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
早上, 蕭正安哼著小曲兒晃悠著到律所的時候,前臺小姑娘拼命的向他眨眼睛。
蕭正安邪魅一笑,挑了挑鳳眼, 輕佻的走過去, 調(diào)侃道, “CINDY, 你今天眼睛不舒服嗎?是病就得治, 放心,我們律所的醫(yī)療制度很完善,肯定不會讓你帶病上班的, 畢竟會影響律所的形象嘛。”
名喚CINDY的靚麗女孩聞言絲毫不顧形象的翻了個白眼,腹誹:你才有病, 你們一家都有病, 才生出你這么個禍害來。
律所的員工都知道蕭正安為人不正經(jīng)沒架子, 又時常裝傻犯二,雖然是個老板, 但是常年和員工打成一片,員工也習慣了和他沒大沒小口無遮攔,看似大家彼此嫌棄,動不動就互相DISS,但是關(guān)系是真的不是一般的好。
相對而言, 近些年來不太出現(xiàn)在律所的沈清彥, 在員工的心中才像是真正的老板, 雖然沈清彥基本很少動怒, 也很少再參與律所內(nèi)部的會議, 但是員工就是敬畏他那張極致淡漠的臉和洞察人心的眼睛。
“到底什么事?說吧。”調(diào)侃完了人,蕭正安才慢悠悠的道。
CINDY拿眼睛往律所里面偷瞄了一眼, 小聲道,“今早沈律師來了。”
別說CINDY把沈清彥出現(xiàn)在律所當成難得的新聞,就是蕭正安也詫異了一下,要知道沈清彥上個月已經(jīng)來過律所了,照這六年來他的觀察,沈清彥能兩到三個月來一次律所已經(jīng)是最多的了,這會兒怎么會才一個月不到又來了?
難道是被誰說動準備接大案子了?誰有這么大本事?
“我去看看。”想到此,蕭正安收斂起了開玩笑的神色,一個箭步就往沈清彥的辦公室而去。
敲開辦公室的門,沈清彥正在打電話,蕭正安也不打擾,無比自在的在他桌案對面坐了下來,招呼著周放給他泡了杯咖啡,一個人優(yōu)哉游哉的喝著。
等沈清彥掛了電話,蕭正安才放下咖啡,抬了抬下巴,“又是都城政府辦公室來的電話?”
這已經(jīng)不是都城政府第一次來游說了,連蕭正安都不勝其煩了。
“嗯。”
“他們還不死心嗎?這都第幾次了,你哪一次答應過了?還打?”說著蕭正安又喝了一大口咖啡。
“我答應了。”沈清彥淡淡道。
“咳,咳咳,你,你說什么?”蕭正安一驚,一口咖啡嗆在喉嚨口,整個人劇烈的咳嗽起來。
“我說,我答應了這次去參加落成儀式。”沈清彥低頭看著手中早就暗下屏幕的手機。
“為什么?”
