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葉子日頭

緊接著我們迎來了第一個冗長繁瑣的暑假，幾個月的時間，我帶著滿身的稚氣混進了一羣大媽的隊伍裡，坐在一輛擁擠熱鬧的麪包車上每天早出晚歸，提前感受生活的艱辛和不易。

我們歷時半小時去鄰市一個手工品廠裡，主要是些手裡的營生，不用奔波沒有危險，也不算特別累，父母對我很是放心，去到廠子裡，因爲年紀小，又乖巧聰明，眼神好，雖說經驗不足，但一學就會，很討大人的喜歡，中午會有一個多小時休息的時間，一行人裡並沒有同齡人，讓這段時間格外難熬，我就在廠裡溜達溜達，時間長了，倒是認識了不少的新朋友，大多是背井離鄉到這裡來打工的，周圍也沒有什麼親人，大家互相照應著。

最先結識的是一個很小的小孩，名叫葉子，跟著媽媽過來過暑假，等到開學爸爸再接她回去，葉子很是安靜，話不多，有著與這個年紀不符的懂事，我總是帶些糖果給她，拿童話書和她一起看，她朝我甜甜地笑，我講故事給她聽，她總是聽得很入神，隨著情節變幻豐富的表情，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帶著我好像真的進到一個森林，一座城堡，後來葉子帶我去了她住的地方，很小的一張牀她和媽媽一起睡，周圍堆著鍋碗瓢盆，幾個髒兮兮的玩具，似乎很久沒有翻動過了，葉子媽媽倒了一杯水給我，彎下身子遞給我，溫柔地笑笑點點頭，頭髮順流而下，搭在瘦弱的肩膀上垂到了腰，很好看的頭髮，葉子的眼睛也是像極了媽媽，很有靈氣，我看到葉子朝媽媽比劃著，指了指我，媽媽又朝我點了點頭，離開了以後，我朝葉子笑了笑，本該無憂無慮玩芭比娃娃，肆意玩鬧的時候，卻是入世太久，太早成長。

那一年的暑假，發生了幾百年一遇的日食，那一天，我們都很急切地等待著，等著天狗出來，把太陽咬一口，我提前準備好了兩塊膠捲，一塊給自己一塊給葉子，沒想到還沒到休息時間，奇觀就發生了，只覺天突然黑了，很多大媽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佯裝上廁所偷偷溜出去，找到葉子，把膠捲給她，“葉子，來，把這個片片舉起來對著太陽看，很有意思的”像看電影一樣，天狗慢慢地一口一口吞噬著太陽，葉子咯咯笑著，並沒有驚訝或是害怕，像是沉浸在童話中的小孩，“姐姐，我能把片片帶走嗎？”葉子轉過頭，眨巴著大眼睛小心地問，這是葉子跟我說的爲數不多的一句話，“當然可以”葉子開心地跑去找媽媽，想和媽媽一起分享，舉起膠捲又看了幾眼，滿足地走回車間。時不時我會懷念那個時候相信天狗傳說的自己，懷念那雙黑暗裡忽閃忽閃的大眼睛。

後來廠裡來了三個外地的小女生，出場方式很特別，動靜很大的推開車間大門，我擡頭看了一眼，撞上其中中性打扮的那個女生，很是與衆不同，一股桀驁不馴，青春期叛逆的樣子，但目光卻是溫暖的很，“我們坐那裡”直直地拿著板凳朝我走過去，氣勢洶洶地坐在我的旁邊，但是我並沒有害怕，反倒有點興奮，像是想念許久的布娃娃回到了我身邊，“喂，我叫日頭，你叫什麼名字”剛坐下來她就大聲問我，“我叫星”我回應她，然後並沒有再過多跟我說話，但我卻並沒有覺得異樣和被冷落，心裡竟然覺得這是理所當然，不知道爲什麼，對日頭，我有種故友重逢的感覺，後來我們成了朋友，這也是我在這裡的最後一個朋友，我們天天有說不完的話，目光永遠不會出賣一個人的本心，日頭就是一個很溫暖的人，外表只是用來僞裝保護自己的工具，刻意爲之，一天中午休息我來到日頭宿舍，三十幾平米的空間裡放眼望去都是牀，住了大概十五六個人的樣子，那些牀橫著的、斜著的、拼接的隨意安放，總之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用這個空間放盡可能多的牀，住儘可能多的人，一個豎著的壁櫥就是他們放自己東西的地方，我驚訝凝重地望著這個屋子，日頭開始向我緩緩道來她的過去“我們幾個人已經離開家打工很多年了，只有過年春節的那幾天纔會回去，我們去過很多地方打工，南方北方都有，紡織廠電子廠也有，我們並不是一開始就認識”，她指著正端著臉盆準備去洗頭的一個女生“依依是我在杭州的一個紡織廠認識的，後來廠子倒閉，老闆跑路，我們的血汗錢一分都沒拿到，我倆就一起去了別的廠”，她又望著另外一個正在酣睡的姑娘“也遇到過各種各樣的人，見過各種各樣的命運，好的壞的都有，我還算是比較幸運，只是窮些，但是有家人和朋友，這姑娘命苦的很，名字很特別叫白紙，我們是在廣州一個電子廠裡認識的，從小父母就沒了，跟著哥哥生活，哥哥老是喝醉酒回家打她，後來她就從家裡逃出來了，廠長看她可憐，就收留了她，後來她哥哥不知怎麼一路找了去，白紙被帶走之前偷偷留給我一個條，上面寫了家裡的住址，遞給我的眼神我永遠都忘不了，後來趁她哥不在家，我和依依偷偷把白紙救了出來，怕她哥再找到，我們一路來到了這裡，再然後，我們遇見了你”，我停在那裡，像是定住了，跟著日頭的話浮現了許多的場景，見我不說話，日頭拉起我的手“這次的老闆給的條件都挺好的，宿舍條件也是我住過最好的”，聽著這話，覺得心裡好沉好沉，壓的我喘不過氣，眉頭已經皺在了一起，淚水在眼眶裡打圈“星，你以後要好好的，生活都不容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要去經歷，不一定順風順水，但是你一定要做好人，這樣你就會遇到好人，遇到好的命運，那樣就算生活是苦的，心裡也是甜的”日頭握緊我的手，第一眼見到日頭，就覺得她是一個很有故事的人，現在看來走南闖北的日頭不僅很有故事，而且都是好故事，而在日頭心裡，我以爲的那些心酸，都已然化作甘甜。

暑假結束，我總歸是要回去，繼續我自己的生活，走的時候我們互相加了QQ好友，承諾不會斷了聯繫，日頭揚言要把我嫁到她的家鄉，後來我有手機的時候我們通過幾次電話，我知道她過的很好，她們都過的很好，再後來日頭回到了家鄉，之後嫁去了另一個省，和一個不錯的小夥子成了婚，有了第一個寶寶，這一年，日頭告訴我那個杭州紡織廠的老闆又重新開了一個廠，掙了不少錢，輾轉找到了她和依依，還有當年的那些員工，把當年的工資都還給了他們，再之後我們會在QQ上聊聊近況，她還是會問我有沒有男朋友，還想著當年年少時候的戲言，後來日頭又有了兩個寶寶，經常會發寶寶的照片傳到網上，到現在我還是很難想象，當年中性的假小子現在竟變成了一個全職太太。愛總是會給我們很多意想不到的驚喜，或是改變又或是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