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軍統領衙門算是管著旗人作奸犯科的,但凡是旗人有點小偷小摸,殺人放火的,只要不歸宗人府管的,都歸他管。
現在步軍統領衙門里是怡親王說話,不過今日登門的卻不是怡王,而是弘昐與九爺。
隆科多一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被下了大獄,要是隆科多目前身上還有官職,那說不得就該十四爺辛苦一趟了。如今事情沒交到他手里,十四爺在府里可是好好的燒香拜佛謝了一回菩薩。
一大早,街上的小攤販三三兩兩的出來做生意,賣燒餅的總會跟賣胡辣湯、豆汁、炒肝的攤子搭伴兒。
九爺昨晚上又憋出來了一本痛斥隆科多的折子,睡得有點晚了。一早起來揣上折子就奔宮里去了,正好遇上萬歲爺讓弘昐到步軍統領衙門走一趟,他就自告奮勇的跟著來了,路上慈愛的叮囑弘昐一會兒逢到提審犯人,問口供,難為人這種臟活兒累活兒都歸他,二侄子就跟在叔叔后頭,你皇阿瑪讓你看什么問什么直管問,不必怕得罪人。
放心,你九叔就是來替你頂缸的。
九爺手捧紅心向太陽,下了馬就被路邊支著的燒餅爐子給打敗了,腹內饞蟲叫破了天,他忍耐再三,對弘昐道:“九叔早上出來沒顧得上吃飯,我去買個燒餅啊。”
弘昐連忙說:“我也沒吃呢,在皇阿瑪那里也沒敢說。”
這侄子多好。九爺頓時覺得弘昐是個會說話的。既然侄子也沒吃,那只吃燒餅肯定是不行的。兩人坐到賣豆腐腦的攤子前,九爺想著侄子說不定不常吃這種民間小吃,不想弘昐坐下就對那賣豆腐腦的說:“勞駕,您給我盛半碗,再讓旁邊那賣胡辣湯的給我兌半碗成嗎?”
賣豆腐腦的笑了,“成啊!這有什么不成的?爺您等著啊!”他一鏟子下去盛了多半碗,旁邊賣胡辣湯的大叔早就舉著勺子等著了,像是比著要多給似的大半勺子往里一添,險些漫出來。
九爺看著有趣,指著道:“照我侄子的,給我也來一碗這個。”
賣豆腐腦的還給弘昐那碗里加了好幾勺的香油、辣椒油、榨菜碎、花生碎、醋黃豆等佐料,等九爺那碗也端上來,弘昐已經又點了焦圈、油條、油餅、燒餅、茶葉蛋等一大堆東西,頓時兩人面前那條案都擺滿了。
周圍幾個攤子都做成了他們的生意,見這二人也面善,就七嘴八舌的陪他們說話。
于是,弘昐就聽說自從隆科多被關進來后,不少人往這邊送東西,一天一次,吃的喝的,抱著大棉被,提著籃子什么的。還有很多穿綢緞袍子的人來過。
吃完一抹嘴,兩人起身離開,隨從上前會賬,一家多給了三五銅板當添頭。
弘昐道:“九叔,來看隆科多的是他們家的親戚還是什么人啊?”
九爺搖頭,“猜不出來。”不過他頓了下,挺神秘的說:“不過這里頭也未必都是盼著他好的。”
也有人恨不得隆科多早死。
這次來步軍統領衙門只是來給衙門里的人安安心。四爺并不想最后弄成像康熙末年對廢太子那樣,人人都要沖上來踩一腳,各種莫須有的罪名往廢太子身上安。
他認為這是康熙爺英明一輩子之后,做的唯一的一件糊涂事。
雖然在他登基后得知理親王確實有謀逆之舉,但他也不覺得把在宮里住了一輩子的廢太子說成一個荒淫無道的人有什么好的。最后流言失控,道廢太子曾經康熙后宮的妃嬪牽扯不就是這么來的嗎?
