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大伯母帶著白珍珠來道過歉,就隔三差五趁著父母下班過來一趟。
手上什麼也不拎,或是帶著大兒媳婦,或是帶著兩個女兒,自發(fā)掃掃院子,給小花園裡的花澆澆水,還硬要把家裡的牀單被套拆下來洗一遍。
沒打動白越明兩口子,倒是打動了隔壁傢俱廠大院的老頭老太太們。
每天工人快下班時,就不畏寒風(fēng)搬著小板凳坐在牆邊,手插袖籠子裡嘮嗑,一見到兩人,就勸個不停:
“兄弟之間哪有什麼隔夜仇,看看你大嫂子對你們多好,大冬天用冷水洗那些被單,手凍得通紅。”
“你婆婆還住在大伯子家,不能做的太過分,這是不孝!”
“你們有錢,多幫襯些侄子也是應(yīng)該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婆婆不會害你們的。”
葛嫦慧聽了這樣的話,心裡自然生氣,抱怨幾嘴後,白露珠每天鍼灸完,抓了小半籃子炒花生,分給老太太們。
時而跟著聊幾句,不經(jīng)意間透露出煩惱:“我奶住在那邊擠得很,房子小人多,屁股都抹不開,一屋子油煙味對身體也不好,我爸媽想把我奶接過來住,房間早就準(zhǔn)備好了,棉被都是新套的,院子寬敞,種種花養(yǎng)養(yǎng)魚,平時跟您們這些通情達(dá)理,心胸寬廣的同輩聊聊天,還能多長長見識。”
老人們被誇,心裡自然高興,尤其是挨著首都最近的幾個縣城,自詡皇城底下的百姓,就喜歡被誇見識廣。
“你們家這院子,那比四合院也差不到哪裡去,你奶應(yīng)該早點過來住。”
“不是我說,咱們這街道臨著縣大街,大事小事都是全縣第一個知道,你奶待那紡織大院,消息背得很。”
“可別提那紡織大院了,居民都沒素質(zhì),東西都堆到街道上,比狗窩還亂,你奶爲(wèi)什麼不來這邊?趕緊接過來啊。”
“接了,不知接多少遍了。”
“那爲(wèi)什麼不來?”
白露珠輕嘆一口氣,將剝好的花生米分給旁邊老太太,臉上寫著,‘我有一肚子話,但我不知道怎麼說。’
老人接過搓了搓花生皮,哼了一聲:“我就說,平時越明兩口子孝順得很,對大伯子家的照顧都看在眼裡,住了十多年也沒看到那邊人過來忙東忙西,原來是想扣著老婆婆不放,真是看出誰不孝了!”
扯開這個口,白露珠就拎著空籃子撤退,沒再繼續(xù)待下去。
此後兩天鍼灸回來,牆邊再沒了老頭老太太們,葛嫦慧回家也不再抱怨,心情眼見變好。
大伯母不開口,白越明兩口子自然不會主動提,時間到了週六。
賀祺深打了電話到傢俱門市,所裡臨時有事,這個週末來不了。
來不了正好,來了反倒礙事。
白露珠將頭髮編成兩條長編,簡簡單單白毛衣搭配黑色寬鬆褲子,穿上棉皮鞋,打扮低調(diào),不想在舞會中太出挑,耽誤事情。
這個年代,唯一能勾勾抱抱,放在別人眼裡還覺得很合理的地方就是舞會。
相親主要場所,是從前蘇聯(lián)時期留下來的習(xí)慣。
工人俱樂部,很多時候開心至上,個別小夥子不懂紳士風(fēng)度,頂燈一關(guān),拉著你就往舞臺裡跑,等你反應(yīng)過來,又不能擺臉子,只能跳完一曲。
“四姐,你怎麼連口紅都不塗。”
白志誠還是穿著橄欖綠軍裝,拿了根布條掛在脖子裡,打成死結(jié)裝領(lǐng)帶,頭髮又梳成根根倒立的大背頭。
“又不是爲(wèi)了跳舞。”白露珠背上皮包,催促著:“走吧,去百貨大樓逛一圈,去參加人生日會,總要給人送件禮物。”
“還送禮物?”白志誠撇嘴,對那個看不起自己的三姐夫沒有任何好感,今天要不是四姐非要他去,他纔不會去湊熱鬧。
兩人騎著車來到縣裡唯一一家百貨商場,逛到二樓,找到日常擺設(shè)區(qū),選了一個款式新穎的玻璃鑲彩菸灰缸,有專門的紙盒包裝,花了六塊兩毛錢。
白志誠一直喊她瘋了,離開百貨大樓老遠(yuǎn),還想搶了菸灰缸回去退了。
“四姐,這太貴了!再添一塊都夠買一雙回力白球鞋了,憑什麼花這麼多錢送他啊!那俱樂部的門票平時才兩毛錢,六塊多,瘋了吧!”
兩人推搡半天,白露珠將他的手拍開,“你別瞎鬧,我自有用意,這都是爲(wèi)了三姐。”
“爲(wèi)了三姐?”白志誠滿臉不忿,“難不成你是想讓於錦康對三姐好一點,才花這麼多錢?”
“當(dāng)然,三姐那麼喜歡他,兩人又都訂了婚,咱們倆今天可是代表孃家人去的,當(dāng)然要給三姐撐面子。”白露珠神情相當(dāng)認(rèn)真。
“四姐,那藥都還沒弄清楚,你居然還這麼費(fèi)心思爲(wèi)三姐著想。”白志誠聽完面色露出感動,“真是便宜他了,我在街道糊火柴盒一個月才能掙這點,以後他要是對三姐不好,看我不打爆他的頭。”
“快走吧。”
白露珠坐上自行車後座,看著午後太陽,微微一笑。
其他地方的俱樂部門票都要一毛到三毛錢,紡織廠內(nèi)的俱樂部,本來就是爲(wèi)了工人準(zhǔn)備,一般情況下都不用門票,更何況今天是和鋼鐵廠舉辦一場聯(lián)誼舞會,更加不用門票。
於錦康的生日會,本質(zhì)上是借了聯(lián)誼舞會的東風(fēng),利用父親職位之便,要了一間休息房,準(zhǔn)備些果酒汽水,花生瓜子水果糖,最重要是花了大價錢,買了一個蛋糕,這是非比尋常的有面子。
想跳舞就到舞廳去跳,跳完就到休息房慶祝,喝點小酒,倒真是挺會計劃。
到了紡織廠俱樂部門口,看到於錦康穿了件白襯衫,外搭雞心領(lǐng)墨黑毛衣,大背頭梳得蹭蹭亮,外面沒套厚衣服,嘚瑟跟每一個進(jìn)門的人打招呼。
看了一圈,沒找著白珍珠的身影。
“喲!露珠和志誠來了!”於錦康熱情迎上來,“四妹夫這周沒來縣裡?”
“沒有,單位有事。”白露珠將手裡的盒子遞給他,“於同志,這是我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祝你生日快樂,身體健康,事業(yè)順利。”
於錦康驚喜不已,端著盒子轉(zhuǎn)了一圈,包裝盒就是普通的原木色紙盒,沒有任何花樣,裹得嚴(yán)實,也看不到裡面具體是什麼東西。
白志誠昂著下巴,“是新出來的玻璃灌彩菸灰缸,四姐可是花了六塊多,夠給你面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