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剛和刑術說那人不是警察,這讓張護士吃了一驚,停止了哭泣,擡眼看著刑術。
刑術走到她跟前,示意閻剛鬆開她,隨後道:“你被他們帶去那個地下室的時候,是不是被蒙上了眼睛?”
張護士點頭,此時閻剛已經將她鬆綁。
刑術又問:“你進去的時候那個所謂的警察已經在那了?和你先前一樣,被綁在椅子上面?還被捂住了嘴?已經被打得遍體鱗傷了?”
張護士使勁點頭:“你怎麼知道?”
刑術再問:“你有沒有看清楚那警察的警銜?就是兩側肩膀上掛著的肩章?是什麼樣子?形容一下?”
張護士仔細想著,想了半天道:“我想起來了,是淺藍色的,上面有一顆花!好像邊上有一道還是兩道白色的豎槓?”
閻剛在身後拿手機搜索著圖片,隨後從後面遞到張護士跟前道:“是不是這個?”
張護士看著手機上的圖片道:“對對對,就是這個。”
閻剛隨後舉起來給刑術看,刑術掃了一眼道:“張護士,你被騙了,這個人百分之百不是警察,這個警銜是三級警督,我這麼說吧,比一個派出所所長大許多,略低於公安局局長,這樣說你能理解了吧?”
張護士大驚:“他們還打死了一個警察裡面當官的!?”
田煉峰此時在後面笑了,那臉上的笑容分明就是“我去,終於找到一個比我蠢的人了”。
刑術看了一眼田煉峰,田煉峰立即收起笑容。
刑術蹲下來道:“張護士,首先,警察要是調查他們的案子,不會穿警服去,便衣刑警你知道吧?你喜歡看電視劇嗎?香港電視劇裡面常說的CID就是這個。”
張護士點頭表示明白了。
“剛纔說的是第一個漏洞,再者,三級警督除了特殊情況之外,他的工作是協調指揮,不會穿著警服去調查什麼案子,這是第二個漏洞。”刑術說完豎起三根手指頭,“第三個漏洞,如果一個警察失蹤了,而且還是警督級別的,這就是大事,他們很聰明,不會做挖坑埋自己的事情,所以,這個人絕對不是警察,是穿上警察衣服,演一場戲來威脅你的。”
張護士點了點頭,又立即搖頭:“但是他們真的殺人了呀!真的殺人了!我看見那人死了,他們用榔頭敲碎了他的腦袋!”
刑術和閻剛再次對視一眼,閻剛道:“你放心,他們殺人了,也與你無關,你是被威脅的,法律上有情可原。”
張護士微微側頭,又被閻剛用手指頂了回去:“別回頭看我。”
張護士只得看著刑術問:“真的嗎?”
刑術點頭:“真的,你沒參與殺人,你當時也救不了他,現在我鬆開你了,我也不計較你對我爸下藥的事情,我需要你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說一遍,不過在你說之前,你得告訴我,在你給我爸下藥並且接到我電話之後,你有沒有聯繫過他們,他們怎麼回覆你的?”
張護士點頭:“有,我打電話給他們,他們讓我不要慌,讓我離開醫院,走到大路上自然會有人接我,其他的什麼也沒說。”
“電話給我。”閻剛伸手,刑術轉身從旁邊桌子上將電話拿起來,扔給閻剛,桌上擺放著的全是張護士的東西,是先前廖洪美綁住張護士之後,從她身上和包中搜出來的。
閻剛打開電話的通訊記錄,指著上面的最後一個通話記錄後道:“是這個嗎?”
