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日如白駒過隙,秋盡入冬,轉眼便近新春除夕。
那日被懲處后賀蘭馥便受了冷落,她卻宛若不覺,反倒面露喜色,外間寒風凜冽,承明殿中卻是處處暖意融融,教承明殿上下仆役不知該發愁還是歡喜。
新春除夕后宮按例是要舉行除夕宴的。這是一年一度的大事,宮里無論出身,美人以上皆需赴宴。
是以到了除夕那夜,行宴的鸞鳳殿內熙熙攘攘,美人如云。這除夕宴雖說是一年一度的大事,但年年都辦,無非是些戲曲歌舞,說到底也沒什么新鮮。但今年倒真有了幾分新鮮氣,皆因南詔帝莫名迷上了面上繪,來赴宴的妃嬪為討得君王歡心,個個都在臉上作了畫。但見那些原本美若天仙的臉上或繪了奇花異草,或描了詩詞寫意,也有些別出心裁的專請師父撰了傳奇故事,還有幾個只求君王一笑,也顧不得美丑了,更是作上山海經中傳說的上古奇獸。一時間燭火之下,但見一半芙蓉面,一半斑駁影,本來歡聚喜樂的堂堂除夕之宴平添了幾許陰森,直將太后嚇得不輕。
太后嚇歸嚇,畢竟兒子喜歡,她也不好說什么。她身邊伺候的黃門明辨心思,私下吩咐了戲班曲團可了勁的上那熱鬧曲目替太后壓驚。
菜過三巡,酒過五味,殿中的皆是宮苑貴人,伺候的侍婢黃門生怕冬日的冷風凍著貴人們,那白玉炭不要錢似的往上添,加上殿下鼓足氣喧鬧的雜耍班子,直將殿內烘得直逼盛夏。
這殿里頭熱,酒勁兒也上了頭,一個個美人兒憋得香腮紅似桃花粉,眼波轉似清水流,又不能失了體統去解外衫,只能硬生生忍著,不多會額間便見香汗津津。美人如玉,連體汗本也是香的,奈何那臉上涂抹的顏色卻耐不住那滴滴汗珠,不多會便混作五顏六色,那些精心細繪的畫兒更是糊成了泥。這下本就斑駁的面容就更嚇人了,一團紫兒一團青,妃嬪們看到旁人臉上又是想笑,轉念一思及自己模樣又是彷徨,那表情真個扭曲。南詔帝臉色就更難看了,黑得跟涂了炭一般,要不是這面上妝是他自個兒弄出來的,只怕早就拂袖走了。
蘇靈雨挨在南詔帝下首,見君漪凰瞟過她的眼神總是似笑非笑,偷偷取袖中小鏡瞧了,心里也是郁悶。眼看紅燭吐艷,歌舞正濃,這除夕宴還不知要鬧多久,蘇靈雨位置又靠近上首頗為顯眼,不敢妄自離席,只能不時摸著臉頰,躁得不行,連喝了幾杯水又撿了幾種時令水果吃了,前頸后心的熱度不但沒減,也不知是不是吃得雜了胸口竟連連泛起惡心來。再看前方,蘇靈雨只覺視線模糊,一人成雙,搖了一搖,就朝旁側軟倒靠去。
君漪凰面上神色端莊正視前方,實則眼角一直在掃蘇靈雨,見她臉上糊得跟只大花貓似的,正暗覺好笑,卻驚覺蘇靈雨神色不對,正要詢問就見人猛然歪在案上。
宴上一下就炸了鍋,南詔帝大約前段時日吃夠了賀蘭馥的閉門羹,轉念又想起了柔順性子的好,加上思念故皇后,這段日子對蘇靈雨可謂寵愛有加。此刻見蘇靈雨莫名暈倒,急令侍婢將人扶到側殿休息,又傳了太醫前來診治。
除夕宴出了亂子,太后自是不悅,不過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她總不能出言責怪。君漪凰早隨蘇靈雨同去了側殿,馨貴嬪暫理六宮事務,面上自不能落于人后,于是頃刻間宴上首位就空了一截,余下下面的各個嬪妃面面相覬心中揣度,心思聰敏細膩的更是停了餐食不斷用水漱口,生怕是食物出了問題。
不料才過炷香時間南詔帝與馨貴嬪就回轉大殿,座下妃嬪們看去只見南詔帝滿面喜色,馨貴嬪卻是面色古怪,又見南詔帝側身在太后耳邊低語數句,太后神色立即由怒轉喜,心中頓時都猜出了七八分。
果不其然,南詔帝難掩喜色,言道蘇靈雨已有了近二個月的身孕,即日封為婕妤,賜綾羅二十匹,珍珠一斛,如意一對,侍女黃門各十人前往小心伺候。
座下妃嬪雖各有心思,但言辭紛紛慶賀,盡是吉祥恭喜的祝詞。宮中久無孕喜,南詔帝今夜忽聞佳訊,心頭大悅,先前的不快煙消云散,本來黑云暗罩的除夕之宴總算美滿完結。
宴席終了,各人散去,夏若卿也隨賀蘭馥回了承明殿。二人洗漱一番,賀蘭馥今夜也喝了不少酒,沾枕即眠,夏若卿在床榻上卻是翻來覆去怎樣都睡不著,只覺胸口憋悶,干脆披衣來到后院,坐在園中亭內對月發怔。
夏家雖勢衰,她位份卻未廢,今日仍靠南詔帝坐在右下首。近一載不見,南詔帝見到她卻是神色冷淡。夏若卿早有猜測,倒還能以平常心應對。后來蘇靈雨暈厥,查出孕喜,南詔帝當著滿場妃嬪的面封了蘇靈雨至婕妤,又賞賜若干物件,可想而知誕下皇子之日,蘇靈雨的榮寵定會再上層樓。夏若卿一念及此,再想起昔日無緣的腹中早夭胎兒,心頭禁不住的憤恨。加上蘇靈雨之父太府卿蘇鴻曾明里暗里受了夏黨不少氣,今兒夏家敗勢如山倒,蘇鴻趁勢連上三道折子彈劾揭露夏黨作為。南詔帝一心改革吏制,革除黨朋,蘇鴻此舉恰逢君意,南詔帝當即順水推舟嚴加追查,又列了數條重罪在夏氏一族頭上,連夏若卿的母親及幼弟幼妹一并拘進獄中。
對蘇家夏若卿已是恨極,偏生她現今淪落,與蘇靈雨又無甚往來,根本無計可施。今夜見著宿敵榮耀光輝,夏若卿只覺得胸中怒火中燒,咽不下吐不出,燒得她五內俱焚,肝腸寸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