麗怡瞪她,爾后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我姨母恨你,我是不恨你的,但是,她太可憐了。”
她哪怕不會站在姨母那邊,也不可能再與大娘子姐姐交好,姨母畢竟是護過她一場,她再沒心沒肺,也不落在姨母落寂后,再在她心上踩上一腳。
她已經很可憐了。
“麗怡。”林大娘叫了她一聲。
麗怡郡主看著她。
“你現在好嗎?”林大娘問她。
“好與不好,就那個樣,但楊家對我現在好多了。”麗怡輕描淡寫,“反正嫁了人,就那些事唄。”
“那日子高興嗎?”
麗怡點點頭,“高興,楊文德回來后,我就高興很多了。”
就是他太忙了點。
“孩子呢?”
麗怡馬上拉下了臉,“這個不用你管。”
“我記得你以前來找過我。”
“那你有辦法嗎?”
“沒有。”
“那你提起這個干嘛?”麗怡滿心的期盼又跌到了谷底,一張小臉就差哭出來了,像只嬌弱跋扈卻又拿人沒辦法的小貓。
小刺猬還是想要孩子的。
林大娘其實從根本上就不是不喜歡這個小娘子,她只是不愿意跟這個小娘子打交道。這個小娘子活得太恣意了,沾上了,難免也會沾上她身上的熊熊烈火。
林大娘從來不是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燭燃盡淚始干的人,以前,她身后有林府,有幼弟老母,現在不止是有他們,她還有了兒女,她就更不喜歡失控的人事物了。
她活得太理智了,但理智并不是代表沒有感情,她對這個小娘子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先是有同情,現在,麗怡也靠她自己在她這里博得了好感,難得她來刀府跟她鄭重其事地道個別,遂林大娘就想在此之前,給她一個禮物。
她叫來了閔遙給她把脈。
“不是說沒辦法了嗎?之前閔大夫也為我看了。”“
“不是有給你開了方子,沒吃?”
“吃著,沒用。”
“吃著就好,不是沒用,看看再說。”
麗怡點頭,她不太懂,但看大娘子姐姐叫了人,以為她有了辦法,在閔遙過來之前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坐都坐不住,還裝作若無其事地去門口看了看,翹首以盼。
閔遙過來,給麗怡把了脈,朝大娘子點點頭,“宮寒稍稍好了一點,我看她癸水來得應是多了點。”
“可是?”林大娘看向麗怡。
麗怡害羞:“一點點。”
林大娘失笑,跟閔遙說:“那你師傅給我的溫鳳丸,她可能吃?”
閔遙無奈,“您不要師傅給您點東西,您就都送出去。”
“你會制嗎?”
“學生就會點皮毛。”
“那就是會了。”
“藥材貴!”
“寫上,讓楊府給咱們送過來。”是了,這個不能虧,她現在可是沒錢的人。
“小丫?”林大娘回頭叫人。
“誒。”
“去那那兩盒溫鳳丸拿上。”
“是。”小丫搖搖頭去了。
“回去就吃著,早晚一杯溫水過后,嚼碎了溫水送服,吃個半年怕是沒用,我給你的兩盒你只能吃三個月,三個月有用后,我把一年的都給你,你也不用過來了,到時候你來個信,我叫人給你送過去,等會我給你寫個詳細的醫囑,有忌口的地方,你要按醫囑吃藥,你這個也不是無藥可救,養好了,孩子還是有的,就是要耐心,也不要著急,聽到了沒有?”
麗怡低頭,眼淚刷刷地掉,“你干嘛對我這么好?”
