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女王?這事兒怎么可能呢?霜天曉你可別亂說啊!”一路上打打鬧鬧的,還有黎青蛾這個直性子以及霜天曉這個沒大沒小的主兒。如今見霜天曉不知道從哪兒道聽途說,說這南軒國就要加冕的竟然是個假女王,這人家都可以告他誹謗的吧?
這等皇家機密,可不是亂說得的的。
且這南軒國比別國自然不同,男人做不得皇帝,女人倒做起皇帝來了——到了這片土地,黎青蛾甚至覺得自己的地位似乎也變高了起來。
雖然她從前,也不怎么將男人放在眼里,除了黎湛等流,天下男人都是笨蛋,不值一提的。
但看黎湛和秦無衣的反應,似乎并沒有很是驚訝。黎青蛾和霜天曉不禁對視一眼:“不會吧?這事情……”
任廣白一把打開那漸漸開始得心應手的象牙扇:“這隊里,恐怕也只有你們兩個……唉,你說,你們兩個真的是跟我們一起來的嗎?趕明兒咱們一定要分成兩組進宮,否則,別人還都以為我們都是傻子呢!”
“有你這么變著法兒罵人的嗎?”黎青蛾很是不服氣,一把拍向任廣白的肩膀。任廣白躲了一躲,竟然沒躲成,隨即裝模作樣地揉了揉肩膀,看向秦羽:“誒,我說兄弟,以后你可有福氣受了,黎湛這個妹妹啊,手勁兒還真不小……”
秦羽頓時不樂意了:“任兄弟你這可就不厚道了,罵人就罵人,怎么還扯上我了怎么著?黎湛妹妹手勁兒是大是小,你可得問黎湛去啊,跟我說作甚?”
霜天曉那頭才反應過來任廣白在拐著玩兒罵他和黎青蛾是傻瓜,遂悻悻地對秦羽道:“你也別得意,你這家伙若是真的娶了黎湛的妹妹,還不知道吃不吃得消呢……”
本來這件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黎青蛾對秦羽的意思那是大家都知道的。但不興霜天曉這么實誠,心里藏不住事兒,有什么就說什么,這一句把黎青蛾都鬧得臉紅了,一把擰向霜天曉:“要你胡說!”
那頭秦羽倒沒有之前那般顯示出不悅或者是郝然,反正一路被拿來說事兒,也都慢慢習慣了。且他的性子,一件事情放在心上也不超過半個月。先時不過因為黎湛的關(guān)系——人家畢竟是一國之君不是?黎青蛾是這么親的妹妹,這樣的事情可是亂說的?
然黎湛似乎并不大介意,黎青蛾似乎巴不得呢,他還能說什么?
至于最后他到底娶不娶,娶了誰,反正他沒松口,別人做不了主。這便是他秦羽風流快活至今,倜儻逍遙的原因之所在。
這一點,倒是頗像任廣白和荊天羽。只是荊天羽較為沉默寡言,大多數(shù)時候他總是用他那雙不動聲色的眼睛觀察著每一個人,心里好像時時刻刻都在盤算著什么。然而他的爽朗的笑,對人的熱情,都讓人討厭不起他來。
而任廣白么,比起秦羽來更加沒心沒肺的。秦羽至少能將一件事放在心上半個月,但任廣白則不然,他會將事情盡量在一個晚上就想明白,立即下決定。
一旦下了決定,這件事情也就算過去了。至于怎么采取行動,那便是他的事情。所以他對于荊裳兒,從來不覺得這是個煩惱。頂多是因為人家是荊天羽的妹妹,心里有些別扭罷了。
當即霜天曉被黎青蛾捏得嗷嗷叫,秦羽摸著鼻子幸災樂禍,荊天羽只掛著那不知意味的笑,任廣白搖著扇子看秦羽,荊裳兒看著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至于黎湛和秦無衣么,似乎早就見慣了這樣的情形,不過給了個眼神,各自干各自的事情了。
“好像又下雨了……”荊裳兒好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了這么一句。眼底泛起的一些憂郁讓荊天羽嘴角的笑意一僵,心里有些擔心了。
他看了眼一邊沒心沒肺的任廣白,心里暗暗下了個決定。
*
雨倒是一直在下的,稀里嘩啦好像在預示著什么。
然貴祥酒樓幾間上好的屋子里卻是寬敞明亮,整潔干凈的。