至今宮中仍有人深信不疑。剩下的說康熙爺是發現自己寵愛的小妃嬪被廢太子給睡了才氣吐血最后氣死的,這就更可笑了。堂堂愛新覺羅成了鄉野小戲的角兒了。
四爺的意思就是,要辦隆科多,要實查,實證,不許虛言偽造。
于是步軍統領衙門的人就糊涂了,以為萬歲爺這是想保隆科多,于是這兩天交上去的口供就有了替隆科多開脫的意思。四爺看到后就讓弘昐來替這些人安安心。
免得他們領會錯了意思,最后再讓隆科多逃脫就真成一件荒誕事了。
弘昐和九爺在步軍統領衙門里走了一圈后,九爺遞過折子后身上也沒差事,回府睡大覺。弘昐則要進宮復命。
四爺還是在養心殿,這里設了個軍機處。
病愈出山的張起麟遠遠的看到弘昐過來,上前迎了兩步,給弘昐請安道:“給二貝勒請安,貝勒爺,這會兒萬歲爺正跟張大人他們說著呢,只怕要等一等。”
弘昐笑道:“那我就在這里站站,公公忙去吧。”
張起麟是存心來賣好的,悄悄道:“您不如去后面。貴主兒在東五間呢。”
李薇一大早就被四爺給叫過來了,說是她在永壽宮辦事還不如到這里來陪他。他有點什么事想跟她說也省得還要再多跑幾步路。
五爺剛扶著孝惠皇后的梓宮才出北京城,可見今年是不可能去北邊避暑了。四爺的意思是趁著天還不熱,把手頭這點麻煩事都處理干凈了,他們好回園子去。
五爺封郡王的大禮還沒行,因為國孝在身,所以四爺說先簡單辦一下,就當是委屈老五了。
其實這還是在給五爺臉色看。而五爺是受了九爺的連累。
問題是,李薇認為九爺就是智商再長一百估計也猜不到四爺是因為什么突然又不待見他了。她覺得這么著讓人猜來猜去,容易造成兄弟之間感情的破裂。
四爺當時正喝著湯呢,噗了,放下碗讓人拿手帕來擦嘴,笑道:“嗯,是。朕與老九自然是兄弟情深。”
李薇沒好氣的輕輕瞪了他一眼,道:“反正我覺得九爺沒那個腦子把這事給猜出來。不如我提醒下?”
因為封郡王的關系,五福晉近來常進宮給太后請安,也是見見宜太妃。說實話,因為她跟五爺的感情一直不好,對宜太妃這個婆婆也不可能十分關心。又因為五爺和九爺都有默契認為宜太妃是歸九爺去養的,這都好幾年了,突然變成歸他們養,五福晉有些手忙腳亂的。
她連宜太妃平時愛吃什么都不知道,突然讓她侍候婆婆,她真的覺得難度很大。
而且,四爺又一直很‘孝順’的表示太妃們的份例他還是照在宮里時的給,讓兄弟們養太妃是為了全了天倫之情。
換句話說,等于五福晉是在替皇上奉養太妃。
她雖然沒有一子一女,但顯然她的人生目標不跟皇貴太妃似的是過把癮就死。五福晉還是很想好好過日子的。
她現在天天讓人送東西給宮里的宜太妃,又基本上是隔天進來一回,想盡辦法旁敲側擊的打聽宜太妃的生活習慣,問額娘您喜歡住什么樣的屋子啊?愛用什么味兒的香啊?等等瑣事不一而足。
宜太妃被兒媳婦這么殷勤的捧著挺高興的,還跟太后和李薇說‘我可算是享著兒媳婦的福了’
五福晉每次來,去過寧壽宮后還要來見李薇。
李薇的意思就是她側面的提醒下五福晉,現在五爺不在,五福晉不管是去找九福晉還是直接找九爺都行,反正把四爺想讓他們跟八爺保持距離的意思傳達過去。
“您覺得這樣好嗎?”李薇很虛心的請四爺指教下。
萬一他正想塑造皇上神秘莫測的形象呢?那她這一提醒就成拆臺了。
四爺面前那碗噗過的湯已經重新換了,他端起這碗喝,點頭道:“也好,朕也懶得跟他們猜來猜去。老九那人本來就蠢不可及,朕給他指明了路,也省得他亂撞。”
有了四爺這句話,李薇打算今天找機會就暗示五福晉。
弘昐捧著茶坐在她面前,笑著給她學了遍今早的事,道:“我就沒見過像九叔這樣爭著要背黑鍋的。”
李薇:“你九叔也是為難。”
弘昐在這里坐了一刻前頭就來叫了,張起麟親自過來的,順便跟李薇說五福晉已經進寧壽宮了。
弘昐跟著張起麟進了東暖閣,此時這里只有四爺一個人。他坐在榻上看到弘昐進來,笑道:“在你額娘那里用了什么?”
