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師父……”塔上的無戒注意到這邊的情形,望著那老和尚不禁開口。
“逆徒,”老和尚道,“看來你還并沒有被蒙蔽心性。”
老和尚說完,一臉歉疚道:“諸位施主,老衲濟嚴,上面那無戒是老衲的徒弟,不想他受人蠱惑被蒙蔽了心性,給各位施主帶來了麻煩,還請施主們見諒。”
濟嚴曾主理過安山寺,不過這位大師厭倦寺中各種事務,最終沒有接手安山寺主持之位,跟著苦行僧一起離開了。
如今突然出現在這里,寺中的僧人一開始都沒認出他,直到他與慧凈大師論佛法,那安然的姿態,氣定神閑的模樣,才讓人看出了他的身份。
“師父,”無戒道,“您怎么會來,弟子聽人說……”
“說老衲已經坐化了嗎?”濟嚴道,“可見這世上人言多不屬實,你下來吧,讓為師為你指路。”
無戒臉上滿是茫然的神情,他下意識地去看慧凈。
慧凈大師站在那里,臉上也不見慌亂,還是那般讓人敬仰的高僧模樣。
“師父,您不知道,”無戒道,“弟子追隨慧凈大師,學到了不少的佛法,不瞞師父,我坐著的地方放置了火器,只要我有半點挪動,這塔就會燒起來,他們若是殺了我,這里立即就會化為火海,若是他們對慧凈大師不利,我也會……塔中還有不少僧人,希望你們不要為難慧凈大師。”
慧凈抬起頭:“無戒,你這是何苦呢?”
無戒道:“小僧這是自愿的,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這世間諸多苦處難以消弭,以小苦替換大苦,也是修行。
你們讓慧凈大師離開,小僧自然也會放出那些僧人。”
無戒說完這話,氣氛頓時變得更加安靜。
李煦正在打量宋成暄遣來的人手,這些人顯然都不懼死,即便知曉塔中的火器隨時都可能會炸開,依舊守在那里。
一個人想要做些事,身邊必須有這樣的人佐助,這也是宋成暄高明的地方,宋成暄年紀尚小時,就帶人出來到海上對付倭寇,雖說朝廷不容許有毆斗之事發生,但在卻暗許商賈在海上對付海盜,這樣一來宋成暄不必進入軍營,就有了機會磨礪,借此揚名并培養身邊能夠一起出生入死的護衛和隨從。
等真正入軍營時,一切都是事半功倍,因為作為武將,在軍中的威望比官職還重要,立了軍功之后,朝廷想要一方安穩,也定然會伸手提拔,尤其宋家這種從前與朝廷中人沒有任何瓜葛的人家,皇上也就更沒有了后顧之憂。
經過慧凈和順陽郡王的事,宋成暄更是頭功一件,很有可能皇上將常州衛所交到宋成暄手上。
這就是宋成暄和徐清歡一起籌謀的結果。
李煦想到這里看向徐清歡。
或許是因為宋成暄的到來,她方才緊繃著的精神,也放松了許多,李煦的目光落在徐清歡的側臉上,心頭那種奇怪的感覺再次翻涌,有些沉悶有些酸澀。
宋成暄不由地皺起眉頭,李煦也在這里,這樣一個精明的人,沒有等著坐享其成,卻先帶著人來此地涉險,想到這里他的表情變得更加深沉。
如果不是慧凈和濟嚴大師在這里,他就已經大步走過去。
宋成暄思量到這里,發現不遠處的徐清歡轉過頭來,顯然也是在尋找他的身影,兩人四目相對,徐清歡點了點頭,宋成暄蹙緊的眉頭才微微展開了些。
徐清歡卻一怔,不知為何,宋成暄的目光看起來有些陰郁和沉悶,但是一觸到她的視線,就如冰雪遇見朝陽,消融了一些。
“宋大人,”濟嚴大師道,“現在也該是遵守您與老衲約定的時候了,這座佛塔已經有幾十年,里面供奉的是法正大師的舍利子,還有高僧遺骨和佛家法器,佛塔之中還有許多我佛家弟子,讓旁人插手總是不大妥當。”
宋成暄看著濟嚴點了點頭:“眼下的事就交由大師處置。”
韓勛聽到一驚,濟嚴大師八成會為了佛塔放慧凈離開,雖說慧凈不一定會逃離這里,但無戒抓住了眾人的心思,就會進一步再提要求。
一旁的慧凈也微微揚起了嘴角,唱了一句佛號道:“無戒,你何必如此,我本無罪為何要逃?你又是何時在這塔中安放了火器,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要胡亂行事,我們可以談談。”
“是我對不起大師,”無戒道,“我瞞著大師犯下了許多罪孽,我不能看著大師為我擔下罪名,是我污了大師的名聲,眼見著他們用我來傷害大師,我心中如何能安定,只要大師離開,我就會向他們說清我的罪過,我以大師的名義籠絡了不少信徒,可我不是要害這世間,而是想要為這世間帶來更多的善念。”
“大師,”徐青安擠到濟嚴大師身邊,“您這逆徒已經執迷不悟,您何必要再為他傷心,他死也是咎由自取,不要上了他們的當,這無戒見我們宋大人來了,慧凈那老和尚定然走不脫,就想出法子要為慧凈頂罪,慧凈那大染缸已經將無戒的心染黑了,您說再多話也洗不干凈他,倒不如與我們走吧,若是實在有話要說,就與我言,我可比無戒容易說服的多。”
濟嚴大師向徐青安點點頭,卻沒有離去而是向前一步,他仰起頭來喊了一聲:“塔中可有弟子在?隨老衲一同誦念往生咒,前方就是凈土,無心無戒,無戒無心,不必再有牽掛,一切皆是空。”
塔中響起了僧人吟誦經文的聲音。
濟嚴大師抬起頭,看向無戒:“無戒,愛恨嗔癡都是你自己的選擇,師父不再勸說你,不過師父已經想好了,會陪你走完最后一程,你可以動了,送我們一起前往凈土,我心中無牽掛,無恨意,無貪念,更無懼怕,而你也將這些放下吧,否則恐怕不能與我們一起同行,佛祖也不會接納你。
至于那些法器和祖師舍利與我們一起離開,也算度我們一場。”
塔中僧人的聲音愈發大起來,透過那佛塔仿佛震耳欲聾,無戒的心仿佛也被鎮住。
所有的僧人都不懼死,等著他最后觸發火器。
濟嚴大師已經走到塔底,向塔上攀登而去。
塔下那些宋成暄的人,開始向后退,顯然已經接受了濟嚴大師和諸位僧人的選擇。
濟嚴大師道:“所有僧人聽著,今日之事引以為戒,不得受人蠱惑,不得為人所用,修佛修心,即心即佛,心若清凈就在凈土。”
塔外所有的僧人都盤膝而坐,跟著一起念起了往生咒。
慧凈大師身體不禁一晃,濟嚴大師的名聲遠高于他,如果濟嚴因此而死,只怕世人很難再相信他。
無戒開始喊叫起來:“師父,師父您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