黎湛和秦無衣各自在桌子一端,明亮的燭光將兩人恬靜的五官勾勒,女子明麗,男子俊朗,梁上的寅生都看得快要傻了。饒是這么久跟在黎湛和秦無衣身邊,每次看見這兩人在一起,還是禁不住想多看兩眼。
因為寅生的關(guān)系,黎湛的毛茸茸的小白和秦無衣笨笨傻傻自命不凡的小黑雀也喜歡在梁上玩兒了。若是別的天氣還好,這樣的夜晚正適合在樹上或是屋頂上看星星看月亮。
但今天下午,很快就天黑。寅生不過在這兒待到酉時三刻,差不多便回自己屋里去。
秦無衣看著手中不日即將參加女王加冕宴的名單,果真來自恒源大陸五洲十國,人員混雜,但多為地位較高之人。這些人到底奔著什么來,所有人也都心知肚明。
唯有南軒國本國的權(quán)重們,還多有來看他們這個女王的真假的。
其實女王的加冕宴早就該舉辦,這拖了好幾個月,都說這女王有貓膩。也不知是真是假。
“只是坊間還有一個傳聞你們知道嗎?”一邊的小屋里,睡不著的一干無聊人等聚集在一起又開啟了茶話會。畢竟這下雨天,緊張時期,也沒什么地方好去。霜天曉這家伙的八卦能力,立即就顯示出來。
“什么傳聞?”別人倒還好,黎青蛾倒是滿臉都寫滿了“我很好奇”。這天下的八卦,若主人翁是個平頭老百姓,除非他是你家鄰居,或者七大姑八大姨的兒子女兒侄子之類,否則有什么好關(guān)注?
而霜天曉所說的,可是這南軒國的皇族八卦,這可不得了。
霜天曉見有人有了興趣,瞬間來勁,用手比劃著讓大家靠近些,大家反正無聊,便有的做樣子有的真的湊過來。
霜天曉卻只是想說而已,遂神秘道:“傳聞這南軒國的女王,她喜歡的,竟然是國叔……”
“國叔?”黎青蛾頓時驚叫起來,“她喜歡自己的叔叔?”
黎青蛾說這話的時候,眾人便投來不明意味的目光——從前,當秦羽還沒有來天黎的時候,黎青蛾可是對黎湛——她的親哥哥,有那么一段誤會的感情。
從小到大只和這么一個男人交好,又只有這么一個男人對自己百依百順,那種對哥哥的依賴,在沒有娘親陪伴長大的女孩子心里,便誤以為這就是愛情——為了這,她還差點想要殺了秦無衣。
這事情一直就梗在黎青蛾心里,就像是一根魚刺,吞咽又吞咽不下,卡著還疼,想吐更是吐不出來。
但隨著這一路上跟著這么多人走了這么一段路,見過的人也不再只是天黎王宮和北郊行宮的那些,各異風景也讓她想心態(tài)比之前更加開朗。且那種聽風就是雨的敏感性格,似乎在這一趟有些磨礪。
當下眾人這么一沉默,黎青蛾反倒沒覺得什么,只好奇地問霜天曉:“真的喜歡她叔叔啊?”
“不是,這國叔不算是她的叔叔……”霜天曉道,“只是南軒國有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定,這女王,只能嫁給左右國師中的一個。別的人,是沒有可能的。”
“為什么?”黎青蛾覺得這件事極其不公平,那頭秦無衣得知這件事情也覺得相當不平。
“若這國師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女王也得嫁了不成?”彼時黎湛和秦無衣都處理好各自的事情,興致來了,就擺開一盤黑白棋。這漫漫雨夜,不如走上一盤。
秦無衣說話間又落下一字,白字如鳳掃尾,漸漸形成欲飛行之勢。黎湛眼中閃過一絲意外,想不到秦無衣的棋藝竟也不賴,開盤的時候還想著讓她,此刻看來,她自有自己的一套陣法。初看似乎雜亂無章,等到局勢現(xiàn)出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秦無衣所下的每一顆棋子都是舉足輕重的。
沒有廢子,且讓人意想不到。
黎湛又一次被吃了五子。然秦無衣卻無半點得意。黎湛的棋藝她是知道的,故意放水到現(xiàn)在,她才能僥幸吃過幾顆。若是他當真和她鉚勁,還不知道怎么輸呢。
