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無聲,唯獨是那天空中飄起的雪,在唱著孤寂的歌。
一聲馬嘶,驚破喧囂后,復歸平靜的大營。
守衛的士兵直覺的抬起頭,便看見地平線上,一個雪人策馬直撞過來,士兵驚恐的抬槍要攔,那人一聲大喝,“我是秦心顏,誰敢攔我,格殺勿論。”
隨即,士兵便覺得一陣狂風從自己身邊卷過,硬生生的被卷得原地打轉三個圈,才踉蹌站穩。恍然,硬生生的起了一身的冷汗。
大營被驚動,人流在聚集,戰馬煩躁的仰首高嘶,而那個“雪人”,卻已經直奔向了主帳。
尹夏晟匆匆沖出來,還沒來得及仔細辨認下對方容貌,就看見白影一閃,主帳大簾一掀,那人已經沖了進去。
尹夏晟急急想跟進去,突然看見那人僵在了帳門口,隨即退一步,再退一步。
尹夏晟怔在當地,終于認出了是自家威風凜凜的國師,他怔怔看著那個微微顫抖的背影,突然不敢再說一句話,不敢再上前一步。
秦心顏的手,緊緊抓著帳門布簾,抓得那般用力,不敢掀起。
“安奇,你千萬不要有事……”
“安奇,你不能丟下我不管……”
她知道,不用力的話,自己一定會倒下去,從此再也難以爬起。
然而,現在要怎么過去?
赫連海一向是個直言爽朗之人,他極少會露出那樣的神情來,而且他最后飄出的那句話,好像是,博瑋之所以安然無恙,不止是藍心的功勞,更多的,還有安奇……
藍心是何狀況,她親眼見到過,那么安奇更甚,那會是……
秦心顏在這個瞬間,只覺得黑暗鋪天蓋地的籠罩過來,一陣陣如巨石般砸向自己腦海,砸的血花飛濺、骨肉盡碎,砸得神智盡失、五內俱焚。
方圓數丈的帳篷,已成咫尺天涯,天上與人間,永遠無法飛渡的距離。
前方,黑暗的大帳,飄散著淡淡的奇異的香氣,秦心顏咬了咬牙,還是掀開了。
那一角,空蕩無人。
秦心顏一愣,腦中一片空白。
那一角,是上官安奇常常窩著的地方,可是,他不見了……
他從來都不會不辭而別,他從來都不會無故消失、讓自己去尋,他從來都不會一聲不響的離她而去……
那么現在,他是怎樣的情況……
還是說,上官安奇你這樣殘忍,連最后一面,都不讓我看到……
有什么在轟然倒下,有什么在飛快遠去。
秦心顏僵立著,不肯走近,明明那里什么都沒有。她在帳門前,硬是給站成了石人,死死盯著那一角,等待那個秀麗男子重新出現,像以前很多次那樣對她微笑,說,“心顏媳婦兒……”
不知道過了多久。
或許有時一霎就是一生。
亦不知道等了多久。
一片沉寂無聲,那個永遠在她身后扶著她的肩,對她說,我始終在等你的男子。
也許,就此無影無蹤。
秦心顏慢慢的,一寸寸的撇開手。
一點一點的挪動步伐。
一步一步,走入那徹底的黑暗之中。
十步的距離,永生無法接近的天塹。
“上官王爺他剛剛還在這里,怎么會不見了?他看起來狀態很糟,躺在那里幾乎動不得的,怎么會突然走了呢?”
一個士兵的議論聲,極其刺耳的響了起來。
秦心顏猛然回頭,目中的兇光,愣是將人給逼退了好幾步……
“國師,小的失言,小的失言……”
秦心顏不再理會,而是掀開簾子,向前走。
撫摸上那一張空空如也的床榻,熟悉的氣息,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空蕩蕩的,仿佛這幾年,都是夢一樣。想起初見時分,想起最后一次見到的情景。
有一種錯覺,你不曾來過,你不曾離開。
“安奇,你在哪里。你出來,你出來啊!”
“安奇,你不要嚇我好不好!”
