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薇把四爺給拉過來量身。
其實四爺站在那里時還是很魁梧的。他現(xiàn)在氣勢已經很足了,除了因為她強烈反對沒留胡子外,歲月流逝帶來的深遂眼眸,刀刻般的線條,還有那微突的小腹和寬厚的背部肌肉,都讓他的魅力增加了不少。
李薇拿著一張黑貂皮往他脖子上一圍,贊道:“這皮子黑得發(fā)藍了都,給你做個圍脖吧?”
四爺點頭:“好。那邊那個雪狐的你拿去也做一個。”
他才要坐下,李薇順手又從旁邊拿起一匹寶藍的布往他肩上一披,他看她皺眉搖頭把這塊放下,又尋了一塊姜黃的,再搖頭。
他看她還要回頭尋別的布要給他披,忙道:“朕穿什么都行。”他還要接著看折子呢。
說話他就回去重新坐下了,宮女和嬤嬤們都在外面忙,沒一個敢進來打擾萬歲爺的。不過他知道,他這個乖乖不會乖乖聽話。
李薇讓宮女給她抱一箱過來,坐到他身邊說:“沒事,你看你的,我來。”
四爺就不管她在他背后做什么了,發(fā)笑道:“馬上就要過年了,又折騰著給朕做什么衣服?”
李薇把一張張裁好的布頭搭在他的肩上,比著他的膚色看襯不襯,道:“正因為是過年才要好好做衣服呢。”
之前真正該做衣服的時候大家心情都不好,她就沒來打擾他。現(xiàn)在借著幾位公主回京,園子里的氣氛好多了,她才過來想著過年嘛,還是應該穿兩件喜歡的。
不過,四爺還真是很不好襯色。
這里頭有個緣故。此時的染色技術不過關,通常過幾次水,絲綢就沒了那股鮮亮勁。所以布料的顏色都很重,很深。夏天還有淡青、淡紫一類的衣服可以選,冬天就只有深色了。
她也是一時別扭住了。想打扮四爺卻發(fā)現(xiàn)他的衣服來來回回就那幾個顏色,只是寶藍的袍子就有好幾箱,年年都有。不是說寶藍不好,挺好的,就是太多了……
四爺不動如山的坐在那里批折子,身后堆了好幾條布頭,榻下的箱子里也讓翻亂了。張起麟站在門邊上看到的時候都覺得……也就是皇貴妃能有這能耐……
申時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全都暗下來了,屋里也點起了燈。
四爺看完手上這本回了神,笑著問身后那位忙了一下午的,“你要是也忙完了,咱倆用膳吧?”
他再看身邊這一通亂,笑道:“勞動你了,給朕挑好了幾件?”
李薇只拿出來三個布頭,沮喪道:“我發(fā)現(xiàn)你還是穿藍的好看……”而且這里面,還真就寶藍最襯他。
哪怕她一下午坐在他身后搗鼓的都是無用功,他也高興。不是想著他,為他好,她也不能在這里花一下午的功夫做這種枯燥的事。
四爺溫柔的握著她的手出去:“朕也喜歡藍色,色正不邪。”
他這么說,李薇就想起他讓人燒出來的青花瓷。現(xiàn)在她也愛用青花了,還在給他新做的里衣上繡了青花紋。
今年她做的衣服上也有用青花紋做邊的。他看到還問了兩句。
新衣服很快做好了,四爺穿上身的那天剛好下了第一場雪。
早起時,李薇侍候他穿衣時說:“我今天去暢春園看看,昨天夜里下雪了,不知道皇額娘那里怎么樣,有沒有凍著。”
暢春園的炭是早就準備好了的,火墻和炕也早就燒起來了。她去這一趟,更多的是盡盡心意。
四爺明白,他看看外面的雪,搖頭道:“朕看今天外面大概會冷得很,你不要去,讓下頭人去問一聲也就行了。等過兩天雪停了再去。”
四爺裹著新做好的黑貂皮的圍脖走出門,冷冽的空氣一下子包裹住了他。青磚上是薄薄一層的雪花。
雖然是昨晚就開始下雪,雪落到地上就化了。此時才開始結冰。
小太監(jiān)們正拿著掃帚在掃青磚地上的水,看到萬歲爺過來就趕緊跪下。
四爺走過,看到小太監(jiān)們個個凍得瑟瑟發(fā)抖,十根手指都凍成小蘿卜了,他對張起麟道:“跟你貴主兒說,賞這些太監(jiān)一些炭,讓他們回屋后也能烤烤火。”
李薇聽說后就讓常青去查看園子里是不是發(fā)生了克扣的事。
常青:“是。”
李薇道:“既然要查,連暢春園和紫禁城也一起查了吧。抓幾個出來罰一頓,讓剩下的也別太過分了。”
常青走后不久,雪下的越來越大了。地上的雪漸漸積厚,慢慢能看到的地方就都是白的了。
李薇看到雪下大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兩天弘昐沒辦法過來了。
弘昐和十七爺成功把純禧公主接回來后就算是立了功。四爺沒賞弘昐,只賞了十七一個貝子,跟著就扔下來個差事,讓他去幫著十三爺跑跑腿。
于是京里的視線都盯著十七爺去了,都知道這是十七爺要大用的消息。同時,十四爺那邊也多了個幫手。
李薇記得四爺跟她說過,大概近兩年就會找機會把十四給調下來。
十四爺的脾氣在那里放著,四爺也不是個會哄人的。這兩年這兄弟兩個看著是好了,但一旦十四爺從宗令上下來,又一時半刻沒地方放他,只怕他們兄弟兩個又要鬧起來。
李薇就想著替他們緩和一二。所以今年過年時,她特意給十三爺和十四爺府上的賞賜都加厚了幾分。
他不會哄,她替他哄不就行了?
