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有機會讓你吃個飽的。”她低聲說道。
“我不欺負他就不錯了。”
百里唱月刮了下她的鼻子:“油嘴滑舌,快睡吧,明天還要繼續收拾東西,還得盤問小棒槌。”
她也曾渴望陸離的救贖,她配上了一顆心,換來的卻是不信任與嘲諷,她的人生總是在這些叫人絕望的感情中翻來覆去,最渴望兩情相悅,卻永遠也得不到它。
倘若從未喜歡過他,她的人生一定不是這樣的,不會脆弱地尋求別人那一丁點好感的撫慰,也不會對喜歡一個人趕到那么害怕,害怕再度收到上海。
她舍不得丟。
“歌林?”百里唱月叫了她好幾聲,她說道葉燁被人追殺就再也沒動靜了,只有面上的表情千變萬化,讓人心驚。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寂靜了許久的窗外又開始狂風呼嘯,冰雹打在窗上噼里啪啦發出各種脆響。桌上燭火幽幽跳躍,黎非就這火光在銅鏡前將珠花插入發髻中,她已經細細梳洗整理過,從頭到腳夠干凈清爽,纖塵不染。
誰知門前忽又響起管家的聲音:“啟奏陛下,王爺,玄山子先生傳信,言三刻后蒞臨王府。”
盤問黎非?百里歌林暗暗搖頭,這丫頭不想說的事,打死也盤問步出來,軟硬都沒用,她猜不想做這個無用功。
黎非安撫地拍了拍它,它不甘心地安靜下來。
她一抬手,數道土主護身利落干脆地貼合在身體上,離火術將周身三尺的冰雹暴雨都燒了個干干凈凈,庭院的陰影中,百里歌林豢養的蜈蚣精在無聲地向她發出畏懼的哀鳴,雖然至今感覺不到妖氣,可無論多么細小的妖物,也逃不過她的雙眼。
“妙青。”紀桐周微微頷首,將她的胳膊一抓,拽進了院落,大門被驟然開啟,又被驟然合上,跟在后面的管家們誰也不敢進去,可誰也不管離開,只得在院門外垂首等候。
黎非把這些東西又重新收回保護,小心地將包袱系好背在背上,回頭看了一眼,雷修遠正躺在床上睡得一動不動。她靠過去,將一封信放在他懷中,低頭凝視片刻,他有露出那種無辜又天真的神情,只有熟睡時才有的。
喜歡葉燁的那段時光,幾乎大部分都是灰暗的,百里歌林從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想要取代姐姐?想要他從未喜歡過姐姐,而是一開始就和自己在一起?
一路走回自己的院落,他忽然有種無處可逃的感覺,在他自己的府邸里,每一個地方都叫他想起姜黎非,真荒謬,想忘也忘不掉。
她只想一個人待一段時間,讓自己好好想一些事情。
椅子上放著包袱,黎非慢慢走過去,將包袱皮拆開。這些年她不管去哪里,包袱里總會裝著老三樣:師父買給她唯一的一條粉色羅裙,玉色襁褓,他留給自己的信和畫。
可是人生沒有重來的機會。
最后,她緩緩將那封早已泛黃的信打開,熟悉的筆跡再度浮現在眼前,比簿子上的字要圓潤了很多,師父和她在一起的這十年,也是快活的吧?凌厲的味道都被收斂成了和藹。
黎非轉身走向門邊,心念移動,身體上散發出的異香忽然之間便消失無蹤,幾乎脫殼卻未能成功后,她的修為又精進了不殺,甚至可以控制這天生的異香了,若讓它變得濃郁,幾個吐息內便能叫身邊的人陷入沉睡,若將它鎖在體內,就算湊到她身上,也聞不見一絲香氣。
那侍女驚喜交加,幾乎站不住,顫聲道:“奴、奴婢妙青……”
“長高了這么多!”皇帝將他胸前的后方撥去背后,“修行可還順利?”
紀桐周始終沒有表情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笑容:“皇兄來了?怎么不早說?”
“……我先走了。”她低聲地,像是對自己說一樣,“你大概很快能追上,不過,讓我一個人先靜靜。”
紀桐周隨意擺手,慢慢走進府邸,揮手將匆忙迎上的侍女和管家都斥退,他沿著是自小路一步步朝里走,那道門前,他跟雷修遠在那邊打過架,那棵柳樹,姜黎非曾折了一條柳枝把玩。
歌林環著她的脖子,因回憶而躁動的心靜靜沉淀下來,只要這世上還有姐姐在,有葉燁在,她的家人們都在,不管受什么樣的傷,她都可以被治愈。
百里唱月終于動容,她一把抱住她,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百里歌林淡道:“其實這一年不是我不想寫信,而是我不能,快到八月,陸離跟長老們出去試煉,離得遠了我才能偷偷跑出來。總之就是這樣,還能見到你們太好了,咱們以后都不分開好不好?”
“咱倆好久沒一起睡了。”她哼哼一笑:“我可不像把你放回葉燁那邊,他這些年天天霸占你,姐,今天跟我睡吧?”