“六年了,我想去看看她。”
沈清彥的聲音有些暗啞落寞,眼眸低垂,燈光在他的下眼瞼處落下長長的睫毛的暗影,明明依舊是一副清貴公子的模樣,近些年來卻平添了幾分低調(diào)頹靡的氣質(zhì),整個給人的感覺厚重了,也壓抑了。
“清彥……”
“我只是想再去看看留住她最后腳步的地方,現(xiàn)在是個什么樣子了。”
“那我陪你去。”
“不用,放心,我沒事。”沈清彥勾了勾唇角,嘴上說得輕松,聲音卻透露了幾分寂寥。
他只是,只是突然間很想沈太太,想看看那個帶走她的地方,想觸摸一下有她最后氣息的地方。
六年前沈太太剛剛過世的時候,他萎靡頹廢了很長一段時間,就連蕭正安提出讓他去清幽的寺廟里面居住他都無所謂的接受了,對他來說,沈太太不在,那么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對他來說都沒有什么差別。
不過萬幸的是,寺廟里面的生活的確能夠讓人心神平靜,每天聽著晨鐘暮鼓,早課晚課,有規(guī)律的作息讓他的心漸漸寧靜了下來,以至于后來他習慣了在寺廟的生活,每個月至少要住上個二十來天。
雖然每個月回來的時間不多,但每次都會去星星孤兒院,看看那里的孩子們玩耍,也代替沈太太看望顧院長,順便給孤兒院捐款,所有沈太太無法再做的事情,他來替她完成。
后來顧院長對他說,孤兒院現(xiàn)在有政府托底,經(jīng)濟壓力已經(jīng)比以前好了很多,如果他真的要做善事,可以把目光放長遠,關(guān)注一下更需要幫助的孩子。
有哪里是更需要幫助的孩子?沈清彥回來后想了兩個多月,直到有一次看到住持方丈寫下的捐款單,才茅塞頓開。
當年都城地震,死傷無數(shù),那些活下來的孩子有些人流離失所,更多的當?shù)厝藷o力供小孩讀書,那么這是不是顧院長所說的更需要幫助的孩子呢?
那天之后,他就開始規(guī)劃,找當?shù)卣氉猿鲑Y,很快,第二年開春,一所嶄新的希望小學就拔地而起,當學校的校長請他這個捐建人給學校命名時,沈清彥思考了一會兒,落筆寫下兩個字:念北。
由此,學校命名為念北第一小學。
而沈清彥捐贈的腳步遠沒有停止,第一所小學落成正式運轉(zhuǎn)后,不久他又投入到了第二所學校的籌備中,如今即將落成的已經(jīng)是念北第三小學了。
蕭正安聽著他的話,喉頭翻滾,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僵硬的轉(zhuǎn)了話題,“對了,你這次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我約了劉醫(yī)生明天看診。”從六年前那次開始,沈清彥就一直在劉醫(yī)生那里治療了。
一開始是方佳佳和蕭正安催著他去,現(xiàn)在變成他自己每次聯(lián)系劉醫(yī)生要去看診,為了配合如今在公立醫(yī)院上班的劉醫(yī)生的時間,沈清彥寧愿協(xié)調(diào)自己的時間也要去。
“又要去?”
誰不知道沈清彥這么積極主動的去看診,其實是為了讓劉醫(yī)生給他催眠,去的次數(shù)越頻繁,反而說明他的心里越是沒有放下。
“或者,你陪我去?我想劉醫(yī)生應該很樂意看到你。”沈清彥丟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一瞥。
劉醫(yī)生對蕭正安有好感那是公開的秘密,只不過蕭正安浪蕩慣了,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是他的準則,根本不愿為誰停留。
此刻蕭正安被沈清彥這么一調(diào)侃,立即丟給他一個大白眼。
沈清彥也不在意,只輕笑著搖了搖頭。
每年這個時候,他總是壓抑不住心底不斷冒出來的恐懼和焦慮,只有靠著一次次的催眠,一次次的在虛擬的世界中見一見沈太太,才能緩解分毫。
他也知道這樣的狀況猶如吸毒,會上癮,會有依賴,可是那又怎么樣呢?
沈太太于他而言就像是空氣,她在的時候他從來不覺得她有多重要,如今她不在了,他才明白,失去了她的他,最終只能是缺氧窒息而亡,不過就是時間問題而已。
“我還以為你愿意接什么大案子了呢?”蕭正安揶揄著挑了挑眉。
這六年來,沈清彥接手的案子屈指可數(shù),能請得動他出手的更是鳳毛棱角,而就是那些屈指可數(shù)的經(jīng)手的案子,每每還能被選定為當年的法律界內(nèi)刊上的經(jīng)典案例,引得一幫大小律師奉為學習的楷模,也真是不由得人不崇拜信仰。
而這個被眾人當作神祗一樣的男人,自己反而毫不在意,仿佛曾經(jīng)為之奮斗的理想,為之取得傲人成績的功名,在他眼里根本不再值得一提了。
沈清彥搖了搖頭,“沒有,前兩天老方打電話給我,他遇上了點麻煩,我來幫他看看。”
老方是陶桃的老公,兩人幾年前結(jié)了婚。
“又是老方?話說你都已經(jīng)幫了他好幾次了吧?人就沒想著付點律師費?”
