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鳳舉死死皺著眉頭,輕聲道:“你說的固然也有道理,只不過,這立儲君的圣旨已經(jīng)擬好,明天就要昭告天下。這不是兒戲啊秋寧,皇上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的,一旦他決定了,就說明他是下了決心。
傅秋寧心想立了儲君又怎樣?康熙朝九龍奪嫡那會兒,倒霉的太子還被立了兩次廢了兩次呢。不過這話她沒說出來,只是笑道:“總之,只是立儲君,皇上身體還好,再活幾年完全不是問題,誰知道這幾年又會發(fā)生什么事呢?爺剛剛一幅如喪考妣的樣子,實在是沒有必要,如今要緊的,乃是看看想個什么辦法度過這難關(guān)。榮親王那里,也要派人提醒他一下,千萬稍安勿躁,莫要被人找到了可趁之機?!?
金鳳舉點頭道:“你說的沒錯,唉!姐夫那里,這會兒只怕也要得到信兒了,還不知道他和姐姐如今是什么樣子。不行,明天早上下朝后,我還要去他那里看看。秋寧你說得對,皇上春秋鼎盛,將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zhǔn)。究竟鹿死誰手,還未定呢,不需別的,我這手里,如今可是握著烈親王不少的劣跡,甚至就連前次揚州的事,我也捏著他天大的把柄,哼,實在到了不能不提的時候,我也只有把這些想個法子捅上去,看看皇上英明了一輩子,這一回能否秉公而斷。”
“不可,萬萬不可。”傅秋寧一聽見金鳳舉如此說,便急忙阻止,卻見金鳳舉搖搖頭沉聲道:“我也只是說預(yù)防萬一,但愿烈親王別一朝得意忘形,就諸多責(zé)難,若是我和姐夫萬般收斂,他還是處處緊逼,那就別怪我背水一戰(zhàn),和他魚死網(wǎng)破?!?
傅秋寧搖頭道:“我卻覺著。烈親王更得意一些才好,爺手里那些把柄,也萬萬不要先拋出去?!痹捯袈?,果然就見金鳳舉大皺眉頭。不解道:“為什么?難道到了那個時候,我們還要做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連困獸之斗都不做就束手待斃嗎?”
傅秋寧笑道:“爺只是這會兒身在其中,所以關(guān)心則亂罷了。待給你幾天時間,必然是會慢慢領(lǐng)悟出來的。”話音落,卻聽金鳳舉搖頭道:“我如今心頭上如同壓了一塊大石。時時想起,就覺著喘不過氣。在宮里皇上賜宴,我表面鎮(zhèn)定無比,但事實上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下去的。你既然有了主意,就快說出來,不然等不到我參透那天,心里這火也能把自己給燒死了?!?
傅秋寧聽他這樣說,便嘆了口氣。她知道金鳳舉是個聰明人。就像剛剛自己說的,給他幾天時間,慢慢就能參悟透。如今急怒攻心。不過是因為一直籌謀的事情忽然全部落空,最關(guān)鍵是此前眼看著是有很大希望成功的。若不是皇帝老爺子處處露出那種意思,讓榮親王和金鳳舉都覺得儲君之位近在眼前,又怎可能在變化突生的時候這樣難受呢?金鳳舉還能在皇上面前壓抑住自己,這就是很難得了。
“其實具體的我也說不上來。只不過是覺著這件事情有很多匪夷所思,不合常理之處。爺也說了,圣上仍是圣體康健,早年都沒有立儲君,為什么忽然想起在這時候立儲君了?又不是身體忽然不行。焉知圣上不是想趁著自己身體還健壯的時候,仔細看看幾位皇子的心性?這是其一。其二:榮親王無論是哪方面。顯然都比烈親王要穩(wěn)重得多。就算他不如烈親王軍功赫赫,但君王并不需要親自上前線打仗,軍功其實也不代表什么?;噬厦髦矣H王恃寵而驕劣跡斑斑,怎么會舍沒什么過錯又穩(wěn)重仁厚的榮親王而立烈親王為儲君?再者,為人父母,難道真希望百年之后。由一個狹隘的君王將自己其他子女屠戮殆盡嗎?”
金鳳舉眉頭擰起來,半晌方嘆了一口氣道:“秋寧,不瞞你說,這件事我也是知道諸多不合理之處,但只是立儲乃國家大事,皇上斷斷不會在這上頭開玩笑?!?
“那又如何?這若并不是玩笑,只為了考驗幾位皇子呢?似乎也沒什么不可為。而且,恕我直言,儲君的廢立之間,無論何等重大,其實……還不都是皇上的一句話?”
這一句話猶如重錘,狠狠敲在金鳳舉的心坎上,讓他神色震動。好半晌,他才站起身在地上慢慢踱起了步子,喃喃道:“照秋寧這樣說,皇上難道真的是為了存心試探?不好……”
他忽然抬起頭來,就從衣架上拿起自己的大氅,傅秋寧忙上前道:“怎么了?可是又想起什么要緊的事?”