張護士點頭,閻剛拿著電話立即轉身出去了,田煉峰左右看著,隨後也跟了出去。
刑術蹲下來問:“你可以說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此時,在刑國棟的辦公室內,棋盤上的棋已經下成了死局,刑國棟已經佔盡了上風,還需要三步,就可以將了鄭蒼穹的軍,而鄭蒼穹也不著急,依然坐在那喝著茶,盯著棋盤。
刑國棟起身伸著懶腰:“我贏了。”
鄭蒼穹搖頭:“好,再來一盤。”
刑國棟靠著椅背,看著鄭蒼穹道:“老鄭,有意思嗎?你不就想拖著我,讓我不去打擾刑術嗎?就和你明明沒什麼病,你還賴在這醫院不走一樣。”
鄭蒼穹搖頭:“我有病啊,渾身是病。”
刑國棟冷笑了一聲:“你是整個醫院最正常最聰明的人,一個正常人裝病躲在醫院,通常都有原因的,你是什麼原因我不想知道,所以,我也不想知道現在刑術在做什麼,只希望一件事,那就是平安,我希望你們都平安,我負責的這家醫院也平安!”
鄭蒼穹直視著刑國棟,半天才說了一個字:“好。”
刑國棟點頭,指了指門口道:“我不出去,免得你認爲我多事,你叫人給我弄點吃的來,我還沒吃晚飯。”
鄭蒼穹起身慢慢走出去叫人弄飯了,而刑國棟則坐在那,看向窗口外面,除了大門口的值班室還有亮光之外,周圍全都是一片漆黑。
地下室內,刑術聽完張護士的講述,大概明白了,張護士被人盯上的時候,正好是張護士離婚落魄之時,也差不多是紀德武出事前後的事情。當時的她爲了謀生,不得不去做一些與自己專業不對口,自己毫無興趣,並且不違法,運氣好能賺上一大筆錢的行當,那就是在古玩城內擺攤。
“古玩城內擺攤?”地下室走廊中,刑術告訴給田煉峰和閻剛時,田煉峰很是驚訝,“擺攤能賺啥錢?”
刑術往裡面看了一眼,張護士正在狼吞虎嚥地吃著飯,她受驚過度加上疲勞,現在是又餓又累,估計吃完就會睡一覺,而且刑術爲了讓她安神不亂跑,故意弄了點小劑量的鎮定劑放進礦泉水瓶中。閻剛知道刑術這麼做,卻沒有覺得刑術是爲了讓她安神,反而認爲刑術這樣算是“有仇必報”。
田煉峰的驚訝,卻讓刑術搖頭否定:“在古玩城裡面擺地攤的,運氣好,一次性出貨的利潤,有可能比店鋪裡面的還要多。首先,地攤給剛入行的膘子和五花一種錯覺和心理安慰——錯覺是指他們總認爲可以在地攤上撿漏,佔著便宜,而心理安慰則是指,剛入行的人或者半懂不懂的人認爲裝修華麗的店鋪會很坑人。”
田煉峰點頭:“我知道了,意思就是說,他們認爲擺地攤的沒有自己那麼聰明,而自己的眼力又比不上開店的,對吧?”
刑術點頭:“對,但實際上有時候恰恰相反,擺攤的人當中,有很多高人,而店鋪裡面則有很多不怎麼懂的人,例如說在我對面開店的張大文。”
田煉峰點頭,在心裡牢記著,閻剛則在旁邊道:“插一句話,電話號碼我查過了,沒用,是那類利用軟件隨機生成的號碼,我讓朋友追查過,查出的來源是境外,但這個也是假的,總之要徹底調查出來,很麻煩,還得花點時間。”
刑術點頭:“那就先查著吧,我最感興趣的還是張護士的事情,據她回憶過去和那些人找上她的過程,我推測,這羣人就是在她擺地攤的時候盯上她的,我問過她,在古玩城內是否有誰知道她是護士的身份,她說有很多人都知道,所以,這個範圍就變得很大,只能確定這個團伙當中有人也經常出沒在古玩城之內。”
刑術說完,又想了會兒道:“還有一件事值得注意,張護士說,她賺的第一筆大錢是當時有人賣給她了一幅字,她不懂那是什麼,但因爲當時那個人賣得急,她是五百塊錢收來的,後來遇到一個人,那人開口就說五千,張護士也不傻,立即明白也許這東西很值錢,於是找了古玩城裡面西南角一個專門倒騰字畫的人,這個人我認識,叫齊魯,人稱齊八爺,齊八爺一看那字,就說那是寶貝,雖然不是價值連城,但也能賣出好幾倍的高價,讓她五千塊千萬不要出手。”
田煉峰一聽,頓時來了興趣,馬上就問:“那是什麼寶貝啊?什麼字?誰的?王羲之的?”
