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錦轉身,被突然出現在身后的男子嚇了一跳,退后一步滿眼警惕地望著對面的少年。十五六歲的年紀,著了一身紫袍,右手置在胸前,衣袖口微微翻起,露出精致的竹葉繡樣。他腰間系著一條精致的墨藍腰帶,只在左側掛了一個天青色的荷包和一塊小巧玲瓏的鯉魚玉佩。
他就這樣出現在如錦的眼前,這身量、這神情,仔細一瞅,竟是發現有些眼熟。抬頭正對上他的五官,棱角分明,下巴削尖,一雙眼光射寒星,兩彎眉渾如刷漆,少年高挺的鼻梁下,是微微揚起的雙唇,上薄下厚。
忽略那雙正望著自己純黑的眼眸,如錦微微低頭,客氣地輕道:“公子方才的話,是對我所言?”
“除了你,難道這兒還有旁人?”
唐子默劍眉挑了挑,笑著又左右看了看,一副理所當然的神色。
你對他有情?
如錦在心里默念這問話,他是在問自己對陳浩寧?
難道方才的對話都盡數落在了眼前人的眼里?一種別人看穿的窘迫感油然而生。
如錦試探性的目光撞上唐子默一本正經滿含打量的眼神,立馬就又低了下去,心里琢磨著如何說辭。
唐子默望著身前幾步處的如錦,一絲都不顧自己所問的內容是否失禮,只繼續道:“這個問題很難回答?還是薛姑娘,已經不識得在下了?”
聽著他這種似有其事的口吻,如錦抬頭瞧著他平靜地回道:“你是唐家的少爺吧?”
少年望著如錦的眼神中多了一絲滿意,本來繃緊的身子不動聲色地一松,“可不是,算來咱們也有過三面之緣。姑娘若是忘了在下,倒是顯得太過目中無人了。”
如錦輕笑,淡淡睨他一眼才喃喃道:“目中無人?呵呵~我還是頭一次聽這么解釋的。”
后者上前一步,“若是相遇三次,你都沒有記得在下,那可不是目中無人?旁人不說,至少目中是沒有鄙人了。”
被他的話這么一繞,如錦倒是有些忍不住想要輕笑出聲。雖然覺得是強詞奪理,可牽強倒也附會。轉而驀地又想到一處,不禁納悶地睜大眼看著他驚訝道:“三次?唐公子,不知何來三次之說?”
后者心里略有失落,只緩緩道:“姑娘怕是記性不太好,前幾日在小巷那里,在薛大夫人面前,我可是親自來下的請柬。”
如錦點頭,“小女子記得,還有一次是早前在宮里的時候,你同我路家表哥的關系好似不錯。”別有深意地看著他,如錦還記得那個時候在那種場合見到他有些意外。
后來才知道原來他便是唐家的二少爺,梨妃同父異母的胞弟。唐家的人……
對于唐子默,確實是有見過三次。可是第一次,自己并非以面示人,他怎么?
似是和如錦想到了一處,唐子默溫和的笑容收起,饒有興致地道:“薛姑娘的口才與膽識,在下是早前就見過的。”
果真是那次了,如錦心里一嘆,倒也直視著唐子默,“原來唐公子識人的本事倒也不小。”
“姑娘謬贊,唐某不過是僥幸。”
唐子默本橫擱在胸前的手放下,目光炯炯,重復著一開始的問話,“你對他有情?”
這一次如錦可是真真實實聽清了,想要轉移話題都不成。如錦面色沉靜,看著他直接回道:“唐公子說的可是我大姐夫?”
“原來你知道他是你的大姐夫。”
唐子默聲音低沉,瞧著如錦的雙眸瞇起,不知怎么就漫上了一層不悅。
如錦當然察覺到了這一點,可對眼前的男子不熟悉也不了解,因而覺得不必那么多解釋,輕輕道:“自然是知道的。”
“那你為何還對他……?”唐子默話說一半便察覺到自己的失言,立即收住了下半句話。
如錦不愿同他人說自己與陳浩寧之間的是是非非,在自己看來,唐子默更是沒有資格來過問這些。可到底是沒光彩的事,如錦心里也有些怕被傳揚出去,自己能接二連三對陳浩寧說那些,是肯定他不會說出去。
這份肯定,來自于他陳家大少爺、薛家女婿的身份,更是源于自己過去對他性子的了解。
可是眼前的這個不知根底的少年,他若是多嘴說出去,自己可攔不住。如錦心里不知他怎么就關心起別人間的八卦,是因為他和陳浩宣的關系,還是唐家與薛家的關系?
莫不是想要借此來敗壞薛家的名聲?
不能怪如錦多想,現在的她,早不是當初那個單純簡單的花落槿了。曾經那么親密熟悉的身邊人,都能夠背叛自己。現在這個只見過寥寥數面的人,又是家族間的對手,能讓她不心存戒心么?