“他們做娛記的,碰到麻煩不是家常便飯的嘛,他能自己解決的也不會來麻煩到我,就是解決不了了才想著讓我?guī)蛶兔Γ褪强丛谒翘仗业睦瞎瑔螒{陶桃和小北的關(guān)系,我怎么著也得幫他忙不是。”
“你……”蕭正安簡直不知道說他什么好了。
沈清彥隨手丟了只筆過去,“沒事的話,你自己去做事吧,不用管我。”
蕭正安接了筆,轉(zhuǎn)了幾圈,放到桌子上,仿佛下了決心般抬頭看向沈清彥,“清彥,你知道為什么我當年一見面就要認小北為妹妹嗎?”
沈清彥猛地抬頭,目光鎖牢蕭正安,不發(fā)一語。
這個問題他當年也追問過兩人,只不過當時兩個人都敷衍著他,他也就沒有再探究,只是不追究不代表不想知道,所以,現(xiàn)在蕭正安是打算告訴他了嗎?
蕭正安往后一癱,靠在椅背上,思緒仿佛飄去了往昔的歲月,突地輕笑一聲,緩緩道,“當年帝都在任期內(nèi)的官員響應政府的號召,助養(yǎng)孤兒院的孤兒,我爸當年作為外交部門重點培養(yǎng)的一批外交官之一,當然也積極響應了號召,不但資助了好幾個孤兒,還領(lǐng)養(yǎng)了一個孩子。”
沈清彥突的攥緊手心,眼神微閃,眼底是洶涌噴薄的情緒,卻極力克制著,給蕭正安時間,讓他繼續(xù)說。
“那個孩子,就是小北。”
“咚”的一聲,沈清彥手中的手機掉落在了辦公桌上。
蕭正安抬眼看了他一眼,繼續(xù),“當年我年紀小,不懂事,只以為家里多了一個乖巧懂事的妹妹會分了父母的關(guān)注和關(guān)愛,滿心只想把她趕走,做了很多無理取鬧的事情,最后,我爸媽沒有辦法,只能把小北又送回了孤兒院。”
“把小北送回孤兒院后不久,我爸因為工作調(diào)派,我們一家人就去了美國,后來,我長大了些也懂事了,才羞愧于自己當年的年少無知,想著要把人找到,好好的彌補她。”
“我把這個想法和我爸媽說的時候,我媽說他們其實已經(jīng)找了很多年了,一直沒有找到人,為了怕我無理取鬧才瞞住了我。”
“后來我選擇回國讀大學也是有一部分找人的因素在,我到處打聽消息,一直都打聽不到,直到再次遇見她,我才知道小北是被你們家領(lǐng)養(yǎng)了。”
“當初我問小北沒有第一時間和我相認是不是還怨恨著我,是我害得她重新回到孤兒院的,你猜她怎么說的?”
說到這里,蕭正安兀自笑了下,“她說她當年就已經(jīng)叫了我哥哥了,還說你們一家人都對她很好,這些年來她過得很好,她還反過來安慰我,讓我放下自責。”
“清彥,你知不知道我今天為什么要告訴你這些?”蕭正安抬頭看向?qū)γ娴哪腥恕?
沈清彥掩下眼底的情緒,只平靜的注視著他。
“清彥,小北她從來沒有怪過任何一個人,她也不會怪你的,六年了,你該放下了,你的生活不該只是圍繞著和小北有關(guān)的人和事而已,小北肯定也希望你可以過你自己的生活的。”
“你,放下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