李薇這么想著,看著現(xiàn)在的天氣,喊人進來讓他們去給幾個府里賞東西。不是什么要緊的,就是幾車炭,再加幾簍魚。
就連宮里冬天都吃不著魚,園子里可是得天獨厚。魚都潛在水底深處呢。
這些人剛走,四爺那邊張起麟過來了。
李薇驚訝道:“是萬歲爺有話?”不然怎么讓他過來?
張起麟跑這一趟沒穿斗篷,凍得鼻子都是紅的,進來打千道:“回貴主兒,萬歲說天氣不好,讓您千萬別去暢春園。等過兩日天晴了再去也不遲。”
原來他是怕她看雪大了再跑過去。
張起麟道:“貴主兒放心,奴才已經讓張德勝去暢春園了,等他回來就讓他來給您回話。”
“辛苦你跑這一趟,喝碗熱茶再走吧。”李薇讓人送茶來。
濃濃的酥油茶,一碗下去整個人都暖了。
張起麟喝完只覺得從胃里往外慢慢有了熱呼勁。他回到勤政殿,不及進去就見有小太監(jiān)來報信,他聽完小太監(jiān)的話才進去。
四爺聽說他回來了就叫進來回話。
張起麟把貴主兒的話學了,道:“奴才剛才在外頭聽人說,貴主兒讓人送了兩車炭、兩簍魚去大貝勒府、十三爺府和十四爺的府上。”
他說完就見萬歲爺很自然的輕輕點頭,笑著對他道:“讓你出去這趟凍著了吧?回去歇半個時辰再過來侍候。”
“喳。”張起麟磕頭謝恩退下,他跑這兩趟靴子都濕了,回去就能烤烤腳了。
四爺中午多數就在勤政殿跟臣子們用膳,今天卻回到了九洲清晏。
李薇讓人把熏爐挪近點,讓他把靴子脫了,腳踩在上頭,笑道:“我讓人今天做了松鼠桂魚,您可算是趕巧了。”前頭的膳桌是沒這道菜的。
現(xiàn)在天冷了,送到勤政殿的膳食都是從膳房提過去的,要是做炒菜,路上提過去就涼透了。要說在菜底下加個小炭爐也行,可四爺說這樣就奢侈了。
于是送到勤政殿的膳食只能以砂鍋燉菜和蒸菜為主了。
歷史的發(fā)展果然有其慣性存在。李薇曾經十分討厭在永和宮吃過的燉菜和蒸菜,可現(xiàn)在她當家做主了,發(fā)現(xiàn)事物的發(fā)展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她也只能給大家吃燉菜。
而四爺是可以開小灶的,可他要跟臣子們吃一樣的,所以頂多他吃的小湯鍋更精致些,也不能給他吃炒菜。
等松鼠桂魚端上來,她就給四爺挾了好幾塊,魚腹部那一塊最肥嫩的,帶魚油的,就被她都挾到他碗里去了。
“你也吃。”四爺給她把魚腮下最嫩的那塊肉挾下來了。
說起給幾個府里送魚的事,四爺就說:“弘昐他們也應該給一些,你啊,就是太小心。”說完還安慰的又給她挾了一筷子菜。
他不知道誤會到哪里去了。
李薇是想著魚嘛,出去買就有了。天冷才賣得上價呢,京郊就有魚塘。從園子里賞出去的更多是一種臉面。又不是說沒園子里賞的就不吃了?
既然是臉面,那就要特殊一點。
她解釋完,道:“你放心吧,我不是顧忌著什么。”
“再說,不過是兩簍魚而已。”李薇還真不是連兩簍魚的好處都不敢給自已孩子的人。她哪有這么膽小?
