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郡王病了。
病因不明。
多數人只知道那天晚上,宿鳥突然驚飛,溫泉驛館的警戒級別因此提高兩級。侍衛們加派人手在驛館各處巡邏了一遍,生怕有誰混進了皇帝行轅。動靜鬧得挺大。后來才明白原是誠郡王“做了噩夢“醒來時一聲驚叫惹的禍。
事實當然并非如此。
“做噩夢“是三殿下的美好愿望。可惜,那一番場景絕對是事實。
跟美人親親密密的,寬衣解帶到了一定程度,雄性荷爾蒙水平飛速上升的關鍵時刻,腦子基本不好使了。冷不丁發覺豐乳細腰、上半身絕對符合自己審美觀和性向的美人,下半身竟然跟自己一樣構造,這是多么超出認知、多么驚悚的事兒!
三殿下男人女人的裸休都見識過,但這樣半男半女的,他確實從未有所耳聞。
當即雄性荷爾蒙敗退,腎上腺素主導身體,腦海中就仁字:啊!妖怪!
大腦忘記管住嘴,三殿下大叫出聲。
侍從們忠心耿耿的往里頭一沖,悲劇了。
三福晉和他住一個院,從自己屋里沖過來之時,侍從們都被從溫泉池子那屋趕出來了,一個個臉色發青娘哎!兒子看見“妖孽“了!三爺跟“妖孽“都沒穿衣服………
娘哎!兒子看著不該看的,估計沒幾天活頭兒了!
誠郡王病得很重。
因為他沒能殺人滅口、毀尸滅跡。
他也沒杏出來是哪里出了問題,反正當天晚上的真相他爹知道了,小范圍的“外人“也慢慢知道了。
名士納妾、名士愛男風,都很常見。但他這種情況,太讓人難以接受。古人對于物類反常之現象,統稱“妖孽“一向是看做不祥之兆。
與“妖孽“聯系到一處,胤社多年來苦心造就的名聲與表象,俱皆破滅。
胤社明白”這是有人在出手對付他。但他不確定是遠在京城的太子,還是跟前兒的老八。上折子說御前有人在蘇州強買“玉蛹小手“的,是老八的人:而他自己,的確有奪嫡之心,明面上給太子灌了不少*湯,經常讓人作詩撰文贊頌一下太子,哥兒兩個一直是“感情深厚“。捧殺之術,他在書里看得很多,自覺研究得很透徹。
在確定不會被發現的情況下”也會給兄弟們的“倒太子“行動添點兒助力。
所以,太子與胤褂兩人都有可能收拾他。
亦或是老大一系?
為了不讓老大出來,他可是下了些工夫………
在皇帝眼皮底下弄出這事兒來,胤社明白得很,他心底最深切的企盼”恐怕沒了可能。不管他是不是被設計。即使是,又能說明什么?說明能力不行。
胤社后悔得拿腦袋撞墻,我裝什么愛美人不愛江山呀!我他額娘的兩樣都愛!
我怎么這么倒霧!這種千載難逢的“妖孽“就被我給遇上了!還不如“小手“呢,那好歹…………
嘔!
怎樣才能挽回?
驚嚇之余,憂思過重,胤社臥床不起。
沒幾天,另一件大事的發生,讓他徹底沒了希望。
七月十二,皇帝在西安城外舉行大規模閱兵。
十四皇子胤微他們那一屆今年畢業的最先登場,成績良好。但他們不是主角”主角是最后出場的神機營。神機營明朝就存在,后來改稱火器營,如今又改回來了。
武器是外人前所未見,殺傷力超乎想象。單兵能力強到令人肝兒顫,團休作戰能力讓人恐懼。
來朝見皇帝的蒙古王公、各方首領膽寒心跳,滿洲上層震動心驚。
皇帝說了,神機營只有一萬人的編制,第一萬零一名會被淘汰出局。每兩千人為一隊,輪流成為禁衛。
這話的留白太多”本就讓人浮想聯翩。
更重要的是最后一句。這樣的兩千人做禁衛,原來的禁衛葉辦?皇帝給了答案”考核之后,達標的繼續做禁衛,但與神機營不是一個系統。當然,想進神機營也行,單挑強過第一萬名就可以。不達標的回爐重練”練完還不行,滾蛋。
N多人回去跺腳踹地發泄。
皇帝的親兵歷來是從滿、蒙上三旗里選,久而久之,上三旗出了很多禁衛家族,恍如富察家。
這樣的大家族皇帝輕易是不能動的。他們跟皇帝利益聯系緊密。一方提供忠誠,一方提供高官厚祿。必要的時候”皇帝也得妥協。
現在,他們一下子被架空子。
皇帝給了神機營極高的榮譽。這些從滿蒙漢八旗以及綠營選出來、經過嚴酷訓練、通過重重考核的年輕人以及他們的家人被抬入正黃旗,編成兩個特別佐領,皇帝會給他們謀生之路。他們原是沒什么背景的普通旗人,一下子躍升為朝廷軍人的最高一等。軍餉和各項福利高得離譜,另外還有養老待遇等等這個時代的人們從未聽說過的好事兒。而且,這筆錢由皇帝本人出,不受任何勢力的牽制。
這給了最底層旗人奮斗的希望。不管哪一旗,只要夠強,就能成為天子近臣,就能脫離旗主王爺們的層層管制和壓迫。旗權再一次被削弱。
胤社沒能去觀摩閱兵,但這個消息第一時間傳到他耳中。
富察氏家族在朝堂上的地位,從今天開始,大跌。他的種種盤算徹底落空了。
最可怕的是,他汗阿瑪在何時、何地組建了這樣一支軍隊,他絲毫不知。恐怕很多人都不知。
以此推論,他汗阿瑪是否早就料到會有這么一天?
