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茗偉將那疊資料扔在桌子上,目光重新投向電腦的顯示器,他這個舉動讓一旁的董國銜和陳方都不敢說話,知道傅茗偉此時此刻正處于無法抑制的憤怒當中。
警方在別墅中找不到任何能直接證明這個別墅中有邪教存在的證據,留下來的那些血跡,雖然能判斷出是出自不同人的,但那又能證明什么充其量只能證明這里或許發生了兇案,但兇手是誰被害人又是誰動機是什么這一切都成了謎。
雖說在地下別墅中,他們找到了那臺電腦,但其中的硬盤已經被刑術拆掉,傅茗偉也猜測到應該是刑術拆除的,不過他們根本不知道刑術人在何處,更無法定位他的行蹤,所以,除非找到刑術,或者天降新證據,否則,警方的調查便會停滯不前。
許久,傅茗偉終于說話了,目光依然沒有離開空白的電腦屏幕:“封鎖別墅,留下我們的兩個人,讓當地派出所的同事協助一下,直到結案之前,都不能讓任何人進入這間別墅當中。”
陳方點頭:“是,那我們接下來的工作重點呢”
傅茗偉看著陳方:“重頭開始。”
陳方不解:“傅隊,什么意思呀”
董國銜卻明白了傅茗偉的話:“傅隊的意思是,我們得返回河南,從萬清泉的案子開始重新調查,結合廣東蔡拿云一案,做徹底的并案處理。”
陳方思考了下:“傅隊,你真的就那么肯定,這幾件案子有直接的關聯如果不是,那我們就等于是走進了死胡同。”
憔悴的傅茗偉搓了下臉:“我們現在已經走進了死胡同,這一系列的案子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我們完全不了解他們這個行當,之前的盛豐案我已經發現,就算是我們請來的顧問,也對我們有所保留,感覺上就是現代社會法律與古文明傳統的博弈。”
陳方和董國銜都只是默默點頭。
傅茗偉又道:“對周圍的路段進行的排查必須解除。”
董國銜立即反對:“要是解除的話,也許會漏掉最后一絲的線索。”
“你也說了,是一絲線索。”傅茗偉搖頭,“不管是罪犯的行為,還是警方的調查,沒有人可以做到天衣無縫,既然有縫,那一絲的線索都會溜出去,我們除了要重頭開始之外,只能祈禱刑術在現身之后,能提供更多的線索。”
說罷,傅茗偉又苦笑了下:“沒想到,從警這么多年,我竟然會說出祈禱這種詞來。”
董國銜和陳方沉默了一陣,都沒有順著傅茗偉的話再說下去,也沒有任何安慰,他們都知道,現在傅茗偉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線索。
青蓮鎮另外一頭的某民居內,坐在窗口的連九棋一直觀察著下方,不時看到有巡邏的警察走過,但今天警察巡邏的頻率已經減少了。
若不是租住了這間民居,恐怕他們早就被警察翻查了出來傅茗偉的人在當地派出所的協助下,將整個小鎮的所有旅館、快捷酒店都詳細調查了一遍,而且這是旅游淡季,來小鎮的整個外來人員不超過三十六人,短短幾個小時這項工作就做完了。
墨暮橋一直坐在桌邊,用筆記本電腦記錄著之前所經歷過的一切,在他認為有疑點的地方都會用紅色字體標注出來,鄭蒼穹則在旁邊幫助他回憶著,試圖從回憶中找出蛛絲馬跡來,以此推測出庫斯科公司下一步的具體行動是什么。
“我能用一下電腦嗎”連九棋離開窗口,走到墨暮橋跟前,墨暮橋抬眼看著他,然后點了點頭,起身站在一旁。
連九棋坐下之后,快速輸入了一個網址,下載了一個執行文件,將那個文件打開的同時,解釋道:“庫斯科公司的網站根本找不到,不是公開域名,而且網站有兩個入口,第一個是交易和委托入口,也就是談生意的地方,第二個就是公司內部人員所使用的。”
墨暮橋在旁邊泡著速溶咖啡:“也就是說,你現在登錄的是庫斯科公司的員工網站”
連九棋回頭看了一眼他,然后敲下回車鍵:“對。”