“你除了王羲之還知道其他人嗎?”刑術忍不住樂了。
田煉峰一下不高興了:“我真研究過,我還知道王獻之!”
閻剛看向一側,深吸一口氣道:“我都不算是這個行當的人,我也知道,那是他兒子,我還知道王蒙,王修,王慈,你知道嗎?都是三國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書法名家。”
刑術笑道:“喲,閻王也懂這個?”
“略懂!”閻剛笑著模仿著刑術的語氣。
田煉峰思考道:“看來只要姓王,能寫好字的機率就要大點?”
刑術搖頭:“胡說八道,東晉時期的羊固,李式等等,數下來好幾十個,不僅是王羲之,但是張護士收的這張紙是塌本,而且還是趙模的塌本,你知道趙模嗎?”
田煉峰搖頭,閻剛也搖頭。
刑術道:“趙模是唐朝唐太宗時期很有名的塌書手,與馮承素、諸葛貞、韓道政四人一起,曾經在唐太宗的授意下臨摹了數本《蘭亭序》。”
田煉峰點頭,又恍然大悟的模樣:“就是趴在石碑上面,鋪上一張紙,然後把碑文印下來?”
刑術搖頭:“你說的那是拓本。”
田煉峰一下懵了:“是呀,我說的是塌本啊!”
“這兩個字連起來讀同音,一個塌陷的塌字,叫塌本,一個是提手旁一個石字的拓字,叫拓本。”刑術自己都覺得快亂了。
田煉峰也糊塗了,拿出手機來用拼音輸,隨後舉起來說:“你看,我輸入tuoben拼音,他就會出來‘拓本’兩個字,但在‘拓’後面會有ta的拼音標註,難道說這個字單獨讀是一個音,連上一個本字就變了?”
閻剛在一旁更糊塗,一臉茫然。
刑術一揮手:“聽我的吧,先有塌本再有拓本,哎媽,因爲同音,我自己都糊塗了。土字旁那個塌本在先,提手旁那個拓本在後,後面的拓本是前面那個塌本的音變,但就含義來說,是兩種不同的東西。塌本指的就是臨摹,下面是字或者畫,上面再鋪紙,用筆將字或者畫的輪廓描繪出來,再在其中填墨,而拓本就是你剛纔說的在碑上拓字。”
閻剛聽明白了,立即點頭,田煉峰則用茫然的眼神看著閻剛,又看著刑術,隨後知趣道:“你繼續說,我回頭自個兒研究。”
刑術嘆了一口氣繼續道:“張護士說,齊八爺看出來那應該是趙模的塌本墨寶,就是指第一遍或者不成功的第二遍的臨摹品,而且就是《蘭亭序》。”
田煉峰疑惑道:“既然是臨摹的,怎麼能看出來呢?而且怎麼能保存那麼久的?”
刑術解釋道:“那時候,就算是臨摹品也不能隨便帶走,皇帝拿到的臨摹成品是有印章在上面的,如果是草稿,上面也得有臨摹者留下的記號,那張上面就有,而且紙是用當時最好的藥水炮製過的,也就是說,也許是某個宮廷中的人,拿到了墨寶去銷燬的時候留了下來,也是個懂行的,所以用藥水泡過了。”
田煉峰張大嘴巴:“什麼藥水呀,泡過之後,一張紙能千年不爛?”