金鳳舉鄭重道:“秋寧,我果然沒有看錯你。能有這番見識的女子,怕天下也只有你一人了。無論圣心如何,但你總算讓我明白,事情還沒到完全不可為的地步,圣上身體也還康健。只是這樣一來,我必須去榮親王府一趟,他若是萬一沒得到信兒呢?我從宮中回來時,整個人渾渾噩噩,也沒去榮親王府,只想著這樣事,就算皇上下令保密,怕也有信息透露過去。但如今看來,萬一他什么信兒都沒得到,明日早朝豈不失態(tài)?”
傅秋寧連忙道:“爺不必著急。這個時候兒卻還是不要去榮親王府的好。焉知暗處沒有眼線?也幸虧你今兒回來時渾渾噩噩,如此,無論榮親王表現(xiàn)如何,你就沒有嫌疑了?!?
“他是我姐夫,時常也有走動。若出了這樣大事我不通知他一聲,豈不是更顯得不正常?”金鳳舉說完,就又要披上大氅。卻被傅秋寧按住了手臂,聽她正色道:“就算是不正常,也總比讓皇上心里不痛快的好。我適才說的讓你提醒王爺,卻不是指在這個風(fēng)口浪尖兒上,往后日子長著呢,那時候讓王爺穩(wěn)住了點才最重要。如今京里只剩下烈親王和榮親王兩位有實力爭儲君之位的皇子,若皇上真的是存了試探之心,他哪里會不想看看兩個兒子的真正反應(yīng)?更何況,爺,我說句實話,明兒朝堂上,皇上宣布這個消息的時候,您也該好好看看榮親王爺?shù)姆磻?yīng)。他畢竟是親王啊,還有可能是未來的一國之君,不能總是依靠你,是不是?也該讓他獨自面對一下風(fēng)雨磨練了?!?
“這算什么磨練?”金鳳舉苦笑道,卻是慢慢放下了手。想了想又嘆口氣道:“你說的沒錯,怎么不是磨練?只怕再沒有什么是比這個消息更加磨練人的心志了。”
有了傅秋寧的開解,金鳳舉總算不似之前那樣茫然無緒,自己在屋里反復(fù)思量,越想就越覺著妻子說的有道理,不完全是安慰之詞。因心下更覺寬慰,忽聽那自鳴鐘當(dāng)當(dāng)當(dāng)?shù)捻懥似饋?,抬頭一看,不由得大驚道:“怎么已經(jīng)到了酉時末?我竟發(fā)呆了這么長時間?你也不提醒我一聲。”
傅秋寧笑道:“我今兒也是提前回來的,不很累。孩子們也都睡了。你這臉色總算好看了些。如何?我讓雨階和剪楓在外面預(yù)備了粥菜隨時熱著,你好歹吃一點吧。先頭在院子里吐了個昏天黑地,可把我嚇壞了?!?
金鳳舉笑道:“你不提醒還好,這一提醒,真覺著肚子十分餓了?!庇谑歉登飳幈阆蛲饷婧傲艘宦?,須臾剪楓和雨階親自捧了食盒進來,又在炕上放了張小圓桌,解開看時,卻是一碗紅豆糯米甜粥,還有四碟小菜。
當(dāng)下就風(fēng)卷殘云般吃了個干凈。吃完了,見傅秋寧在一旁笑著,搖頭道:“早用一點點心,何至于餓成這樣?”他不禁心下感動,輕輕握了傅秋寧的手感嘆道:“得妻如此夫復(fù)何求?秋寧,多謝你,總算上天沒厭棄我到底,在這時候,還有你在我身邊。”
“你對我好,我自然投桃報李?!备登飳幰饕鳒\笑著,替金鳳舉除了家居衣裳,這時候兩人自然也沒有什么歡愛之心,不過是躺在炕上相對說話罷了,外面雨聲淅瀝,屋內(nèi)一燈如豆,深秋的蕭瑟清冷,竟是充斥了屋中每一個角落。
“看來明日就該備些柴炭了。一晃眼兒功夫,又是深秋。”金鳳舉握了傅秋寧的手,卻聽她柔聲道:“是啊,天氣一天冷似一天了,倒的確該備些柴炭來用,又到了吃火鍋的時候呢?!?
提起火鍋,金鳳舉也不禁笑起來,感嘆道:“時間過得快,仔細算算,竟是大半年沒吃這東西。只不過既然想吃火鍋,這菜也要費些心思,那時候是在晚風(fēng)軒后面,把原本養(yǎng)花的溫棚種了菜園,如今還是在那里吧,我打發(fā)幾個下人過去侍弄。”
傅秋寧笑道:“我也在這風(fēng)雅樓后院種一些,今年沒有種地,別說,這手還有些癢癢?!闭f完,夫妻兩個一起笑了起來,之前的陰霾仿佛一掃而空。傅秋寧就笑嘆道:“所以說,那些朝堂上的事,爺也不用太介懷了。就算不做官,咱們家也是衣食無憂。還愁什么呢?若真是怕將來那位繼承大統(tǒng),憑著爺和大哥還有二房里的大爺,要想謀求一條穩(wěn)妥的退路,也不是十分難的。知足者常樂,爺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