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君玉回府之後就把自己關(guān)在了書房裡, 誰也不見，中間只開過一次門給了下人一張懇恩給假的摺子，命送到部裡交給下屬官員, 明日早朝遞上去, 大人我身體不適, 明日不能上朝了。

榮發(fā)心急火燎, 生怕她自己在房中出什麼事, 熬到第二日早上，實在沒辦法了，只好命人速去那邊府裡請夫人過來, 就告訴她相爺病得厲害，請她趕緊來看看。

沒一會兒, 蘇映雪就乘了一頂小轎, 匆匆趕了過來, 一進書房就揮退了身後跟著的丫鬟，“你們都在門外守著, 不許隨便進來。”

幾個丫鬟很少見夫人臉色這般凝重的，不敢多說，一起小心答應(yīng)著退了出去。

蘇映雪等丫鬟們一出去就急忙道，“我昨兒晚上就隱約聽說小姐出了什麼事情，大半夜的, 還有爹爹的手下來稟事, 今早娘就說九成是因爲(wèi)她, 這怎麼又病了？”

榮發(fā)愁眉苦臉, “映雪姐, 你可真穩(wěn)得住，聽說有事了也不過來看看。”

蘇映雪解釋道, “我今早想等爹爹下朝回來後再探探他口風(fēng)的，結(jié)果你這麼急著找我，我也不敢耽擱，就過來了，到底出什麼大事了？”

榮發(fā)搖頭，再點頭，“不是生病，不過和生重病也差不多了。”朝緊閉著門的裡間努努嘴，“昨天回來就把自己關(guān)在裡面，到現(xiàn)在誰也不見，她昨天還吐了口血出來呢，我都要被嚇?biāo)懒耍@可好，回來不但不看大夫，連飯也不吃了，估計九成也是沒睡覺的。”

蘇映雪瞪大眼睛，“到底怎麼了？”

榮發(fā)唉聲嘆氣，將昨日的事情細(xì)說了一遍，最後道，“你說怎麼辦啊？我除了替她去把那姓何的罵一頓，也想不出其它辦法了，這回這事情辦成了這樣，朝中多少雙眼睛還看著呢？唉，估計她這會兒心裡正難受著呢，我也不敢催。”

蘇映雪也急了，“這會兒還管什麼朝中有人盯著，趕緊把她弄出來看大夫要緊啊，這是急怒攻心了，她，她從小聰明，又向來想得開，很少吃虧的，何況是這種大虧！那何公子看著才貌仙郎一般的人品，怎麼做得出這種事，我，我下回也要去罵他！”

榮發(fā)嘆道，“別去理什麼何公子了，我昨兒聽了半天，他做這事有一半是出於誤會，認(rèn)爲(wèi)咱們家大人一個男子，終日將他圈在相府之中，言行曖昧，肯定是存有私心，既然大人對他有企圖，那就不要怪他不仁義了。我聽得差點也要吐血，還沒法解釋，哼，他日後要是不知道真相就算了，要是知道了就有得他後悔的，我就等著看他腸子悔青的那一天！……算了吧，他這會兒早就走遠了，咱們還是先管眼前，小姐這總不出來可怎麼辦啊！”

蘇映雪看看她，“怎麼辦？敲門唄，敲到她出來爲(wèi)止。”先去到外面，吩咐人去廚房端燕窩粥來，再轉(zhuǎn)回來挽袖子敲門。

榮發(fā)和她一起敲，邊敲邊說道，“映雪姐，粥端來了她若不肯吃就先給我喝了吧，我也累了一晚上了，得補補。”

蘇映雪道，“成啊，那就讓人端兩碗來。”

榮發(fā)道，“別，先一碗吧，她不吃要浪費了。”

“不會的，不吃就給她硬灌下去，小姐又不是武將，咱們兩個盡製得住她！”

榮發(fā)張大嘴巴，“映雪姐，厲害啊！你丞相夫人做了這麼久，做事風(fēng)格還真是比以前大不相同了啊！”

蘇映雪道，“那是沒辦法，我在那邊府裡也要幫娘管事的，日子久了自然就得厲害些……我倒希望我還像以前那樣柔柔弱弱，什麼都不懂，只要咱們幾個還開開心心地一起在昆明孟府裡，每日裡繡繡花，讀讀書，不用多操心什麼……”

榮發(fā)點頭，“那時候是開心…沒什麼心思…我那會兒每日裡最惦記的就是下頓廚房做什麼好吃的了……廚房的吳嬸最會燉雞……”

兩人正邊說邊敲著，房門‘呼啦’一聲忽然被拉開，酈君玉站在門前斜眼看她們兩人，“有你們這樣的嗎？這是來勸我出來吃飯還是來聊天的？興致可真高，連吳嬸的拿手菜都記起來了！”