一旁的鄭蒼穹看到電腦屏幕上顯示出了一行英文字母,立即問:“這是什么意思”
連九棋深吸一口氣:“和預料中一樣,我已經無法登錄了。”
鄭蒼穹道:“看樣子,從庫斯科公司的角度來說,你的價值已經快到頭了”
還沒等連九棋說話,墨暮橋轉身道:“不,他如果利用價值已經到頭了,就不會讓他返回中國,說不定他早就被拋尸大海了,所以,庫斯科公司只是不想讓他知道,他們下一步要做什么。”
鄭蒼穹搖了搖頭:“我不是太理解網絡這一塊,能詳細解釋下嗎”
連九棋道:“暮橋的意思是,庫斯科公司的人員遍布全球,要整合這部分的資源,調動人員,必須有一個保密的平臺,而這個平臺就是我試圖登錄的網站,這個網站的保密性非常強,就連美國調查局方面都沒有任何辦法,畢竟在所謂的事實上,這個網站是不成立的,所以,你在沒有證據,沒有事實成立的前提下,你無法用法院那里拿到對這個網站進行搜查和封鎖的命令,換言之,如果我現在可以登錄這個網站,那么就極有可能從蛛絲馬跡之中判斷出他們下一步的目標是什么。”
鄭蒼穹聽明白了:“可是,他們一定會想到,你會利用這一點來判斷他們下一步要做什么,對吧那么,他們可能會在網站上故意留下線索給你。”
連九棋搖頭道:“師父,現在我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沒有退路了,如果我退,刑術怎么辦”
連九棋剛說完,電話突然間響起,他拿起電話,看著上面顯示著“未知號碼”,立即心中明白了什么,將電話開成免提之后,放在一側,隨后輕聲道:“喂”
“連九棋,是我。”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明顯是用過變聲器的聲音,但也不難聽出,原聲也應該是個男人。
連九棋朝著鄭蒼穹點了點頭,示意現在說話的這個人,就是庫斯科公司的幕后老板,那個誰也沒有見過真面目的神秘人。
連九棋回道:“老板,有什么吩咐嗎”
那人干笑了兩聲:“我在知道電話旁邊不止你一個人,雖然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但我能保證鄭蒼穹在那里。”
連九棋略有些詫異,鄭蒼穹卻微微搖頭,示意他繼續和對方說下去。
還未等連九棋回答,對方又道:“而且,我還知道,他正在思考著,說什么樣的人讓我露出馬腳,從而判斷出我的身份,哪怕是大致身份,鄭蒼穹,我說得對嗎”
鄭蒼穹在旁邊淡淡回答:“你肯定是我認識的人,而且說不定你我還很熟悉。”
“當然,非常熟悉。”那人笑道,“但是除非我自己承認,你永遠都不可能知道我是誰。”
鄭蒼穹道:“我已經把范圍縮小到一個很小的范圍,你應該是九子之一,因為能這么熟悉我,敢如此狂妄的,只有九子的其中之一。”
那人聽完,并不直接回答鄭蒼穹,只是道:“我知道你在想我下一步會做什么,我也毫不掩飾地告訴你們,我的下一步目標是在阿爾泰山脈的四季山,連九棋,你應該知道四季山的,那是除了金雕獵人之外,再沒有人任何人征服過的區域,我話已經說完了,你們去不去,自己選。”
那人說完,電話掛斷,屋內的三人陷入沉默之中。
過了一會兒,等連九棋重新拿起手機時,鄭蒼穹才問:“四季山是個什么地方我完全沒聽說過。”
墨暮橋發現連九棋的臉色不是很好,便問:“你去過那里”
連九棋沉默了一陣,開口道:“沒去過,但是,前幾年庫斯科公司派出一個勘察隊,說是為了探索唐朝北庭都護府在那一帶留下的一些蹤跡,以此來推測出當年消失在那里的一個商隊,其實我知道那是借口,但因為不是我管轄的任務,我沒有辦法插手。”
鄭蒼穹立即問:“然后呢”