腳下的步子不經意間挪離了唐子默,如錦臉色不善地道:“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就算是將這事透露出去,也別無好處。薛家五姑娘的名聲與性子,燕京多少人都是熟知的。如果想借此來打擊薛家,怕是要讓唐少爺失望了。”
看到這么警惕的眼眸,又聽著這種言語,唐子默的臉色一沉,雙手無措,她的反應完全是出自自己的意料之外。抿嘴苦笑,“在薛姑娘眼中,難道我唐某人就是那種愛用言語背后中傷別人之流?”
“哦,難道不是?”如錦歪頭好笑地反問。
“我遠遠地就見到你和陳浩寧站在這兒,如果想要以此持你話柄,還用得著等到現在?”
如錦一愣,低頭,倒是覺得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微微有些愧疚、還在思量的時候,卻又聽得他道:“薛姑娘的名聲與性子,確實大名鼎鼎。名門癡情女的稱呼,可謂是當之無愧。可是,現在的情形,倒像是見異思遷了不是?”
如錦聽唐子默話中隱含嘲笑,剛才那一瞬的愧疚也煙消云散,抬頭立即就反駁道:“是又如何?我薛如錦是癡情還是見異思遷,與唐少爺何干?”
癡情,曾經落綝也總是說自己那般對陳浩寧。癡情女子負心漢,這種情節,原來會出現在自己身上。現在再一次歸來,再次面對陳浩寧,自己不過只與他交談幾句,落在旁人的眼中竟是就成了是見異思遷。
呵呵,多么冠冕堂皇。見異思遷,這種詞也值得用在自己對陳浩寧的情上?
不過,令如錦無奈的是,原來自己對秦楓的“一片癡情”,真的已經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了。心中愁苦,這可怎么好?難怪秦楓會那般自信,秦嫣看自己的眼神會那么輕蔑,偏以為自己對他們秦家多對不住的模樣。
就算是過去真喜歡過秦楓,不管其中緣由、過錯在哪一方,難道總會是女子的不是?
唐子默不怒反笑,瞧如錦那副怒氣沖沖的神色,平靜的道:“你倒是有脾氣。”
沒脾氣,還指望自己忍氣吞聲不成?
隱忍、委曲求全的日子,她上輩子早就過夠了
但沒由來的,如錦還是被他的話氣的一嗆,冷哼別開頭道,“是人都有脾氣。”
唐子默認可地點頭,似有回憶道:“我上次見著你,沒想到你堂堂國公府嫡出千金,竟然能對浩宣那般容忍,我還以為你沒有脾氣的。”說完似是又想起了那時的情景,笑望著如錦。
如錦諷刺一笑,看著唐子默反道:“瘋狗咬了你,你能生氣和他反咬不成?”
唐子默合掌拍了兩下,欣賞般地看著她道:“從前只聽人道薛家的五姑娘粗魯蠻橫,卻沒想到別有一番高傲。”說完笑著又道:“不過你這將浩宣比作瘋狗,可不怕你大姐夫聽了不高興?”
“高興如何,不高興又如何?”
如錦并不覺得自己的比喻有什么不對,陳浩宣那種為人,前世自己沒有資格點評指責,今生難道還不能一說印象?
“倒是你,唐少爺,聽到自己的好友遭人如此輕視,竟也不為他辯上一句?”
唐子默往路正中間移了移,不以為意地看了眼如錦道:“友人嗎?殊不知朋友有深交、淺交、不得不交這幾種。”
這語氣,如錦聽了心里爽快,原來也是個看不起陳浩宣的。如錦態度稍有好轉,咧嘴笑道:“原來唐少爺是這般所想。”
“陳家的兒郎,深交不得,也托付不得。”
最后的一句,唐子默仔細觀察著如錦的表情,見她并未發怒,反倒是譏笑著勾起了嘴角,心里才微微一定。
如錦抬頭,“幾次與唐公子相遇,沒想到你心細如塵,竟是什么都被你瞧在了眼中。”
“是薛姑娘太過專注,眼神總不落在旁處。”
薛如錦淡笑,怔怔地看著唐子默回道:“何嘗不是唐公子低調?看到你,我倒是信了一句話。”
說實話,第一次在吉祥客棧見到唐子默等人的時候,如錦的注意力全在陳家的兩個少爺身上,而僅有的思緒也飄然在過去的記憶中。對于另外的人,印象雖然不深,但總也算有過交面。
但眼前的少年,似是刻意地就置身一旁。言語不多,并不參與糾紛,現在想來,卻是覺得奇怪了些。
唐子默興趣盎然地接道:“是什么話?”
如錦看著他狡黠一笑,朱唇輕啟,認真道:“藏在暗處的人,果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