刑術搖頭:“但是隻有一部分,是被撕開過的,不完整,雖然價值大打折扣,但賣出去的價錢,最高也可能值二十萬左右,當然還是在拍賣行幫忙的前提下。我以前遇到過當這樣東西的人,只可惜那人畫蛇添足,自個兒去塑封了,等於完全廢了,我就幾百塊錢安慰了下他收了,自己當留個紀念。”
閻剛點頭:“然後張護士把這個賣給了齊八爺,齊八爺給了她錢,於是她翻身了,對嗎?”
“對,大體是這樣,但隨後他們找上門來了,明確告訴張護士那塌本是他們的,算是給張護士的定金,目的就是讓張護士進這家醫院,盯著紀德武,幹得好,之後還有好處,同時也帶著張護士去了那地下室,讓她看到了所謂的殺死警察的那一幕,用這些手段綁死了張護士,讓張護士被迫替他們賣命。”刑術說完後道,“我現在覺得有三個可以追查的線索,其一,那個賣畫給她的人,她還記得大概模樣,當然這個線索要查清楚的可能性太小;其二,就是那個電話號碼,可能性也不大;其三,就是當時張護士去的那個地下室,我先前給她看我們拍的照片了,張護士說,當時警察被殺的地下室,就是我們之前找到的絕世樓的地下畫室。”
閻剛聽完,不說話,只是站在那思考著,田煉峰見刑術也在那沉思著,自己也趕緊擺出一副沉思的模樣,否則就顯得自己跟不上兩人的思維節奏了。
田煉峰擺了一陣姿態,發現兩人還是不說話,忍不住問:“喂,到底先跟哪條線索?”
“如果要抓緊時間,就分頭行動。”刑術道,“閻剛追電話號碼,我去找齊八爺,煉峰你再去一趟那地下室。”
田煉峰一驚:“我?一個人?大半夜的去那個鬼地方?”
刑術默默點頭,田煉峰立即裝出一副“我是純爺們”的模樣:“好,去就去。”
刑術笑了:“別急,閻剛跟你一起去,你一個人都找不到絕世樓裡面的路。”
田煉峰一聽,馬上開始嘚瑟起來:“沒事兒,我一個人能行……”
剛說完,閻剛就看著他道:“好吧,你一個人去吧,我先走了。”
田煉峰一下急了,直接追了上去,邊追邊說:“別呀,別這樣呀,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都說要去了。”
閻剛在前面笑道:“刑術說的,我可沒說。”
田煉峰迴頭看一眼刑術,立即低聲哀求。
刑術見兩人走遠,便走回地下室,看到張護士已經沉沉睡了,廖洪美則坐在一旁織著毛衣,見他進來,擡眼道:“不是師父我多嘴,你小心點吧,聽張護士說那些事,我覺得危險太大了,那羣人不是普通的流氓混混,實在不行,交給警察處理吧。”
刑術點頭:“我知道,合適的時候我會找警察,但現在不行,我至少得確定他們是不是真的殺了人吧?如果不是,警察參與這件事,我沒有直接的證據,警察肯定會找紀德武,只要警察找紀德武,他們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再也找不到了,我的線索也就斷了。”
“師父我呀也就這麼一說,至於怎麼做,看你自己,但是無論如何,你要記得,不要逞能,退讓幾步也是爺們兒男子漢。”廖洪美說完繼續低頭打毛衣,“我教你的拳法,你這段時間沒練吧?刀不磨不快,雖然師父的功夫不算什麼上乘門派的,他人眼中也就是雲南苗家土著不上道的拳腳,但關鍵時刻派得上用處。”
刑術點頭:“師父,我知道了,那我先回哈爾濱了,晚上車少,這幾天也沒下雪,我能快點趕回去找齊八爺。”
廖洪美點頭:“去吧,注意安全。”
等刑術走之後,廖洪美擡眼看著牀上的張護士道:“別裝了,我知道你把有鎮靜劑的水吐了,別想跑,我們是爲你好,更是爲你閨女好,相信刑術吧,他是好人,和威脅你的那些人完全不一樣,我是看著他長大的。”
背對著廖洪美,面朝牆壁斜躺在那的張護士睜著眼睛,眼淚慢慢滑了下來,好半天才“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