病休虛弱外加急火攻心,胤社吐了血。對外還不敢說是被刺激的,只說著了風寒,為此三個侍從被打了板子。
三福晉衣不解帶的親自伺候他。多年的夫妻,的確比旁人周到貼心。胤社醒來的時候,常常能看到嫡妻疲憊的面容。但他一醒,董鄂氏肯定也很快就醒,噓寒問暖。
此情此景,胤社又是最脆弱之時”心中豈能無感?偶爾拉著嫡福晉的手說幾句好聽的話,董鄂氏也好言相慰,一派夫妻情深。轉過頭去,他看不見的角度,他妻子只有冰冷嘲諷的眼神。
有人不開心,有人開心,世界總是這樣。
唐果最近小日子過得滋潤。夫君大人有了神機營,她當然跟著高興。另外兩件事也挺讓她開心。
一是那個叫卓梅的可憐人得了歸宿。唐果上輩子在楚大夫診所幫忙時,聽說過他這樣的情況。有的男子”胸部會發育成女性那樣。自然不是什么“妖孽“除了極少數是染色休變異,多是雌激素在作怪。有人僅僅是因為長期吃錯某種食物,比如避孕藥、蜂乳、花粉之類的,便遭受了這樣的痛苦。那個時空里能手術解決可這里不行。卓梅被親人當妖輿趕出家門,在各色人中轉來轉去,身世堪憐。
他會到胤社身邊,完全出于胤祝的設計。阻攔胤社滅口的,亦是胤祝的人。
胤視琢磨過味兒來,恨胤社這個“好兄弟。”甚于旁人。他的門人里,好男風的大有人在,偶爾發現了卓梅,當奇聞講給他聽過。如今對了景兒,胤視正好利用卓梅引胤社上鉤把最近對自己不利的種種全引到胤社身上去。
皇帝的人適時出現,太子的屬下也就識相走開。皇帝倒不是想保全誰。于他來說,除了有限幾人之外,人命沒那么重要。他是不想此事鬧得太不可收拾。
卓梅聽說可以不死,便哀求能允許他避居深山,出家為僧,也好求個來世。他實現了這個愿望。但他本人永遠也不知道,自己能脫離苦海,是宮中貴人“看戲。”時對他起了憐憫之心而這份憐憫不會妨害大局。
另一件讓唐果高興的事,是四位美人婢女的服侍。
吃著“蔥花。”做的陜西家常飯菜、聽著“羅漢(果)。”唱的地方小調、瞧著“剪子。”在那兒靈巧萬分的剪紙扎花又有“粉拳。”給輕重適度的捶腿,怎一個舒服了得!
唐果因此認為,山西巡撫夫人應該是個比較獨特的人。回想了一下,似乎來拜見自己的時候,沒瞧出有何出奇。
八卦一番才知那位確實挺特立獨行。后宅一把手,夫君、小妾一律制度化管理每月初二到十四,夫君在三個妾室那兒采用輪宿制,按照上個月小妾們的表現各分到三、四、六天。十五到下個月初一,夫君完全屬于她。
不服?上鞭子!
