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心顏仰首,清澈靈動的目光,透過遠遠的幽城的大城門,然後,看向靈城糧庫的方向,隨即決然開口道:“好。”
轉(zhuǎn)身,隨後,她朗聲道:“諸位,糧庫雖毀,但朝廷不會全無作爲(wèi)的!”
轟然一聲,災(zāi)民齊齊愕然瞪大了眼睛,都擡頭向她看來。
秦心顏已對身側(cè)的文弱小刺史道:“刺史。”
“下官在。”刺史肅然站起,隨後躬身。
“請你立即安排災(zāi)民造冊,分地段的安置,若是患有重病者,或是生命垂危、將死者可入醫(yī)館,進行免費救治,開放刺史衙門和各級官署衙門,年七十以上者和三歲以下幼童進入休息。”秦心顏道。
“是。”刺史點頭。
“傳本郡主的旨意,下令全城內(nèi)的所有米商、富戶,除了留足自家口糧外,其餘存糧,一律交獻給刺史府,安排專人,先按各類情形,緊危重者先行發(fā)放!”
“是。”刺史應(yīng)下。
“如有拒不交糧者,囤積居奇者,藉機發(fā)危難財者,”秦心顏一笑,笑得殺氣森森,“那就是公然與朝廷做對,等同於謀逆,一個字,殺。”
“是!”刺史道。
“另外,如果陛下怪罪,我來給你做主。”秦心顏將刺史給扶了起來。
“下官不怕!”刺史看向秦心顏,眸中皆是堅定之光,仿若此時此刻,他並非在執(zhí)行一個緊急救災(zāi)任務(wù),而是在完成人生中最爲(wèi)重要的事情。
“嗯。”秦心顏讚賞的看了他一眼。
“好!好!好!!”
底下一陣叫好聲哄起,有人在喊:“咱們剛纔冤了你們了,你們是好官!不是那些視人命如草芥的貪官!”
也有人大聲質(zhì)疑道:“城中餘糧有限,可是我們有這麼多人,還是會有人餓死!”
“你們讓我出去,”秦心顏冷然道:“我發(fā)誓,一日之內(nèi),必調(diào)糧食來救!”
又是鬨然一聲,宛如巨石投入油鍋,濺起驚呼無數(shù)、叫囂無數(shù),半信半疑而又飽含希望的目光,如一盞盞燈光亮了起來,齊齊盯緊秦心顏。
有人叫嚷道:“你莫不是想逃走!”
剎時,又是一片亂糟糟的附和,這些災(zāi)民被官府騙怕了,說要賑災(zāi),一次次拖延,如何敢再輕信?
秦心顏見狀,有些淒涼的一笑,回身,和上官安奇的目光一觸,只是,他傳遞過來的堅定,卻讓自己不禁微微嘆息,卻也很快,就堅定了起來。
秦心顏上前一步,一指上官安奇,道:“我的朋友就在這裡,他不走,他是你們的人質(zhì)。諸位,你們剛纔也看見了,他爲(wèi)我自願赴死,我秦心顏如果今日當(dāng)著千萬人的面將他丟下、而自己逃走,那這輩子,我也不用做人了。”
衆(zhòng)人的叫囂聲音,漸漸安靜了下來,大家都陷入沉思,是啊,這種情形下,當(dāng)著全稱軍民的面做下這等事,這人官也好,命也好,以後都
很難保了。
他們面面相覷,都已經(jīng)開始動搖了起來。
這也是上官安奇要進來,並堅持以自己爲(wèi)質(zhì)的用意,不如此,心顏如此脫身?
良久,剛纔閉攏的人羣,終於再次讓了開來,一條蜿蜒的道路,但卻直接通向城門方向。
秦心顏沒有立即趕著過去,她只是默默的站了一會,側(cè)轉(zhuǎn)過頭,輕輕對上官安奇道:“等我,我會回來。”
上官安奇微微一笑,明白她的擔(dān)憂,頷首:“放心。”
他那狼狽卻依舊美豔的容顏。在流動的火光月色下安靜如一灣幽潭,他的粉脣輕啓,說著這世間最平淡卻又最溫情的一句話:“我會一直在這裡,等你。”
………………
朝陽徐徐升起,一線光芒,有如長天之劍,劈開了萬曆幽城的無邊黑暗。
跟隨者太陽的步伐而一路向前的少女,束起的長髮與馬鬃的頻率一道,她用力的攥緊馬鞭,並未鬆懈,一心策馬奔馳,衣帶亦如劍,劃開南地夏日熾熱的紅風(fēng)。
身軀和馬貼成一線,一條黑色的明銳的線,很快,幾乎是一閃而過。
黑色的軌跡,前一秒尚自攝入瞳孔,下一秒,卻已經(jīng)尋不見蹤跡,又或是一支射穿廣袤大地的鳴鏑,風(fēng)聲雷動,極速穿越了浩瀚碧野。
秦心顏單人獨騎,飛奔向幽城緊鄰的靈城。
大軍的調(diào)撥需要時間,如今,她已來不及去城外軍營去指揮此項事宜,只能命令屬下隨後再趕來,自己單身上路,與時間賽跑,搶回所有人的生機。
逐風(fēng)追月,一夜無休,馳至天明。