榮發(fā)一吐舌頭，“大人你別介意啊，我這不是折騰了一晚，耗到現(xiàn)在，餓得嘛？”

酈君玉不理她，忽然向蘇映雪伸出手臂，委屈道，“映雪姐抱抱我，我難過。”

蘇映雪連忙把她摟進懷裡，輕拍著安慰，“沒事，沒事，不就是個臭男人嗎，他有眼無珠，是他自己沒福氣，咱們不要他了……”

榮發(fā)在一旁看得直撇嘴，這情形似曾相識，好像很久以前，她和小姐剛進京時，驚悉了蘇映雪投水的噩耗，酈君玉就是這個樣子的，哼，上次還要找我安慰，現(xiàn)在有了映雪姐，這臭小姐就立刻換人了！虧我爲(wèi)了你奔波來去，又罵人又熬夜的。

腹貶了一通，外面門上有剝啄之聲，出去看，是燕窩粥送來了，順手端了進來，那邊酈君玉也被蘇映雪哄得差不多了，於是坐下來和榮發(fā)一起乖乖地吃粥。

蘇映雪不放心，“榮發(fā)說你昨天吐血了，趕緊找個大夫來給看看吧。”

酈君玉此時恢復(fù)了常態(tài)，除了臉色憔悴，其它神情舉止都和往日差不多了，擺擺手道，“那是當(dāng)時事出突然，心緒起伏太大，所以傷了肝經(jīng)，氣血逆走期門所致，是有些傷身，等此事過去後再吃幾副藥調(diào)理吧，現(xiàn)在卻是沒這個功夫的。”

蘇映雪急道，“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還沒功夫？先調(diào)理要緊啊！”

榮發(fā)也道，“是啊是啊，要不你自己開個方子，我去給你抓來煎了，你每日只管吃，耽誤不了多少功夫的。”

酈君玉嘆道，“現(xiàn)在只怕這點功夫也是沒有的了，白蓮教的事情辦成了這樣，陛下和朝中都要趕緊想辦法去交代才行啊！”

榮發(fā)和蘇映雪對望一眼，“白蓮教這件事情，大人沒有辦好，能怎麼樣呢？你到底是當(dāng)朝一品丞相，朝廷還能因爲(wèi)這個治你的罪不成？最多是罰個俸，降降級了？”

酈君玉起身在書房中慢慢地踱步，“沒這麼簡單，若只是罰俸降職，那本官倒要燒高香了，昨日衆(zhòng)目睽睽，大家都看到是何公子拿我的手令放了欽犯，攔住了熊將軍的人馬，當(dāng)場一時都還沒有明白過來，不說什麼，只怕這一日之間就要被議論傳開了：本官，本官因貪戀美色，徇私枉法而耽誤了朝廷政事，要是補救不好，我只怕，只怕……”

榮，蘇二人一齊急道，“只怕什麼？！”

酈君玉站定了，用一雙澄澈美目看看她們，“只怕就要身敗名裂，再也難在朝中立足了！”

榮發(fā)頓時就跳了起來，“憑什麼！你自從做了這個官後可有多辛苦啊！就這麼兩年，給朝中辦了多少事，憑什麼爲(wèi)了這麼點小過錯就…就…”

酈君玉嘆息，“榮發(fā)，你稍安勿躁，等下去睡一覺，休息好了，心境自然平和，這些事有什麼道理好講的，就算以前千好萬好，這麼一件大過錯就全抵了，說到底還是我自己不謹(jǐn)慎，身居高位而辦事不周，累得朝廷此次在白蓮教的事情上吃了大虧，前面那些鋪墊全都做了無用功，我也確實是難辭其咎的。”

榮發(fā)還是怒，“這個何珍，真是害人不淺，我昨日罵他罵得還不夠，豈有此理，他最好以後都躲著我，否則我見一次罵一次！”

酈君玉覺得她這個做法也是於事無補，白費勁兒的，“你願意幫我去罵人，我是十分感激的，不過罵過一次出出氣就好，這個人家聽了也不痛不癢的，咱們還是省省力氣吧。況且何公子的說法也沒錯，我若不是對他存有其它心思，他也不能就做出此等事情來，他是茅教主的弟子，幫著師傅維護教中，那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這次是我自己疏忽了，不怪他。唉，爲(wèi)人果然不能貪戀美色啊！要誤大事的。”

正色道，“這是本官的前車之鑑，你們兩個日後一定要引以爲(wèi)戒！”

榮發(fā)和蘇映雪一同望天，暗道我們纔不會像你一樣呢！

忽然外面蘇映雪的丫鬟提高聲音叫，“夫人！夫人！”

