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人生就是這樣，總會有遺憾。”
………………
秦心顏再一次見到孫佳域的時候，是在一個豔陽高照的冬日，她本來是要進宮面聖告知最新軍情邊報的，倒是沒想到能剛好遇上。
讓她意外的是，孫佳域並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的身側跟著兩個人，不是劉家老爺夫人，而是一老者，跟一少者。
三個男子的衣著都很樸素，看著，倒也和諧。
“郡主，這兩位，便是一直照顧在下的雲城鄉親。他們姓周，農耕爲生，心地善良，人也很熱情，此次跟我來，是來陽城尋親的。”孫佳域做了介紹。
秦心顏第一眼看見這個周老頭的時候，怔了一怔。
這人的臉，怎麼看起來隱約有點眼熟？可卻又想不起來，是在什麼地方見過。
“草民參見國師大人。”
“免禮平身吧，這位孫大……哦孫公子是我的朋友，這段時日，感謝您對他的照顧有加。”秦心顏笑了笑：“但凡有所求，我都會應你。”
“是，草民謝國師大人。”周老者恭敬應下。
“是不是求什麼，您都能幫我們啊。”年輕的那一個開口道。
老者瞪了他一眼，道：“國師面前，不可造次。”
“對啊，不過，只能是一件事。聖人云，人不可貪心，所以，小夥，你如果心有所願，一定要想好想清楚，說出去的話就如那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了。”秦心顏道，看了一眼老者：“你兒這樣坦率的人，本國師最欣賞了，你就不要攔著他了。”
“那能不能請國師幫我打聽一個人？”年輕人道。
“哦？你要打聽什麼人呢。”秦心顏託著下巴。
“我未過門的妻子，她是個宮女……”年輕人有些吞吞吐吐。
老者拍了他一下，“我來說吧，我此次來陽城，就是來尋人的，所尋不是別人，正是草民的女兒。國師大人，聽說宮女在宮中期滿五年，那是可以放出宮婚配的，我女兒她叫石榴，現在好像是奉命服侍太妃，滿打滿算的，她在宮中也滿了六年了，但是遲遲都沒有信兒回來。草民真是左等右等，也等不來任何的訊息，這纔跟著孫公子一起回來的。可否請爲民請命的國師大人代爲幹旋，跟那一位太妃說說，放我女兒回家？”他指了指身邊的精壯年輕的少年，吶吶道：“他，也等了好多年了……”
秦心顏擡眼看了那少年一眼，露出憐憫的眼色，掉開目光，沉吟不語，綠荷對於石榴的事情，也是個知情的，慌忙開口道：“這位周老爺，以往咱們聽說過，您費了好大心思纔將您姑娘送進宮，如今怎麼又急著想她出宮？”
“唉……”周老者嘆息，老臉上每條皺紋裡都寫滿懊悔，“是我不好，是我的錯，是我鬼迷了心竅，一心就只想著攀龍附鳳，現在看來，也沒指望了，總不能耽誤了孩子一輩子。”
他苦笑著開口道：“當年，石榴她出世抓週，有個遊方道士上門求乞，拙荊心軟，送了些他吃食跟銀子，當時那道士吃完，便指著門內道，你家新添小女，此身貴不可言，原是九霄蓮華會，天女掌中花，赴此紅塵，定能遇上貴人而飛黃騰達，後面呢，又古古怪怪說了許多，我也不懂得，但是，此身貴不可言卻是明明白白的，自從便多了妄想，誰知道，這一切盡是胡言……”
他嘆息著不再說，秦心顏卻在腦子裡飛快的想著對策，這要來的是旁的宮女家屬倒好了，偏偏要是石榴——
如果，此刻有人能幫忙就好了……
“有勞國師大人了！”周家兩人跪下叩首。
“你們先起來吧，本國師答應你，你們這幾天就先在孫家歇著，一有消息，我就會差人通知你的。”秦心顏想了想，應下了，也沒別的法子了，反正是要進宮的，不若說服了秦無釋，讓他收了石榴完事，反正他後宮的女人基本都是擺設，石榴長得也有幾分姿色。最主要的是，虧欠石榴一直想不到該如何償還的自己，也算是終於想到了一個彌補的方式。縱使陛下不是石榴心中所愛，但，周家從此發達，一生無虞。
畢竟，也只有陛下要的女人，才能一滿足周老者望女成鳳的心，二能讓這一老一少安心。