“那也無法,南軒女王立國,國師定國,為了鞏固政權(quán),將權(quán)力掌握在兩家手中,便定下這么一個規(guī)定。”黎湛細細地重新打量棋盤,秦無衣的打法,光明正大,從不偷襲,這一點倒是讓他很是欣賞,落下一子,迎上凰鳥氣勁。
“那也不怕,若是女王看上了哪個男人,封為國師,不就完了?”秦無衣半開玩笑半是認真地道。
然這話卻被黎湛聽在了心里。半晌,黎湛道:“只可惜這國師之位,不是女王可以任命的。”
秦無衣抬眼,總覺得黎湛話里有話。但具體是什么,細細想,又什么都沒有。重又看向棋盤,黑白子之間的殺勢才剛剛開始,盡管黎湛被她吃了幾子,但都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
然他落下一子,便顯出要突圍的局勢。果然不愧是黎湛,就算是放水,也個自己留了后路。棋盤上的棋子,向來可以隨意調(diào)動,但又不是隨意調(diào)動。隨時可以改變角色的棋子,才是好棋子。
當然,這需要操縱棋局的人手腕過硬——這也是黎湛在戰(zhàn)場上的打法,讓敵人總是摸不清他的套路。四大戰(zhàn)神,如此便位列其中了。
“權(quán)力這東西,不是永遠只在一個人手上。”秦無衣似無意道,隨即落下一子,白子之間相互聯(lián)絡,整個棋局比之前瞬間還要活絡。
黎湛深邃的眼眸中月光臨照海面,如同能見百丈遠的海燕呼嘯在寒風暴雨中。
“這話,的確不錯。”黎湛如薄如削的嘴角勾起一個笑,如玉的指尖捻著的黑子顯得更加瑩潤。
然黎湛嘴角的笑忽然一怔,秦無衣臉上的輕松也瞬間消逝。隔壁霜天曉等人熱熱鬧鬧的茶話會也忽然停下。走廊上,一陣莫名的殺氣,有人影在躥動。
雨聲很好地掩蓋了多數(shù)人的腳步聲,然而黎湛一行人的耳力卻不差。黎青蛾在愣了一會兒之后,吹滅了屋里的蠟燭。
秦無衣執(zhí)著白子,和黎湛之間也不過就是一瞬之間的頓,而后便在雨聲中繼續(xù)落子,仿若外頭那些帶著彎刀的殺手不是沖著他們來的似的。
“一共十一個,來的倒是不少。”秦無衣纖細的食指和中指夾著白潤的白玉棋子,卻不急著落下。她的目光不停地在棋盤上逡巡。黑子狡猾而陰詭,是戰(zhàn)北冽的路數(shù)。
而她的棋子,走的是黎湛和他她對付戰(zhàn)北冽的路數(shù)。
這盤棋從前黎湛和任廣白下過,最后不了了之,但黎湛的白子不過五子便可獲勝。她所走的白子,同黎湛當初走白子時候的路數(shù)不大相同,更加天馬行空,所起到的效果同黎湛是不盡相同的,但總有些不小的收獲。
而現(xiàn)在,正卡在黑白子廝殺幾個回合之后焦灼的局面。就好像這個下著大雨的夜晚,這一子,當初黎湛還未下,秦無衣即將落下。
“的確是不少。但也不多,”黎湛取過桌子上的清茶,“雨后龍井同雨前的就是不同。”
“可不是,連聞起來的味道都不同……”秦無衣接話,耳朵一動,門外的人似乎有些沉不住氣朝這里貓了過來。
屋子里點著的蠟燭是白燭,淡淡的白光明麗地搖曳,將門外的人影映得那般清晰。如此這般,那些人還是想要破門而入?
秦無衣瞇眼,這般魯莽,斷然不是戰(zhàn)北冽或是屠染的人。
“今日給夫人添麻煩了,真是對不住……”黎湛抬眼看向秦無衣,這一路上,他好像喜歡上了稱呼秦無衣為“夫人”,并且將自己稱為“為夫”。
秦無衣?lián)u搖頭:“不麻煩,有些螞蟥若是咬了你一口,的確是要整只打死。”
門外之人皺眉,猛地一抬腳就要踹門,這兩人也實在太猖狂了,他們這么多人來了,竟然沒有半分害怕的樣子,還在里頭調(diào)笑,取笑他們是“螞蟥”,這就不能忍了!
殺手,是用來侮辱的嗎?
然而他們卻犯了個極大的錯誤,在出手之前未曾打聽清楚這黎湛和秦無衣的身份,所以當他們還沒來得及出手就被寅生幾個來回全都扔到院子里的時候,才猛然意識到,這番估計,出師不利了。
寅生站在二樓的走廊上,借著酒樓中暈黃的檐下燈籠,居高臨下地看著那些落湯雞,嘴角嘟著:“真沒勁!”隨即甩了個傲嬌的背影,走了!