“然后,這個勘察隊失蹤了,聽說是遇難了,詳細情況不知道。”連九棋坐在那仔細回憶著,“后來他們又派了一支過去,我當時就覺得很奇怪,因為從尋寶的評估價值上來說,第一支勘察隊遇難,已經是虧本了,我們會賠償出去的撫恤金是幾千萬,就算找到那個失蹤的商隊,最多成本也是持平,按道理不是劃算的買賣。”
墨暮橋點頭道:“這么看來,這個地方和奇門的下一個線索有關了,也可以說,西南鐵唐家百分之一百和庫斯科公司有直接聯系。”
鄭蒼穹接著道:“對,還有一個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唐思蓉的確是他們一伙兒的,但是,肯定不是那個幕后老板,因為這個人敢透露阿爾泰山脈這個消息,等于是告訴我們唐思蓉是他們的人,也等于是放棄了唐思蓉這顆棋子。”
連九棋聽完,沉默了許久才道:“師父,他能直接聯系我,告訴我地點,說明刑術那頭也肯定會去,我兒子去,我也必須去。”
鄭蒼穹起身道:“我和暮橋陪你一起去。”
卻不料連九棋卻直接拒絕:“師父,我肯定不會一個人,但是,我也不能和你們一起去,不是因為我信不過你們,而是,我不想再牽連任何人進來了,當年我選擇加入他們,只是想搞清楚事情真相,僅此而已。”
鄭蒼穹道:“不行,路途遙遠,情況未知,你一個人我不放心,再說了,我也得去幫刑術,盡我這個當師父的責任”
連九棋見鄭蒼穹執意要去,竟直接跪下,鄭蒼穹要去攙扶,卻感覺連九棋的身體重如千金鐵石。
“師父,我回來,就是想知道,你當年是不是真的那么狠,是不是真的不分青紅皂白要殺了我,現在我知道了,你不是,你只是被他們騙了,只是當時的情況太復雜,所以,我不怪你了,師父,你也不欠我的。”連九棋抓住鄭蒼穹的雙手手腕,一字字懇切道,“謝謝你這么多年來對刑術的養育之恩,我求了你,接下來的路,讓我一個人走。”
鄭蒼穹厲聲道:“連九棋你說的這是什么話你是想去送死嗎什么叫接下來的路一個人走你們兩父子怎么都一個脾氣,都這么犟”
墨暮橋在旁邊搭腔道:“連先生,你起來吧,就算我們答應不和你一起去,我們也會去,這一點是無法改變的,你師父是出于對你們的關心,也算是一種贖罪,而我呢,不僅與你師父是摯友,而且我也對這種事很感興趣,你可以當我是多管閑事。”
墨暮橋的話沒有絲毫的拐彎抹角,很直接地說出了鄭蒼穹和自己不得不去的理由。
連九棋無奈,只得緩緩起身來,搖頭道:“師父,這一去可是九死一生。”
“死”鄭蒼穹不屑地笑道,“如果你師父那么容易死,幾十年前就死了。”
說完,鄭蒼穹又長嘆一口氣:“也許那時候我死了,也就不會后來的這些事了”
當唐倩柔、萬清泉和唐思蓉領著刑術、佘采香和陳泰東來到成都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的傍晚。
六人坐在那輛商務車中,靜靜地等著,等著那架從曼谷飛來的航班落地。
佘采香充滿期待地看著車窗外,不時抬手去看表。
原本他們是打算乘坐早上的航班直飛滿洲里,但刑術實在不放心將佘采香一個人留在機場等待承建,他需要親眼確認兩人重聚,需要親眼看到兩人遠走高飛
刑術此時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腦子中一片空白,原本他認為要浮現出的矛盾心情也并沒有呈現。
幾個小時后,唐倩柔手中的電話響起,唐倩柔接起電話來的同時,佘采香用一種期待的目光看著她。
“知道了,你們直接出來吧,我們在停車場等你們。”唐倩柔說著,扭頭看著佘采香,“你把電話交給承建,先讓他說句話。”
說完,唐倩柔將電話遞給佘采香,佘采香立即接過去,急切道:“承建嗎是我,我是阿香,我在停車場,對,你快出來吧,我等你,我等你,我等你”
佘采香連說了三遍“我等你”,這三個字在刑術聽來卻是那么的刺耳,他也搞不清楚自己對佘采香是不是還有感情,就算有,這種感情也是出于對當年的遺憾,又也許是對她現狀的嫉妒。