“綠荷，你立刻去太妃的行宮跑一趟。”秦心顏吩咐道。
“是，郡主，奴婢絕不會辜負郡主所託。”綠荷眨巴著眼睛，領命而去。
秦心顏以爲這件事情會麻煩，但是沒想到，順利的很。
區區三日，秦無釋便跟秦心顏、石榴一起來到了皇宮腳下，孫家。
剛剛準備出門的周家二位，聞聲齊齊回首，看見陽光中，俊朗金衣男子擁著清麗女子大步而來，兩人披一身金光，宛如從畫中走出，真真一對璧人。
秦心顏笑瞇瞇的走上前來打招呼，“還記得我嗎？”
“記得記得。”剛準備給秦心顏行禮的周老者，在認出秦無釋的瞬間，立即山呼萬歲、拜伏在地，年輕者還愣在了那裡，綠荷走上前悄悄拽了他們一把，叱道：“陛下駕臨，還不跪迎！”
那人明顯嚇了一跳，傻傻的跪下去，像周家這樣的小門小戶，農作爲生，從無資格覲見個什麼大官，更不要說是得見天顏，本就惶恐，眼角一覷，周老看見攬在秦無釋懷裡的，正是自己女兒無異，大驚之下，卻是大喜，眼前一黑，幾乎要暈過去，趕緊掐自己手指，心道：我這是歡喜瘋了，這是真的還是我在做夢……石榴，石榴她……
那年輕的少年，卻臉色慘白，跪在地下，死死盯著秦無釋攬住石榴腰肢的手。
秦無釋在這兩個人的面前停下，低手俯視他，道：“你是石榴之父？”
周老者深深叩首，道：“草民參見我主，我主萬歲。”
他深深伏地，大氣也不敢出，女兒即便
就在當面，也不敢擡頭多看上一眼。
秦心顏仔細打量著石榴的神色，發現她面色冷漠，看向自己的生父，也沒有任何尋常反應。這也難怪，她爹是個這般熱衷、百般打點將十餘歲的女兒送進皇宮，罔顧自己女兒的心思想法、就爲了攀龍附鳳的人，不管擱在誰身上，誰都不會樂意的。若非瞧著氣色就不佳、看著不久於人世，自己一時心軟，又想著不能在百姓面前失信，纔不會幫這個忙呢。
秦無釋緊緊牽著石榴的手，硬是不讓她下拜，石榴無奈，只好將自個兒的爹扶起來，還沒來得及喚上一聲，秦無釋已經拉著她轉身。
石榴笑的端莊無比、雍容華貴，但任誰也看得出來，她笑的很僵硬，毫無感情，目光空洞。
秦無釋問了幾句，末了，卻笑道：“起來吧，朕不日就納石榴爲妃，從此後，就是一家人了，不必拘束了。”
周老者狂喜事態，霍然擡頭，民女進宮成妃的例子，之前不是沒有過，但是，這天大的好事降臨在了自己的身上，倒是激動不已，覺得是老天選中了自己，太過幸運了。
正面相對，秦心顏一眼看見他頷下的一個黑痣。
目光一閃，秦心顏突然想起來，自己是什麼時候見過他的了。
早年間，雲城戰役，當時自己還小，而爹屢立戰功，卻被同僚嫉妒，有人密謀要暗害他，這信息卻被秦王的部下截獲，當時，自己長夜驅馳、前去報信，胯下的馬卻一時沒來得及換良駒，在雲城小鎮累斃，那時夜深，根本買不到馬，自己便去了當地的一戶人家偷馬，誰料的到，偷馬之時，被一個小姑娘看見，那孩子卻沒有叫喊，看她一臉疲憊風塵，還去廚房拿了些糕點送了過來，自己當時順手從懷裡取出一串玉鐲子送給了她。
那晚後來自己騎馬闖門而出，身後那戶人家被驚動，燃起火把來追偷馬賊，火光裡，她揚鞭連連，將那些家丁打得四處逃竄，她大笑回首，看見追出來的中年家主頷下一顆鮮活的碩大黑痣，看見小小女娃抓著那個玉鐲子怔怔看她，火光裡容顏秀麗。
原來，那就是石榴。
原來，世事輪迴，流傳成環，每一個緣結打下，都是爲了多年後再解開。
當初自己疑惑過石榴一個小小宮女，怎麼能拿出這等名貴的東西去賄賂官兵、順利將求助信息送達到自己的手上。
這才能助賢貴太妃逃脫此厄運，卻原來，那玉鐲子本就是她自己送的。
秦心顏怔怔看著他們，忽然覺得天意森涼，心生寒慄。
周老者此時卻在欣喜如狂，多年的美夢，此刻終於成真，不枉了自己傾家蕩產將女兒送進宮，可憐自己挪借銀子趕進這陽城裡面來，身上的盤纏，都已剩下不多，也就外袍勉強像個樣子，內衣都縫縫補補，也沒錢置換，唉，女婿周良家也是去職小官，不然……哦，不對，他現如今，已經算不得是女婿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