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瞇眼凝視那座靈之碑,來之前她設想過許多可能,就 是沒想到它會不敢被承認,不敢被公布于世。她搖了搖頭,將兕之角拋出,這不停旋轉的小角立即開始饑渴地吸納靈氣 ,只一瞬間,靈氣網便為它汲取一空。
“你……”日炎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塊。
阿蕉被他罵得眼眶發紅,她雖早已不是當年的任性少女 ,可自小頗受寵愛,長大后遇到墨言凡對她也是百依百順,更是極少見到沈先生這樣嚴厲斥責,一時竟要哭了。
她走近一株小樹,抬手輕撫,像是觸到了四百年前的那 個百里歌林。
她加快腳步,轉眼來到靈之碑附近,此處永遠人潮洶涌 ,雖然靈之碑被靈氣網與黑布牢牢罩住,可大家依然想從這密不透風的桎梏中看出點什么來。
如今他們都已不在,是她拋下了他們,還是他們拋下了 她? 一睜眼,整個世界已變得全然陌生,她再也不認識了。(
“走吧。”
黎非見他衣著浮華,容貌俊俏,雖是過了四百年,面容 體格竟一絲一毫也未變,正是消失已久的胡嘉平。
“以后機會多得是。”黎非安撫他,“這次先回去,下 次你再想來,我們再偷偷的來,誰也不驚動。”
雷修遠有些訝異:“你想將這塊碑汲取? ”
趁眾人還沒來得及發出驚呼,黎非轉身便走,行至海岸 邊,卻發覺海上亦有無數仙人在騰飛徘徊,想要不著痕跡的回去,怕是極難。
黎非還想起很多事,從書院到東海,最后只定在當年通 過了書院二選的那個晚上,他們五個人擠在客棧的房間里,燈火通明,喧囂吵鬧,每個孩子的眼睛都比燈火還要亮,十 歲的百里歌林滿面稚氣,卻像個大人似的說:“以后我們都 要做最厲害的仙人。”
這次不光是黎非吃了一驚,連日炎和雷修遠都驚得幾乎 跳起,黎非靈氣內斂,察覺不到旁人的靈氣波動也罷,雷修遠身為夜叉竟也無法察覺,實乃生平第一次。他眼中立即漫 過金光,出手如電,一把扣住了來人的咽喉,那人攤開手, 朝他們苦笑:“不是這么絕情吧?四百年沒見,剛一碰面就 掐我喉嚨? ”
世事變幻無常,在她是一場夢的時間,在他們,已經是 從生到死,從絢爛到凋謝的整個過程。
一旁的墨言凡攬住她的肩膀,溫言道:“掌門不必發怒 ,才片刻而已,想來他們也逃不了多遠,此次他們回來得蹊蹺,想必另有要事,不如將此事告知山海兩派諸仙家,一并 打探便是。”
沈先生怒道:“看?你能困住才有鬼!那林中早已沒有 他們的氣息了!打草驚蛇,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
雷修遠淡道:“日炎前輩神勇無敵,我甘拜下風,認輸 了。”
日炎氣得七竅生煙,偏偏他也確實聽到有人來了,一時 不能出聲,他只有狠狠在雷修遠手指上咬幾口泄憤。
“有人來了。”雷修遠將暴跳的日炎用兩根手指捻住, 塞進袖子里,“先別說話,躲起來。”
沈先生嚴厲的神色緩和了少許,狠狠瞪了一眼阿蕉,道 :“人人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與言凡在一起那么多年,竟還是學不到人家半點沉穩,爛泥扶不上墻。”
正猶豫著要不要索性亮出身份,直接沖過去,忽覺肩上 被人輕輕一拍,一個久違的輕浮聲音在腦后響起:“哦,我就知道是你們。”
三人藏身陰影中,不過一會兒,便見萬仙會掌門沈先生 匆匆趕來,阿蕉和另一位看著十分眼熟的美男子緊隨其后,黎非盯著那人看了半日,才想起他是當年書院先生之一墨言 凡,想不到他如今竟已做了東海裝扮,莫非離開了星正館? 阿蕉正急匆匆地給沈先生講方才的事:“我已將他們倆 困在那座林中,想來一時半會兒他們絕對出不來。”
雷修遠攬住她的肩膀,黎非只覺身體一輕,眼前光景飛 快變幻,不過一眨眼的工夫,他們竟已出了那片森林。日炎這是第一次見識夜叉破開仙法結界的厲害,禁不住連聲贊嘆 :“這一招不賴啊!怎么做的? ”
日炎頗不耐煩:“你就在這邊汲取靈氣吧!將這些狗屁 仙人的靈氣都吸走就好了!吸完趕緊回去! ”
黎非低聲道:“放在這里也是被塵封,既然他們不敢要 ,我不如收回來,好過讓師父的心血被這般埋沒。”
“別吵了! ”黎非終于不耐煩,回頭瞪了雷修遠一眼, 再瞪日炎一眼,“修遠你別總是挑釁,日炎你也別老是這么容易被逗出火好不好?又不是三歲小孩,成天鬧什么鬧! ” 她徑自朝前行去,后面兩個成日斗嘴的家伙終于安靜了 。一路曲曲折折又進了城,只這么會兒工夫,城內竟已多了 無數海派仙人,來來往往,有意無意地打量路邊眼生的行人 ,不漏過一絲破綻。
大約是由于不再修煉絕情斷欲的天音言靈**,他說話 的語氣和音調都不再似曾經那般冰寒徹骨,以前籠罩臉龐的那一層淡漠的神情也淡了無數。
黎非沒有去追,她只是怔怔望著這片郁郁蔥蔥的森林, 每一棵樹都是歌林的記憶?那其中一定有關于她的,是好是壞?