一直等到天降黑,大門終于又開了,紀桐周換了一身華服,他如今不再是個孩子,華服穿上身上氣勢與曾經截然不同,管家們立即魚貫而入,跪在地上行禮,大管家恭敬道:“王爺,陛下在前廳等候多時。”
百里唱月在她腦門上談了一下,跟著將床鋪被褥張開鋪好,像小時候一樣,姐妹兩互相拆珠花發髻,互相梳頭,鉆一個被窩里說悄悄話。
百里歌林嗤地一笑,卻聽唱月低聲道:“歌林,不管是怎么樣的喜歡,喜歡一個人不是羞恥的事,反而應當堂堂正正挺起胸膛,你還能喜歡,就說明你的心還活著,比那些心思的人要強多了。”
門口的侍衛早已發覺這個滿身貴族氣息的少年男子,仔細看了半天,侍衛們總算看出他跟自家的王爺好像長得一模一樣,頓時慌張地跪下,齊聲道:“恭迎王爺回府!”
皇帝苦笑數聲,左右一看,兩旁侍立之人立即退下,前廳大門被輕輕合攏,皇帝才含淚輕道:“玄山子先生修為始終未曾恢復,這幾年朕日夜擔憂,上回龍座前來挑釁的事若不是有書院回護,只怕后果難以設想!桐周,素泉先生雖然是玄山子先生的弟子,偶爾回來相護,然而這些仙門眾人心中只有修行,總不能每次都靠他們,你可要加把勁,不知朕有生之年,能否見到你成就仙身。”
紀桐周扶著他坐下,見他短短六年竟好似老了十來歲,他不由皺眉道:“先不談我,皇兄可是有什么煩心事?”
百里唱月點頭,大顆的眼淚落在了她頭發上。
百里歌林笑著摟住她:“我的心當然或者,我不是一直都在喜歡我的好姐姐么?”
院門前立著兩個十五六歲的絕色侍女,看著眼生,應當是新招來的,他們含羞帶怯地給他行禮,紀桐周慢慢停了下來,站在左邊的那個侍女,眉眼依稀與姜黎非有些相似,因為他的注視,他的神情羞赧而又充滿期盼,讓他想起來被藏在心底的幻夢。
紀桐周站在英王府前,靜靜打量這座熟悉又奢華的王爺府邸。自去了星正館,他差不多有六年沒回來了,上一回,姜黎非也來過。
百里歌林朝她微微一笑,神色卻慢慢平靜下來,她柔聲道:“姐,別讓我接續說了好么?你想見我崩潰大哭?你覺得這樣我就算發泄出來了?你還是讓我安安靜靜的吧,一切都會過去的。”
她先將血跡無法洗凈的襁褓放在手中看了片刻,然后又抽出那條羅裙,這裙子她十四歲的時候就再也穿不下了,每年都會拿出來仔細洗干凈,撫平皺褶,再好好收起來。
在蜃的幻想中醒來,她才終于明白,心底最希望的,居然是從沒喜歡過葉燁。
“姐,葉燁會不會欺負你?”
六年,記憶卻像是昨天才發生過,他居然連每一絲細節都牢牢記著。
吳鉤?又是龍名座!海隕臨頭,各大仙家都忙著應付天災,龍名座卻忙著在后面放冷箭!紀桐周想起幻想中那些叫他為之瘋狂的景象,信中殺意陡現,起身便要往外走。
銅鏡里映出自己的臉,眉若遠山,瞳凝秋水,她視同從這張臉上找出師父的痕跡,可是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她再也找不到一絲師父的模樣了,曾經她明明與他生得那么相似。
兕之角托著她高高飛起,一眨眼便消失在了夜空中,四面八方有無數道靈氣,想必是山派趕來的那些仙家,兕之角饑渴地微微顫抖了起來,它想要吸取靈氣,仙人們的那些磅礴又霸道的靈氣,狼只要嘗過一次血腥味便再也忘不掉,兕之角吸取過一次仙人的靈氣后,也再不能忘記。
“你叫什么名字?”紀桐周低聲問。
皇帝拭去淚水,長嘆一聲:“你長大了,倒是比往日敏銳許多,朕也不好瞞你,那吳鉤近年來連連騷擾邊境,大大小小吞并了幾十個郡城,而我王都也時常有仙家中人前來挑釁打探,先前素泉先生還會偶爾前來相護,這一兩年再也沒見過他,桐周,朕日日噩夢,擔驚受怕,可想到你拼命修行,朕又如何忍心在苛求你什么?”
這是一具怎樣的身體,隱藏本源靈氣,隱藏資質,隱藏真正的容貌,讓她在中土順利活到了十七歲。
他一路快步走向前廳,六年不見,皇兄蒼老了許多,雙鬢竟然生出些許白發來,一見著他,這位越國的皇帝雙目中竟隱現淚光,欣慰又喜悅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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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桐周眉頭皺得更深:“皇兄有事瞞我,可是這些年又有人來找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