前方,靈城外十五里,一個規(guī)模完整的小鎮(zhèn)般的連綿建築出現(xiàn)在眼前,鎮(zhèn)中,分佈著一座座兩層樓高的建築,都是高大結(jié)實的庫倉。
靈城糧庫到了。
這個糧庫,是萬曆國爲(wèi)數(shù)不多的官方欽定的軍糧總庫,立國之初,始皇帝便下有明旨:存糧萬石,一年一易,非戰(zhàn)時非緊急奉旨,不得開庫,擅取糧草一芥者,誅九族。
守糧官理海諾,官居三品,是土生土長的南地軍人,因爲(wèi)不受幽城都督的待見,被排擠出來,只能做以一個日日跟糧食跟算數(shù)打交道的守糧官。
官運不暢通的理大人,性子更是愚拙固執(zhí),不認(rèn)爲(wèi)自己的行事爲(wèi)人有何不足之處,將命運的不如意呢、官運的不暢通呢,一切都歸結(jié)爲(wèi)懷才不遇,時運不濟,故此時時悵嘆,日日傾倒酒鄉(xiāng)。
秦心顏一馬長馳直入糧庫時,他正在鎮(zhèn)上茶館聽曲買醉,無聊度日。
而當(dāng)秦心顏報出身份時,官低兩級的理大人,不情願的擱下酒杯,顫巍巍的行禮,問其來由。
秦心顏纔剛一伸手,還未來得及虛扶,理海諾已經(jīng)自己挺直了腰,斜睨了秦心顏一眼,心中暗暗憤懣,爲(wèi)何眼前這個年輕得胎毛未退的少女,已經(jīng)是中央堂皇機構(gòu)的一品大員,而自己混跡官場多年,鬢髮已
蒼,卻還只是個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做個閒得抓蝨子,沒油沒水的守糧官?而這丫頭,還是個女人,一介女流之輩,爲(wèi)何就能有此大成就?
因此,當(dāng)秦心顏才一說要借糧,他想也不想,就立即搖頭,大約覺得,這個要求太過荒誕,語氣裡忍不住對這個“不知輕重的女孩子”生了幾分輕蔑之意,甚至還產(chǎn)生了幾分無名火。
“尚書大人,國家律法條例,一字一句寫的清楚,不用下官再來教你吧?你說是借糧,一句話,講起來倒是簡單,可是,如果下官照做了,卻會要了下官的腦袋。下官怎麼能夠罔顧律法,將下官一家老小的性命,平白無故的送給你?”
“我說了,朝廷若有怪罪,我一身擔(dān)之,與理大人您絕無干系。”秦心顏忍著氣,沒辦法,自己的人還沒來,沒有他的支持和配合,糧食,是拿不出來的。
“你一身擔(dān)之?”理海諾那惺忪的醉眼看秦心顏,不緊不慢的悠悠笑道,“尚書大人,和惠郡主,有膽有識有魄力,果然是意氣非凡,可吞虹霓啊……只是可惜,你的腦袋,在下看來,也不比在下重上幾分罷?”
他放縱的瞄了瞄秦心顏,打量著她的周身上下,甚至還伸手,比了比她的頭顱,似在稱量掂量著她頭顱的份量,隨即,還裝模做樣的搖頭,借酒裝瘋,有意埋汰眼前這個孤身前來,令他看得不舒服的年輕顯貴,隨從的兵丁,立時秒懂,隨即也格外捧場的一陣傻逼兮兮的笑。
秦心顏深吸一口氣,考慮到自己的請求的特殊性,決定再忍他一次,理了理情緒,便笑道:“我的腦袋自然不如理大人您的厚重有容量有重量,不過呢,理大人您也不必?fù)?dān)心,我在來前,已經(jīng)給朝廷給雍親王他遞了摺子,正所謂呢,這事急從權(quán),監(jiān)國親王他又是深仁厚德,定然不願放著糧庫不支用,卻任幽城的餓殍遍地、災(zāi)民暴動,以致攪亂民生,他一定會準(zhǔn)了的。”
“尚書大人,您此言差矣,您是口口聲聲的提監(jiān)國親王,但是,您可記得雍親王他說過,軍糧是國家戰(zhàn)備,決不可輕易動用?眼下,各國勢力不寧,齊皆窺視我萬曆國土,伺機而攻,你若是此刻動了軍糧,如果武陟軍隊突然打過來呢?屆時需要調(diào)用,我萬曆又要拿什麼餵飽我們的大軍?萬一,因爲(wèi)這個打了敗仗,死去的人,難道相比這些餓死之徒,就不是人了麼?”理海諾據(jù)理力爭。
秦心顏默然半晌,看著站在自己對面、自以爲(wèi)已經(jīng)憑藉他的絕頂詞鋒和彪悍辯才,將自己說得啞口無言、而洋洋得意的理海諾一眼,微微一笑,道:“理大人說得對,是我思慮不周,今日可真是受教了。”
說罷,甚至還微微一禮以示歉意。
而理海諾自然是象徵性的扶了一下,一臉滿足,捋須笑道:“難怪尚書大人,雖然是女流之輩,卻能少年得志,成爲(wèi)萬曆國的第一女相。單憑您的這份謙遜氣度風(fēng)華,知錯就改的非凡之風(fēng),便是這般不虛盛名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