阿蕉兀自不服:“可我確實將他們困在里面了!爹爹不 信,只管去看! ”
阿蕉哼了一聲,別過腦袋不再理他,黎非靜靜看著他們 三人一面說一面去得遠了,這才低聲道:“他們要通知山海兩派仙人,想必麻煩得很,此地不宜久留,取得靈氣后立即 回去吧。”
雷修遠一面抬手上障眼法,一面道:“說了你也不會。
日炎怒道:“這么快就走?我還有好幾只兇獸想抓呢! 別的不說,就那個什么蜃,一定得抓一只回去!海外沒有的 ! ”
再也見不到她了,還有蘇菀,鄧溪光,葉燁,百里唱月 ……自己的回憶還停留在最美好的那段時光里,那時候紀桐周還是個懵懂暴躁的小王爺,歌林亦不會那么絕望,他們是 從小到大的好朋友,說好了要一起成仙。
他又拐著彎子罵她傻,黎非這會兒沒心情跟他計較,她 靜默了半日,漸漸將心情平復,才開口道:“我們走吧,留得久了只怕來的人更多。”要是演變成當年海隕一樣的景象 就麻煩了。
黎非笑了笑:“我已經有了最好的汲取靈氣的選擇,跟 我來。”
日炎登時暴跳如雷:“你說什么? ! ”
日炎勉強接受了這個安撫,從雷修遠袖子里跳出來,想 想還是不甘心,又道:“讓我把這小鬼揍個半死再說!那個姓雷的臭小子!你敢不敢過來! ”
周圍的看客尚未明白發生了什么事,便見密密麻麻的靈 氣網忽然消失在眼前,緊跟著那座數丈高的被黑布籠罩的巨碑也像火中的雪人一般,迅速變小,最后只剩一張輕飄飄的 黑布,隨風飄落在地上。
她抬起手,似是打算將這一片以斷水禁術幻化而成的森 林吸納去,可手掌停在半空,她卻又沒動。這是歌林留在世間最后的一點痕跡,對阿蕉和沈先生,還有陸昔微來說,應 當是值得懷念的地方。
沈先生卻是神色凝重,沉聲道:“你太莽撞!多大的人 了做事還這樣不分輕重!當年多少厲害仙人也攔不住他二人 你算什么東西!居然敢一個人胡亂行事!幸好他二人并無 殺意,否則你早已橫尸當場! ”
“有些事你不及她通透,可有些事她不及你豁達。”日 炎忽然嘆了一聲,“好在你不像她,傻人果然有傻福。”
“看起來他們也不想鬧大。”黎非一面避開諸般打探的 目光,一面低聲道,“這里只有萬仙會的仙人。”
黎非慢慢把手放下去,回頭望了一眼雷修遠:“修遠, 你能從這里出去嗎? ”
沒有人說話,就連日炎也一改平日里的刻薄多嘴,少見 地沉默著。他一向危言聳聽,總愛把事情往最壞的方向說,沒幾次靈驗過,想不到單單被他說準了百里歌林。要在平時 ,他肯定得意地嚷嚷幾聲,可她已經死了,再說什么都無益 ,無論如何,看著自己認識的孩子死去,絕不是愉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