“你回來……”
突然失卻了全身的力氣,秦心顏腿一軟,跪倒在榻前。
閉著眼,眼淚剎那間洶涌而出,想起之前種種安奇不對勁的地方,想起趙穎穎的致命絕殺,想起當日從圣壇密室出來時候幾人的情景,秦心顏伸手,用力的捶著自己的額頭……
為什么我會這么遲鈍,都是我的錯,害你承擔了這么多……
安奇,你對我坦誠一切,卻隱瞞了最重要的生死之擇;你說不要我流淚,此刻我卻仿佛要流盡一生的淚水。
……
是誰的秀麗身姿被月色星光剪影成清逸弧度,正月佳節里,高樓上清風鼓蕩,吹起長發長衣,而前方的蒼穹之上,滿載祝愿的天燈飛遠。
“心顏,我唯愿這盞燈,放飛你人生里所有的寂寞、仇恨、無奈、悲苦,給你帶來永生的幸運、喜悅、美滿和幸福。”
“心顏,唯愿你一生無憂,平安度日,萬事勝意。”
可是,你的心愿美好而現實無限冷酷。
我人生里所有的無奈和悲苦,俱在此刻;所有的喜悅和幸運,隨著你的離去而被放飛。
……
長夜漫漫,悲苦不已。
帳外的光影變幻,由亮至暗再亮再暗,時光緩緩前行,不因人間離別而憐憫停步。
雪卻一直在下。
秦心顏什么都不知道,甚至沒有變過姿勢。
她只是靜靜伏跪在那一張榻前,伸長手臂,做出一個緊緊擁抱的姿勢,雖然,那個懷抱是空的。
剎那間一生流過,一滴淚作別你我。
士兵們皆齊齊住了嘴,自家國師竟然是這么一個表面冰冷若霜、內心波濤洶涌的女子,他們的沉默,興許是深知上官王爺這一次的消失,是一件很嚴重的大事。嚴重到,也許會再也見不到他的蹤影、再見不到國師那本就極其罕見的笑顏……
他們很怕,但是心底卻還是隱隱透出幾分期待,也許,王爺會安然無事的重新歸來呢……
“下雪了。”
劉城昱勒住了馬,仰首看著天際飄落的雪花,心里突然有些模模糊糊的
不安,一閃而過。
他直覺的皺眉思索,卻沒找出內心里那陣突然的煩躁的緣由。
沒什么好擔憂的,和賀蘭宸已經交戰一日,他搶先一步扼守禹城的關隘,已經將賀蘭宸的大軍圍困住,秦家軍的援軍也已經到了,兩軍合圍,兵力足達六七十萬,今夜最后一次猛攻,應該就能把已經出現慌亂的中洋軍給徹底打散。
難道是心顏?
可是據傳報,虎口崖處,秦心顏大勝,何況,赫大哥在她軍中,至不濟,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劉城昱想著,便再無能夠讓他煩憂之事,遂揚眉笑了笑,將心底的不安拋開。
勝利在即,逐鹿之手將落幕,過了今夜,天下將再沒有可以和萬歷抗衡的力量,徹底一統諸國,剩下的,只需要時間。
對他來說,最滿足最愉快的不是即將而來的軍功赫赫,升官封爵,光宗耀祖,而是,心顏。
只要殺了賀蘭宸,恩仇俱結,武陟國滅,處置一干人等,那么上官安奇的血仇得報,心顏的心事也得解,她終于可以開開心心的無憂度日了。
想到這里,劉城昱的笑意越發明亮,目光閃耀,更是如那天際星子。
“劉統領。”
先鋒將的聲音驚破他的幻想,劉城昱轉頭,“嗯?怎么了?”
“中洋軍開始對左翼猛沖,好像打算突圍,請將軍示下。”
“左翼么?”劉城昱的唇角慢慢勾起一絲笑意,策馬看了看前方戰況,果然被圍的中洋軍開始猛攻,隱約還可以看見黃衣紅甲的士兵浪潮中、那黃色彩鳳的旗幟。
“劉統領,中洋軍這么明顯打著帝旗突圍,倒未必可信,實則虛之,而虛則實之,以賀蘭賊之狡詐,他要突圍,定然不會這般彰顯旗號,臣以為,這定是佯攻。”
“哦,那你覺得呢?”。劉城昱回身笑看這個自己一手提拔的先鋒將。
那先鋒將決然答:“當守右翼!臣已經派軍加固右翼的防守。”
然劉城昱卻是哈哈一笑,道:“錯!”
那先鋒將瞪大眼,看著劉城昱,不明所以。
劉城昱微笑著拍了拍先鋒將的肩,道:“你也算是知道點賀蘭宸其人了,但知道的,還不夠多,不過你有句話說得對,實則虛之,而虛則實之,你想啊,賀蘭宸這個人,聰明不已,必然洞察人心。他知道,你定然有此一疑,此人的智慧,名動諸國,絕不會蠢到公然打旗號突圍的地步——于是咯,他肯定就這么蠢給你看。”
先鋒將愕然道:“難道……”
劉城昱一揚馬鞭,朗聲道:“我是老實人,但是,老實人也是可以逮不老實的詭譎人的,走!”
……
包圍圈的右翼,相對薄弱,部分騎兵被秦心顏帶走,機動性和沖擊穿插力受到影響,而中洋這一批突圍的,以重甲步兵為先鋒,隨后是重騎,隨后輕騎,中軍再次,強力沖擊萬歷方的密集陣型。
劉城昱趕到的時候,只看到彩鳳旗已經過了己方一半防線,旗幟下,那普通士兵裝扮的男子,不是賀蘭宸那樣絕代風華的,還能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