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樹碧無情(上)
上元節后,玉珠迎來了一個意外的驚喜,鎮國公福晉——她近四十高齡的堂姐懷孕了!!!
允祹和富察氏差點被這個突如其來的驚喜給震暈過去,兩人加起來的歲數都八十幾了沒想到還能懷上,尤其是允祹,他本來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有嫡子嫡女了。
富察氏雙手放在腹上,仿佛能感受到里面的小生命一般,眼中含淚,對著允祹道:“爺,這都是云珠帶來的福氣,要不是她我這身子怎么還能懷上……我畢竟有些年歲了,您看是不是將云珠接到府里來住段時間?”
允祹聞言心中一動,卻只能嘆道:“四月份就要開始選秀了,她怎么脫得出空來……放心,她知道你有了身子,怎么可能不來看你?”
富察氏知道自己也是圖個心安罷,她也是養過兩個孩子的,怎么會不知道懷胎時需注意些什么。只是她一想到自己先后夭折的兩個孩子心中就止不住地痛苦、后怕,這種時候,最讓她感到溫暖可靠的竟不是她的結發夫君而是她的小侄女,云珠。
嫡長子死的時候不到一周歲,那時她懷著第二胎有五個月,連接的懷孕,使她健康精神不濟,對嫡長子照管略為疏忽,哪里知道姚氏和李佳氏竟那么大膽,敢將手伸到嫡子上頭!然而,若非是允祹自己看在她們是最早伏侍他的人份上,縱容她們,給她們生下庶長女跟庶長子的機會,又怎么會坐大她們的野心?!
她傷心又怨恨,本來就害喜嚴重,經此打擊,使得腹中孩子才到九個月就早產,一生下來身子就比別的嬰兒弱,她又驚又怕,小心翼翼地護著他長到四歲還是不能阻止他在一場風寒中離去……
她的性子本來就內斂,什么痛苦都習慣了咽下,她恨自己疏忽大意,一錯再錯,恨那些女人心黑手辣,自己太過手軟,也恨他,恨他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即管他后來明白了真相,將她們圈在自己的院子里不準再出來又怎么樣,她的兩個兒子再也回不來了。
她開始吃齋念佛,沉浸在那無邊的慈悲里,希望自己早逝的孩子能得到安寧,她也得到平靜……
是云珠來到她身邊才將她喚醒,使她明白,這么多年痛苦自責的人不止她一個,她的丈夫,這些年身邊除了妾李氏格格陳氏,身邊也沒納新人。她漸漸放開心結,將一腔的慈愛給了這個貼心的孩子,把她當成自己的閨女……可沒想到,在她的開解、調養下,自己還能再有孩子,這,都是她的功勞。
有她在身邊,自己腹中的胎兒想必會更健康強壯,她是真的這么想的,可是再過兩個月就要選秀,她又哪里騰得出空閑來呢,只有同為滿洲貴女的人才能明白選秀是怎樣關乎她們一生乃至家族榮耀的一件大事,是半點不容疏忽的,有的人家,甚至是舉全族之力來準備的。
“你放心吧,府里的嬤嬤都是侍候你多年的老人,可信又有經驗,現在也沒有什么人能害到咱們孩子了……”允祹也知道她心中不安,笑著安撫她,只那溫潤的笑眼深處同樣藏著深深的痛悔。他的兩個嫡子,其中一個還養到四歲,正是分外可愛的年紀……就那么死了,他怎么可能不痛苦懊悔?那時候他才開始反省,自己的心軟是不是也是一種錯?!
從小被蘇喇麻姑撫養,他聰明又性情溫潤,能干又對權勢沒有野心,他知道身為皇子自己的身份已經夠尊貴了,既對大位沒什么可能,干嘛費那個心呢?他覺得自己的生活很好,護著身邊的人不參與進兄弟的爭奪里……可他沒想到自己身邊的人卻不會跟他有同樣的心思,姚氏和陳氏是他的試婚格格,特別是姚氏,還是生母萬琉哈氏指給他的,在福晉進門不到一年就懷了孕,生下庶長子,雖然沒能成活,在看在這些情份上自己向來對她不薄;而格格李佳氏,是輕車都尉車爾特之女,比福晉更早進府服侍他,也是一開始就懷了孕,給他生下長女……
滿人和蒙人向來對庶出子女是否先于嫡出不太在意的,他受了蘇嘛喇姑的影響,卻不知道先于嫡福晉生下子女的妾室是否會因此覺得自己在爺的心中有了地位不將福晉放在眼里……從而為了更高的利益和地位向嫡子下手……
從那時起,他才真正對人心有了更深地體悟,代價卻實在太高。
“稟主子、福晉,富察府派人送了東西過來。”大總管方得厚親自帶著人將東西呈了進來,富察家的格格可是他們主子、福晉的心頭寶,怠慢不得。
“拿過來看看。”允祹朝富察氏一笑,說道。
方得厚將禮單呈上,另有一本厚厚的《孕婦及嬰兒保養須知》,看那秀逸的筆跡就知是云珠的手筆了。
趁著妻子看禮單的空兒,允祹拿起那本《須知》翻開一看,里面從孕婦懷了孩子起的各種飲食禁忌、怎樣吃才能讓孕婦和嬰兒更有營養、平日里的適當運動及胎兒長到一定程度的胎教活動,到產婦生產時須注意的地方,嬰兒出生后該怎樣照顧……心中既對她的細心感到欣慰和溫暖,又頗有些詭異感,這還是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嗎,怎么懂的比照顧產婦的嬤嬤還多?!