“你之前對我也很好。”幫她擋了皇后的事,這么有心,是個好姑娘,林大娘從不薄待對她好的人。
她跟麗怡說起來,就是性格身份都差太遠了,沒有當朋友的緣份,但相識一場,好聚好散,來年他日別家相會時,還能相逢對笑一眼,這就不錯了。
比起與人交惡,林大娘更喜歡與人交善。
她胖爹就是個和善人,所以就是一生坎坷了點,但走的時候還是安寧的。而且,他留給了他們姐弟倆的不僅僅只是金錢上的財富,他還給他們姐弟倆留下了可用一生都有余的精神和人脈。
林大娘自問是不可能比得上她的父親的,不可能與他比肩,達到他那樣的高度,但她愿意一生追隨他的步伐,努力去成為一個像他那樣的人。
“我又沒什么給你的,娘娘是我的親姨母……”麗怡還在掉眼淚。
“我知道。”林大娘見她還是小姑娘心性,也是笑了,等小丫拿過了藥,她寫了醫囑,又讓閔遙給她備了點外面買不到的常備藥給她,給她說了一通,就起身送她出去。
麗怡已經被她哄好了,就是林大娘送她到門口的時候,她眼睛又紅了起來,跟她道:“大娘子姐姐,我從小就被敏郡王抱去養在膝下,說是抱養了我,其實是拿我去鎮宅的,皇上一直因為我的原因,哪怕到現在,對郡王都禮遇有加,這都是看在娘娘的份上。我以前不懂事,只懂恨她,現在我懂事了,也還是恨她,可是,我不能太對不起她了。畢竟,是她讓我活到了現在,哪怕她也想用我,可到底是于我有恩的,麗怡不能不顧這個。”
她不可能與大娘子姐姐為敵,但是,從此也不可能與大娘子姐姐交好。
“是懂事了……”這人與人之間的恩怨情仇,豈是世間道理能講明白的,林大娘見麗怡說出這等話來也是松了口氣,“好了,我懂,你趕緊走,往后見了我可別哭鼻子了,把小臉蛋給我抬高高的。”
懂了就好,愛恨太極致的,都是短命的。
說著,她還抬起了麗怡的小下巴。
麗怡因此笑了出來,又哭又笑地走了。
等她出了大門,門一關,林大娘也松了口氣。
再回來,看到她家的小娘子,她也笑了起來。
刀梓兒過來與嫂子站在了一起,隨她一同回后院。
途中她問嫂子:“您不覺得可惜?郡主是真心敬愛您。”
“就是敬愛我,我就不能做讓她失望的事,她敬愛的,就是這樣的我。”林大娘笑著跟她道:“我不能做讓她失望的事。”
她做了,這個孩子就會覺得這世上還有值得她尊重的人。一個人活著,只要有信念,日子就會越來越好的。
她也相信,麗怡也會堅強到她會成為了自己本人的信念那一天,等那天到了,她的人生就可以完全由自己掌控了。
如果有那么一天,林大娘覺得她會為麗怡這個小娘子驕傲的。
“嫂子,你喜歡她。”刀梓兒聽完,篤定地道。
林大娘笑了起來,想想:“后來喜歡,之前聽到她敢跟我搶你大哥,呵呵……”
她笑了起來,跟小娘子灌輸歪理,不忘抓緊任何一個時機給小娘子洗腦:“妹妹,聽嫂嫂講,這奪夫之仇,不亞于撞裳之恨,這話里的意思你明白不?不明白,嫂嫂跟你解釋啊……”
跟過來的知春帶著小丫鬟們在身后哭笑不得,她不是小丫姐姐,這時候也沒膽勸她們大娘子可別教壞家里的女將軍了。
——
一個月來,大將軍在宮里跟皇帝吵了兩次大架,君臣倆每人一輸一贏,就是不管輸贏,大將軍都有點慘,一回來就有人跟他夫人報,大將軍又被皇上罰俸祿了,連明后年的俸祿都被皇上罰光了。
大將軍最在乎俸祿了,一聽皇上罰這個,臉色就綠得很,跟皇帝不和到京中小兒都知道了的地步。
兩人其實也沒吵什么,第一次大吵就是因為皇帝看不慣大將軍站在那太高,礙著他眼,看不到大將軍身后的臣子了,非找理由罵了大將軍一頓,大將軍也不是個好惹的,冷冰冰地問皇帝為何找的心愛大臣怎么都是矮子,矮子就算了,為何把他這個眼中盯排得最前面,暗諷皇帝有本事,把他安排到后面站著去啊……