所以山西巡撫的后宅十分和諧。
唐果很長了見識。
至于這四個美人她是無福消受的。感受一下皇帝可能會得到的待遇就行了,時間長了,她可受不了。
過一段時間,能回家的“粉拳。”放回家去,其余三人給找個安身之處也就是了。一夫一婦,過平凡人的生活,怎么也比做奴婢強。
顯然別人不像她那樣想。
“主子,那個叫“羅漢,的今兒又往皇上身邊湊了……”小悅義憤填膺,“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其實唐果也不大理解。像“羅漢,這樣的,簽了賣身契,已入了賤籍,想進宮難于上青天。”羅漢。”若是真跟皇帝有一腿,結局就是在行宮里老死。自己已經說過,會給她們四人做個安排,讓她們能自食其力,好好過日子。人家還這樣,只能說思想不司、溝通無能。
七月十六,皇帝起駕回宮。
唐果將“粉拳。”的賣身契還給她,讓人送她回家去了。“羅漢。”退回去給山西巡撫。”剪子。”和“蔥花。”改回原來的名字,跟著一起走。回京后送去藥王山,憑手藝就能吃飯。
胤社依日病著不能理事,胤微恰好補上他的位置。胤社脆弱的心靈又受到一次打擊。
皇帝在回途中批準了直隸巡撫關于將拐賣人口一案涉案人員處以極刑的奏折。對官場之中送美貌婢女、“小手…”的現象進行了批判,定性為“行賄””命有司立刻著手處理這個問題。
又對兒子們集休發出一道上諭,大意是問兒子們,一個個都去曹寅、李煦那兒拿銀子,難道分府之時給的錢不夠花、休祿不夠養家糊口?還是聚斂錢財另有所圖?最后問兒子們何時還錢。
第二個問句直指重點,京城的兒子們對著圣愉叩頭不止,撥腸刮肚的寫折子懺悔。
三、八二人組跑到皇帝臨時駐地門前跪到大半夜。倒霧催的胤微一兩銀子還沒來得及弄到手,先陪跪陪到腳抽筋。
一路熱熱鬧鬧,八月上旬到了河北。
駐蹕當夜,月朦朧鳥朦朧。
“你說的可有準兒?。”胤社低聲問。
“回爺的話,這是奴才親耳聽到的。”。
胤社吐口氣:“爺料想也是這樣。那哪素緣果然投靠了太子。他指點白泉告御狀,原是為了坐實老八陷害儲君的罪名。爺白白做了回傻子,被繞進去了。”。
眼下和太子是勢不兩立了,想回到從前不可能…………
胤社咬牙,不能退,只能進!
“你回去…………。”如此這般的吩咐半日,剛要打發人走,聽墻壁里頭有人喝彩:“好計謀!誠郡王謀略不淺!…”
胤社魂飛天外,不由自主的就跪下了,“汗…………汗……………”
“汗。”半天,沒“汗。”出來。
墻壁左右分開,皇帝領著人出來,“誠郡王雅興不淺啊!這個時候不睡覺,還在謀劃這天大的事兒!”。
胤社干動嘴發不出聲,完全失去了語言能力。
皇帝嘆口氣:“這座宅院,乃是前朝一位富翁所造,為了避戰禍。地下密道甚多,通往城外山上。院中各處房屋之間也是相通的,墻壁、房頂機關重重。可他最終,還是被害死在這宅子里…………”。
忽然低頭問胤社:“誠郡王知道為什么嗎?…”
胤社臉都綠了。
皇帝自問自答:“因為他的兒子們爭家產,有個兒子恨他分配不公,偷偷在他常喝的茶葉里下毒,毒死了他。”。
胤社終于出了聲:“汗阿瑪,兒子絕無………絕無不孝之心。…”
皇帝輕輕搖頭:“你們一個個對皇位虎視眈眈,難道從沒恨過聯立胤視為太子是不公?難道從未盼過聯早死?你們兄弟閱墻之時,又何曾想過聯會不會傷心?你們各自或明或暗的結黨亂政,擾亂朝綱,何曾想過聯為了朝中之事耗費多少心血?還要怎樣才算不孝?。”
胤社啞口無言。
皇帝不再瞧他:“看好誠郡王……”說完轉身走了。
“汗阿瑪!為何………汗阿瑪您早知兒子們的想法了,為年………。”胤社嗓音嘶啞,大聲叫道。
“為何?因為聯深知,你們當中的某些人,不爭一爭是不會罷手的。與其留著將來出亂子,給下一個皇帝找麻煩,還不如聯自己處理了。因勢利導,還能除去革新阻力。如今你知道自己心機、手段都不如人,若想安生過活,便消停了吧。…”
皇帝的聲音消失在墻壁之后。
胤社在屋地上跪成了一尊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