“不是就好。”四爺放松了點。
弘昌和弘暾的事后,十三在他面前更恭敬了。四爺難免有些患得患失。要是薇薇也跟十三似的,那他真要傷心了。
隔了兩日,九爺試探著往御前遞了封請安折子。
四爺看了后有些感觸,他有點想兄弟了,就批了折子,讓九爺到園子里來。
不說九爺接到消息后興奮成什么樣,四爺跟李薇說時,她道:“要不要把董鄂氏也叫來?”
馬上就要過年了,本應該是園子里最熱鬧的時候,但事實上卻是最冷清的時候。因為大家都被四爺給派出去了。
十三爺身體不好,根本沒來園子。新寵十七爺倒是隔兩三天來一趟,可惜根本沒空坐下陪四爺聊聊天或下下棋。他跟四爺的年紀差得也有點兒遠,拍馬屁拍得跟四爺的兒子似的。
差著輩,不是味兒啊。
所以,四爺說想把九爺叫過來時,李薇就明白他這是寂寞了想找人陪。
她雖然也是陪著他的,可兄弟跟妻子還是不一樣的。
再說九爺身上也沒差事,而且可能長時間里都不會有差事了。
把他叫來肯定不是公事。
四爺皺眉,他對董鄂氏沒什么印象,就道:“你跟她不熟,能說到一起吧?要是沒空也不必接過來,朕叫老九過來沒什么事。”
她知道啊,所以才做出通家之好的樣子來嘛。不然干嘛提議接董鄂氏呢?那就是當親戚處,不是當君臣了。
李薇笑道:“董鄂氏是個挺安靜的人,沒什么脾氣。我叫她過來陪我抹抹牌,或者有時間帶她去給太后請個安,見見公主,也挺好的。”
四爺心里軟和和的舒服,溫柔的拍拍她的手說:“行,你想叫就叫來。要是嫌她煩了就讓她回去,不必勉強。”
“您多慮了。”李薇一字一頓道,笑著說:“現(xiàn)在誰還能勉強著我呢?”
朕是怕你為了朕勉強自己。
四爺沒說出口,他心里清楚就行了。
九爺到了園子后,果然四爺就‘活潑’多了。常能看到他和九爺在園子里散步,賞雪景,還看太監(jiān)們鑿冰撈魚。過了兩天,九爺也‘活潑’了,還敢跟四爺抱怨。
四爺跟她笑道:“老九跟朕說,說朕賞了別人魚沒賞他,他在家里饞得口水都流出來了。朕就說只要他在園子里就天天讓他吃魚。”
李薇道:“包在我身上了。包管九爺頓頓有魚。”
九爺挺機靈的,他跟四爺的話題一直集中在二人的年輕時候。那時他們都還沒出宮,兄弟們也多,丑事也多,說起來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張起麟都常常能聽到四爺的大笑聲。
園子里豎起了幾人草靶子,四爺和九爺興致勃勃的去射箭。二人現(xiàn)在竟然能堪堪打平了。
四爺很高興,跟李薇說:“老九現(xiàn)在比朕都寬了一半了,還吹牛說當年弓馬如何,這回牛皮可吹破了吧!”
他還說當年他和兄弟們在宮里比射箭,箭靶子是裹著牛皮的,因為牛皮較韌,所以如果指力不強,箭就是射到靶子上也射不進去。當時他們還比賽,要是誰射的掉到了地上就要受罰。先帝知道了還贊他們這個法子好,道贏的人賞一碟肉脯。
四爺挺遺憾:“朕當年很少吃到肉脯。”
肉脯是甜咸味的,吃起來極香!而且這個是皇阿瑪賞下來的,膳房雖然也做,可當時他們吃的東西都有人管著,不能敞開來吃。所以這多出來一碟肉脯真是饞人。
兄弟們誰得了肉脯都會分給大家。有時不是差那一口,四爺也想像過他贏了后,得了肉脯,分給兄弟們,多自豪。
可惜當時贏的多是直郡王和太子,等太子離開后,五爺贏過一陣。后來他們都出宮了,聽說是十爺常贏。
突然,四爺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兒。
他不自覺的就笑開了,當侍膳太監(jiān)把肉脯端上來時,他看著李薇笑道:“這是又把朕當弘昫哄了。”說歸說,他還是拿起來了一片。
肉脯是新制的,還有些燙。這個都是腌好后先烤制一次就放在那里,主子們要吃時再烤一次,刷醬上料再送上來,上面還灑了一層白芝麻。
咬下一口,外脆里香。
四爺吃著嘆道:“真是好吃。”
不過他也就吃了這一片,吃完擦手,指著剩下的道:“給九爺送去吧。”
此時就他一個在,也算是圓了他分肉脯給兄弟吃的念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