弘昐笑著說:“酸奶,額娘讓人放了很多蜜豆進去。”
四爺也有些餓了,他選在東暖閣見兒子就是想父子兩人聊聊天,休息下。聽了弘昐的話,有心帶著兒子去后頭找薇薇,可又想起一會兒還有事,只好作罷。
他去看張起麟,“讓人送些點心上來。”
吃著有點涼涼的蜜豆酸奶,四爺問弘昐:“去一趟都看了什么?”
弘昐道:“有不少人去打聽過隆科多的事,多數都是托他買官的。兒子已經讓人去查了。”
四爺點頭,指點弘昐:“當年佟家勢大,給隆科多送銀子的也未必都是酒囊飯袋之徒。大部分人都認為不送銀子,這官就做不下去,哪怕在任上做得再好,京察都有可能被評個下等。所以你讓人去查的時候,不要只看著他是不是給人送了銀子,而要看他在任上干得如何。”
弘昐起身肅手道:“兒子知道了。”
四爺擺擺手讓他坐下,繼續說:“如果是地方官,多找他轄下的百姓打聽。如果是京官,那就多找他們衙門里的小吏。那些小吏平時也顧不上給上官送禮,偏偏有些事他們能看得最清楚,找他們打聽出來的才可信。”
弘昐一一記下。
四爺問他還有別的事沒,沒事就出去辦差吧。隆科多的案子不交給他審,但四爺是打算讓弘昐從頭跟到尾的。
弘昐遲疑了下,四爺看出來了,溫言:“你我父子還有什么不能說的?”一面揮手讓屋里的人都下去。
弘昐見沒人了才敢道:“隆科多的那個妾李四兒攀扯額娘……”當然,女監的牢頭一聽到她喊的是誰立刻就讓人把她的嘴堵了,只要她能口齒清楚的說話就讓人賞板子,弘昐去的時候,牢頭打聽得這位是皇貴妃所出的二貝勒,立刻就悄悄稟報了。
弘昐自然清楚額娘跟這位李四兒半點關系都沒有,照他想的是立刻把人給殺了就完了。這種事根本不必辯,真跟她辯起來了反而會把事情鬧大。可偏偏隆科多的事有半數都是系在她身上的,她的口供挺重要的,所以殺不殺……
弘昐不敢做主,就回來問皇阿瑪了。
他剛說完,四爺的臉色半點不變,放下酸奶碗就喊張起麟進來,讓他伏耳過來說了兩句什么,張起麟就領命而去了。
弘昐還站在那里,四爺招手把他喊到身邊,道:“弘昐,一件事該不該做,只要考慮下哪邊更重要就行。比如用李四兒的口供給隆科多定罪放在別處或許重要,但跟你額娘相比,那就連你額娘的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
弘昐馬上知道自己做錯了,立刻跪下請罪:“兒子錯了。”
四爺先不叫起,道:“日后你可能還要遇上更多的事,不能事事都來尋阿瑪決斷。像這件事,你猶豫的就是給隆科多定罪是公事,李四兒攀扯你額娘在你看來是私事,所以你不敢因私廢公,才要來問朕。”
弘昐確實是這么想的。
“你想錯了。”四爺道,“在朕這里沒有公私事之分,只有輕重之別。”
弘昐:“是,兒子明白了。”
四爺虛抬了下,笑道:“起來吧。你還年輕,只怕一時也想不明白。慢慢的就懂了。”
晚上,李薇跟四爺道:“我跟五福晉都說了。還給她出了主意,她一直在為怎么奉養宜太妃著急,我讓她去找九福晉問問。”畢竟九爺府為奉養宜太妃已經準備好幾年了,五福晉找九福晉肯定能學到不少東西。
四爺歪在榻上,把玩著她的手說:“朕的薇薇好聰明。”說著握著她的手輕輕吻了下。
——天下是朕的江山,她是朕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