將本子遞給妻子看,富察氏也翻了一下,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翹,“這孩子,不會又將太醫院的蘇太醫請進府問個沒完吧?”蘇太醫是太醫院有名的婦產科高手。
允祹莞爾,顯然也想到了上次陳太醫的事。
可惜,要是云珠能在身邊就好了!富察氏轉眼又想到一事,嘆了口氣。
“怎么了?”允祹關心地問,孕婦的心情是要照顧好的,不然腹中的孩子也會受影響。
“前兩天十六弟妹來府里時說起一件事,”富察氏猶疑道,“說是四阿哥到她府上跟她說了一會兒話后不知怎地就轉到‘金英會’時貴女們的詩詞畫作上了,最后竟把她最喜歡的幾首詩和幾副畫的真跡給帶走了……”幾位阿哥因儲位的關系向來跟他們這些皇叔走得不近的(除了故意氣雍正的弘時),怎么四阿哥會突然上門跟弟妹討要貴女們的詩畫?莫不是因為選秀的關系?“云珠寫的兩首菊花詩也在里面呢,四阿哥把它們拿走可把弟妹給氣壞了,又不好意思不給。你說他要是喜歡的話抄下來也就是了,拿著人家小姑娘的真跡傳出去成什么樣子!”
她還不知道,弘歷自元宵后為了搜集某人的一些手跡信物有多辛苦,特地跑到莊親王府連哄帶騙地從他十六嬸那兒取走了云珠的兩首菊花詩真跡不說,眼紅傅恒身上穿戴多出云珠之手,便找借口跟傅恒比布庫,頂著傅恒黑得快擠出墨汁的臉色硬是讓人家拿身上戴的荷包做彩頭(這種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女性之手的東西……弘歷,你還能不能再無恥些?!)……結果,他心滿意足地得到了那個荷包,卻也頂著兩個青黑色眼圈讓宮里人足足暗笑了幾天。
允祹眼睛一閃,雖說他現在閑賦在家,可畢竟擔任過內務府總管,消息還是很靈通的,荷包的事兒雖不清楚,可弘歷被傅恒扁成豬頭的事情還是知道的……這么一聯想,自己那個侄兒打著什么主意哪里還推測不出來。“好了,將心放進肚子里吧,弘歷大了,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心里清楚,他身邊的奴才也不會亂說……至于云珠,□都是好的,左右出不了咱們愛新覺羅家,不比宗室女,什么時候不得見?”
富察氏想想也是,“爺說得也對,眼見云珠生日也快到了,還不如給她準備份可心的禮物……可惜選秀快到了,不然請一幫子姐妹聚聚豈不更好?”
……
富察氏這邊在想著送云珠什么壽禮好,瓜爾佳氏則在忙著將還未大婚的皇阿哥及宗室阿哥的內宅情況(重點在兩位皇阿哥身上)一一給女兒講明白,而云珠的淡定表現及良好的學習狀態讓她非常滿意,覺得自己的女兒果然是天生的大家嫡女氣質,常人難及。殊不知云珠早就將這兩位的內宅摸得門兒清,像他們富察一族,書房里收藏得最多的就是兵書,弟子所受的政治教育里,知已知彼這話不止是用在敵人身上,連頂頭上司、同僚、百官都要用的,如果一早就知道未來戰場在哪里卻還不懂得布置和收集信息……那她可就白費了她這顆聰明腦袋了。
阿哥們的內宅資料是一回事,重要的是她已經開始從家族那里接收到一些暗地里的勢力了,這些,大部份是在內務府和后宮里的,是家族幾代的經營所得。
母女兩個忙得不亦樂乎,都將這個生日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