二十分鐘后,當承建和兩個庫斯科公司的人出現在停車場時,佘采香飛奔了上去,在距離承建還有兩米的地方就飛撲了過去,隨后兩人緊緊地抱在一起。
庫斯科公司的人朝著唐倩柔走了過去,站在她的身邊,不發一語,而唐倩柔則是用一種怪異的眼神扭頭來看著與馬菲站在一起的刑術。
此時,唯獨坐在車內的就是陳泰東,那個至今還不相信唐倩柔所說當年真相的老頭兒。
刑術看著擁抱在一起的佘采香和承建,終于露出了一個輕松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終于完成了第一個任務。
馬菲看著那兩人,輕聲道:“愛情這東西真奇怪,明知道可能是火坑,明知道對方一開始是在騙自己,還是會撲上去。”
刑術道:“你感覺不到嗎他們是真心相愛的,我今天也算是完成了一個心愿。”
“心愿”馬菲有些好奇地看著刑術,“什么心愿讓曾經你愛過的女人幸福”
刑術搖頭:“不,她的幸福是自己爭取的,和我沒關系,我只是想看一看她真正幸福時候的笑容,今天我看到了。”
馬菲聽完刑術的話,突然不知道怎么接著說下去,連她聽了這番話都覺得心酸,更不要提說出這番話來的刑術心里是有多難受,有人強顏歡笑,有人假裝堅強,但刑術卻是假裝釋然。
“當年,我從遇到她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她從來沒有對我真正的笑過,那種甜蜜幸福的笑,都是一種偽裝,她沒有真正的騙過我,騙我的,是我自己。”刑術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的情緒徹底平復,“其實每個人都不傻,都很清楚站在自己跟前的這個人是不是真的愛自己,但大多數時候,大家都抱著能不斷投入,最終能感動對方的念頭,甚至會有那種不管怎樣,對得起這份感情的念頭。”
馬菲看著擁吻在一起還是沒分開的佘采香和承建:“感情都是賭博吧。”
刑術道:“不,賭博還有幾率贏,但有些時候,你明知道不會贏,還是會下注。”
馬菲遲疑了一下,說了一句最不合時宜的話:“你對賀晨雪也一樣吧其實一開始,你可能就知道,你和她沒有什么結果,特別是在你第一次聽到她提到凡孟的時候。”
刑術笑了:“可能吧,我忘了,我也不想去回憶,我現在最害怕的是,再見到她,因為我在佘采香這里發現,我其實還是沒有走出去,我師父說過,干我這一行的,沒有成家立業這么一說,當你成家的那天,你的職業生涯也到了盡頭,走吧,我們去吃點東西,然后等著登機。”
刑術轉身,繞開前方的佘采香和承建,與馬菲一起從另外一個方向走進機場候機樓,唐倩柔叫人將出于迷茫中的陳泰東帶下來,也跟隨著刑術兩人走進。
佘采香趴在承建的肩頭,看著刑術遠去的背影,不由得低聲說道:“對不起”
“什么”承建看著佘采香,“你為什么要說對不起”
佘采香微笑著回答,目光依然沒有從刑術的背影上移開:“沒什么。”
承建轉身,順著佘采香的目光看去:“那個人是誰”
“一個好人。”佘采香說出這句話來的時候有些哽咽,“如果不是他,我們可能永遠都無法見面了,他真的是個好人。”
承建站在那,忽然大聲道:“謝謝你先生,謝謝”
佘采香站在他身邊,滿懷期待地等著刑術轉身,而刑術則是越走越遠,似乎根本沒有聽到承建的呼喊。
“刑術”佘采香朝著前方跑了幾步,等著刑術駐足停住后,又喊道,“謝謝你,你一定要平安回來答應我,一定”
站在那的刑術笑了笑,并未轉身,只是抬起手來揮了揮,隨后繼續朝著機場走去。
當年佘采香離開刑術的時候,很擔心有一天會再遇到這個自己傷害過的男人,但如今,她卻很期待有一天能在某個地方再次遇到他,告訴他,自己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