蘇映雪連忙去開了門，“怎麼了？”

丫鬟應(yīng)道，“老相爺來了。”

果然，遠遠的就見樑丞相帶著幾個家丁，快步走來，身上還穿著朝服，可見是下了朝直接過來的。

一臉怒氣地進了書房，看見自己女兒也在這裡，微微一愣，實在是氣得狠了，也顧不上叫女兒迴避，居中坐下，一拍桌子，“明堂！你自己說說，你這做的都是什麼事情？今日朝中官員已經(jīng)全部都在私下裡議論紛紛了，老夫這張老臉都快沒地方放了，你可好，不趕緊去向陛下請罪，倒躲了？你躲得了一輩子嗎？”

蘇映雪連忙勸道，“爹爹，他自己心裡已經(jīng)夠難受的，您就別說他了。”

樑丞相氣得鬍子直翹，對女兒很有些怒其不爭，“素華！你怎麼現(xiàn)在還要在這裡護著他！你知道他都乾的是些什麼事情嗎！”

蘇映雪臉上一紅，低下頭去，暗道我當(dāng)然知道，所以才護著她啊。

酈君玉輕輕拉一下蘇映雪，“岳父大人教訓(xùn)得是，是小婿的錯，我這就進宮去見萬歲請罪。”

樑老丞相吹了半天鬍子，這女婿一直都挺好，除了這一件事情，其它都挑不出毛病，只不過就這一個大錯處就能要了人下半世的名聲前途，心知再罵他也沒用了，爲(wèi)今之計是趕快想辦法補救。

忍氣問道，“你準(zhǔn)備怎麼和陛下說？”

“小婿要去求陛下開恩，再信我一次，白蓮教的事情我自有辦法挽回，定要叫他們向朝廷躬身退讓，頂禮叩拜才行。”

樑丞相沉吟，“你昨日已經(jīng)當(dāng)衆(zhòng)答應(yīng)了茅教主的條件，如何還能反悔？”

酈君玉，“自然不是我來反悔，小婿要讓那茅教主自己提出來。”

“哦，難道你想來硬的，派大軍去攔截他們？逼他自己改口？”

“差不多，不過不是派朝廷的兵士，否則人家還是會說我們不講信用，小婿還要再去找一個人，只要他願意幫忙，那就有九成把握了。”

樑丞相不大讚成此說法，“你要找誰幫忙？白蓮教恐怕是民間最大的一支勢力了？除非是朝廷派兵，其它人沒有這個能耐的。”

酈君玉微微躬身，“岳父大人請放心，現(xiàn)在不便細(xì)說，但是八，九成把握確實是有的。”

樑丞相看看他那帶著幾分憔悴卻又十分認(rèn)真的臉色，雖然是在認(rèn)錯，但是風(fēng)骨依舊，清華內(nèi)斂，半晌不語，自己當(dāng)初確實是沒有看走眼，這個女婿果然是人中龍鳳。

人孰無過，再謹(jǐn)慎小心的人也不能保證一輩子都安穩(wěn)順?biāo)欤粫ゅe一步，犯了錯不要緊，最重要的是要氣勢不倒。

樑丞相在朝中起起伏伏的這麼些年，對此深有體會，有多少人入朝爲(wèi)官時意氣風(fēng)發(fā)，立誓要作出一番事業(yè)，卻在幾次打擊之後慢慢地歸於沉寂，此後做事縮手畏腳，最終歸於平庸，像酈君玉這樣的實屬難能可貴。

點點頭，“你去吧，只不過你心裡要有點底，陛下今日在朝中雖然沒說什麼，但是這事情他肯定是已經(jīng)知道得一清二楚了。萬歲雖然年輕，但是果毅有爲(wèi)，不會因爲(wèi)你以前的功績就隨意偏袒包庇的，這次的事情，你其實最好就是自己認(rèn)錯，請辭降職，日後咱們再憑政績慢慢往回升。但若是你還要堅持做下去，陛下爲(wèi)著獎懲分明，只怕就不得不讓你受點皮肉之苦了。”

蘇映雪一聲驚呼，“不行！那咱們?nèi)フ堊锝德毢昧耍　?

樑丞相責(zé)備道，“素華啊，你體恤夫婿是應(yīng)該的，但是不能一味縱容，他這次自己不知檢點，犯了大錯，莫說是對朝廷不好交代，就是你，他也是對不起的，你的名聲怕要跟著大大的受損！爲(wèi)人要敢作敢當(dāng)，這些罰總是要認(rèn)的，他是當(dāng)朝一品，顧及著朝廷顏面，陛下最多私下裡派人責(zé)幾杖，做做樣子，又不會真的打死了他，你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