這一次,算是刀大將軍贏了,但也輸了,皇帝罰他不敬尊上,不敬同朝同僚,罰了他一年的俸祿。
第二次大吵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大將軍因家中事晚到了一會,那天下著磅砣大雨,皇帝就讓他在外面站了一上午,這本沒什么事,臣子晚到了罰站一會也沒什么,就是皇帝出來站在大將軍的面前,在傘下對大將軍明嘲暗諷完,正提腳要走的時候,大將軍就非常不恰當地伸了那么一腳,當下,皇帝就跌在了地上臉朝地,被內侍扶起后,氣得拔了侍衛的劍,追殺了大將軍一路,非要斬了大將軍的腦袋不可。
末了,人腦袋沒斬掉,但罰了他兩年的俸祿。
這還是皇帝手下留情了,因為張順德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到,皇上臉一著地,大將軍嘴角可是翹起來了的。
但一聽罰了兩年的錢,大將軍當下就怒氣沖沖地回了家,跟他小娘子就道:“我病了,我以后再也不上朝了。”
可把林大娘給嚇得,馬上問隨將,一把來龍去脈都問完整了,她去掀他被子,嘲笑他:“你倒好,連皇上的笑話都敢看了,還敢說不上朝,你真當你是舉世無雙,人見人愛的大將軍了。”
她剛嘲笑完,過足了癮,又馬上肯定他:“別上了,讓他來請你你再上,先生就快要到了,你再刺刺皇上的眼,讓大家都知道你們不和是最好。”
刀藏鋒聽著,琢磨了一會,拿著黑眼睛直直地看著她。
“我不害你……”林大娘被他看得心口砰砰跳,趕緊攔他的眼睛,笑著道:“你不去上朝最好了,到時候我跟了先生做事,大家知道只要你不得皇上的寵,就都會高高興興地踩到我頭上來作威作福啦。”
這話說得,刀大將軍第二天立馬乖乖地上了朝,跟皇帝陪了個不是。
皇帝很大度地表示了原諒。
但大將軍看他臉色還不錯,問他:“那俸祿能還給末將嗎?”
皇帝當下就把手邊的硯臺砸到了他身上,把大將軍名貴的衣裳給染臟了,當下大將軍又臭了一整張臉,在皇帝最前面,擋著他的那群沒他高的心腹大臣站了一個下午才走。
××
宇堂南容是五月初進的京,這時京城的雪化了,春風怡人,滿天的飛絮落在空中揚揚灑灑,勉強有幾分意境。
宇堂進宮,宇堂師娘則被林大娘從船上就接到了府里。
等宇堂回來,師娘跟刀府的小花兒已經睡作了一團,宇堂回來看著紅眼不已,責怪睡著了的夫人,“也不等等我。”
他滿心怨怪,本來又因看皇帝一百二十個不順眼這下心里煩得很,這干脆不睡了,去找他女弟子的不痛快。
林大娘正在給先生和師娘寫著這一個月的菜單,這弟子當到她這步,哪個師傅都得夸她孝順不可,可她這正表孝心呢,她先生一到她面前就沖她嚷嚷:“你看看你,人丑就算了,找的丈夫丑也就算了,怎么就跟了這么個丑皇帝,還把老夫給騙來了呢?我一瞅那丑皇帝,我就恨不得戳瞎我的眼!”
林大娘這不得不放下筆,跟他說:“還行吧?我看皇上長得還挺丑的。”
她很不喜歡皇帝,那笑瞇瞇假惺惺的樣子,太倒她胃口了。
她都覺得丑的,她先生居然覺得不好看?
太奇怪了!
“你知道丑還讓我來!”
林大娘沒跟他講理,她老早就放棄跟她先生講道理了,她拉他坐下,跟他說:“跟我說說,他哪刺你眼了。”
“他哪都刺我眼!”
“你們吵啥了?”
“他長得丑!”
“還有呢?”
“他笑起來更丑。”
“還有呢?”
“他……”宇堂南容說到這,皺起了眉,“他太孤注一擲了。”
太孤注一擲了,也太凄涼了。
這不應該是一國之君的風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