然他的腳步忽然頓住,嘴角一勾,沖著角落里一個暗黑色的人影投去一個十分好奇的眼神。
其實在這風雨交加的雨夜,在陰森恐怖的氣氛里,在走廊的盡頭看見一個渾身頭被淋濕的暗黑色人影,正常人的反應都應該是尖叫,尖叫,和尖叫。
然而寅生面上的表情被他身邊的燈籠照得一清二楚,那是興奮,驚奇,和興奮。
只聽他“咦”了一聲,朝那暗黑色的人影細細看去。
那身影并不高大,甚至還比寅生矮上一點,也更加消瘦。寬大的斗篷,讓這人看起來非但沒有變得身材高大,反而更加有種瘦骨嶙峋的味道。
那斗篷像是掛在衣架上,讓人當真懷疑這斗篷下到底還有什么。人?或許不是呢?
然而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那種陰森詭異的殺氣,卻是一陣又一陣朝著寅生這頭而來的。
他看也不看院子里落荒而逃的殺手們,一步步朝寅生走來。
他低著頭,步子很慢,可是很奇怪,前一刻還在走廊的盡頭,這一刻他便到了寅生面前,一伸手,便要掐上寅生的脖子!
寅生玩兒似的順著旁邊的廊柱而上,翻了個跟頭落下,躲開那人致命的一抓。而這一下,寅生也看清了那人的手——那都不能稱之為手的手,幾乎只剩下皮包骨頭,幾根手指就像是雞爪一樣嶙峋枯骨,然那爪子上的指甲卻是很長的。
那人猛地轉(zhuǎn)臉看向寅生,但其實,他并沒有當真抬眼,整張臉也掩在斗篷下,只有燈籠將光線投在他的黑色斗篷上,在他的脖頸處留下一道黑白分明的界限。
那人的膚色一閃,也是蒼白。常年不見陽光似的蒼白,透著病態(tài)。
然那人的眼中紅光一閃,是憤怒。再次伸手,如同鬼爪轉(zhuǎn)向寅生的左肩——寅生再躲,然而這只是個虛招,那一只不伸的左手立即反向轉(zhuǎn)向寅生的右肩!
寅生神色一凜躲開,卻還是被“撕拉——”一聲撕開了一道口子。
寅生有些生氣,嘟著嘴抽出竹節(jié),剛才不過就是想和這個人玩玩兒,現(xiàn)在看來,還是需要防守的。
“破了,賠!”
“好,我賠你!”
那“撕拉——”的一聲破壞東西而發(fā)出的音樂,讓那斗篷人整顆心都在顫抖。
他的聲音沙啞得令人覺得似曾相識。那破銅羅似的的嗓音,又好像兩頭公鴨子壓低了嗓音在叫喚,令人覺得惡心。厭惡。
寅生揮動手中的竹節(jié),那人也從袖中掏出一柄——拂塵。
那拂塵同旁的拂塵不大相同的地方在于,每一根細絲都不普通,極品天蠶絲上沾染了最陰狠的毒藥,所以每揮動一下,都在灑放毒藥。
所以當他揮動第一下拂塵的時候,寅生立即一個閃身回了屋。沖到黎湛面前:“耍賴!收拾他!”
秦無衣輕笑,知道打不過就跑,誰敢說寅生智商不高?明明聰明著呢。
“這十二號人物,似乎有點兒來頭?”秦無衣看向黎湛。
大門開了,門外的寒風直逼進來,好像瞬間從初夏到了寒冬。
“而且好像,又是你惹下的麻煩?”然而秦無衣似乎心情不錯。她似乎對這個人物有些印象。盡管,她,秦無衣,還從來沒有和這個人正面交鋒過。
但他的兒子,付啟子,她倒是真的打過交道。在北郊行宮的時候,受戰(zhàn)北冽的教唆,說是她的凌霄心法厲害,付啟子不服氣,便來挑戰(zhàn)。
來挑戰(zhàn)便來挑戰(zhàn),兩番偷襲,黎湛能不發(fā)火兒么?一招便毀了人家的一只眼睛。
按照黎湛的話來說,若不是付啟子跑得快,估計另一只眼睛,也得瞎。
“我的女人也敢傷害,找死!”
這不是黎湛的原話,但秦無衣就是從黎湛的神情中讀出來的——黎湛對于她,從來都是做得多,說的少。以至于好不容易的一次表白,都被黎湛的隱衛(wèi)火影破壞了,氣得黎湛當時只想撕了火影。
但秦無衣卻并不覺得遺憾。不是有誰說過么?愛不是說出來的,是做出來的。
當時她覺得這話好污好黃好暴力,但,誰說這話不對呢?
比如此刻,黎湛起身,朝門口而去:“夫人稍等片刻,為夫去把這麻煩解決了。”
那風雨中決然的頎長身影,那是她秦無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