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玉有瑕(下)
熹貴妃著人叫了高嬤嬤進來,問道:“確定顧嬪將那東西用進去了?”
“主子請放心,那兩樣東西量不多,又放在安胎藥里,就算永和宮那位成了精也查不出什么不對來。”高嬤嬤恭謹地回著,只那讓人一見便不怎么舒服的三角眼閃著的光芒能看出她心中的得意之情。
“自劉氏那賤人投了她,內務府備下的穩婆和奶嬤嬤我也不好輕動,再加上皇上也留意著,一著不慎,說不定反會被咬。”熹貴妃揉了揉眉間,透骨的疲意掩也掩不住。不能不說伊爾根覺羅氏的管理能力很強,自她進了宮,身邊的人和事從未出過亂子。“出身世家大族就是不同,身邊要人有人要錢有錢,要不是知道別人也對她動過手腳卻無一例外地全被她擋了,說不定我真會將吃食擺設這些常見手段用上。”慢理斯條的話語里有著淡不可覺的嫉妒。
“她再高明精細也躲不過如來佛的五指山不是?!”高嬤嬤奉承了一句,見熹貴妃受用地勾了下唇,又接著說道:“說起這法子,還是奴才初進宮那會兒無意中從一年老的粗使婆子口中得知的,聽說圣祖爺早年宮中也出現過一次,只是最終也沒有查出來,可見有多隱秘了。”
“那就好,這樣的法子也不能多用,被查出來那罪名也跟……差不多了。”熹貴妃幽幽地說著。
高嬤嬤一凜,忙道:“奴才可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流產、孩子夭折,這些都沒什么,普通人家也是得見的,可若生了個殘疾的兒子出來,那是大大地打了皇帝了臉,有那起子心思不純的還會拿著這個說什么“獲罪于天”“上天示警”對皇帝的政令推三阻四,皇帝不大怒才怪!
若只是遷怒誕育殘疾皇子的嬪妃也罷了,就怕皇帝查出這是人為的。當今偏又是個性子較真、眼耳通靈、不在乎什么“寬仁”名聲的,熹貴妃有些不安地想著。當然,她心中對于雍正嚴酷暴戾一面的害怕比不上顧嬪誕育皇子的威脅。
一想到從此將顧嬪打壓下去,她就止不住地興奮,輕喃著,似是自語又似是說給高嬤嬤聽,“就算她將整個永和宮把得再嚴密又如何,就算她對衣食再小心謹慎又如何,這么想生兒子,那就讓你生……”
她不是傻的,不只是弘歷,連皇上這幾年也對她只是面子情,隨著時間的流逝,孝敬皇后薨逝后繼封皇后母儀天下的想法慢慢地熄了,尤其是她執掌六宮事務暗中排除異己對幾個懷了身子的嬪妃下手,皇上不僅不再像在潛邸般包容維護自己,還幾次削了她在宮中發展起來的勢力……她不得不更加謹慎從事。
她也不想讓皇上疑她厭她,可是這些出身高貴的嬪妃,年輕貌美,得寵也罷了,還一個個誕下血統高貴的公主皇子,她心中的緊迫感是越來越重,那登高下跌的恐懼越來越難以遏制。
該出手還是得出手。
現在不是以前,有皇后在前面擋著,有裕妃幫手,有皇上在暗中護著,現在她只有自己。不愿得罪死云珠、某些時候她也維護這個兒媳婦地位名聲的原因也在這里,皇上對弘歷和云珠很滿意,對永璉也很疼愛,這對她來說是一種保障。
這時,秦嬤嬤進來,熹貴妃問:“四阿哥和四福晉路上可說了什么?”而且,不管怎么說云珠的孝心還是不錯的,雖然這孝心未嘗不是在做給皇上和弘歷看。
秦嬤嬤將云珠的話學了一遍,熹貴妃淡淡地說了句“她是個有心的”便不再提了。
眨眼十來天過去。
八月十一,艷陽高照,永和宮的正殿宮人頻繁走動著,熹貴妃等人聽聞顧嬪發動,紛紛前來探望。
雍正也從圓明園趕了回來。他不耐熱,等了兩個時辰,見孩子還沒生下來,產房又沒什么聲響,便問蘇太醫:“怎么還沒生?”
蘇太醫回道:“娘娘胎位正,身體也健康,這次生產應該很順才是。”
“生孩子可是件辛苦的事,痛了三天三夜才生下來的也有,顧嬪這會兒沒聲響那是在蓄力呢,皇上不必憂心。”熹貴妃淺笑安撫道。
雍正看了她一眼,想著顧嬪貼身的嬤嬤也在產房里,那些穩婆也是顧嬪查濾過的,蘇太醫于婦科一道又有經驗,他說胎位正,顧嬪身體健康,那就不會出什么差錯了。
又過了兩個時辰,淡月出梢,云珠和弘歷正在乾西二所給永珎洗澡,小家伙很喜歡呆在水里,一進水就揮手踢腳興奮得“啊啊啊”直叫,明心在門外稟道:“稟王爺福晉,永和宮的顧嬪娘娘生了個小阿哥。”
“是么。”云珠示意弘歷將兒子從盆里抱起來,自己拿了塊大棉布巾將他拭干、包住,“讓葉嬤嬤將備好的賀禮送過去。”
“是。”門外的明心頓了頓,又道:“聽說小阿哥的左手有些異樣。”
異樣?云珠和弘歷互視了一眼,“說具體點。”
“是。小阿哥各方面都還健康,只是左手發育有些不好,尾指只長了一節,有些粗大。”這事兒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并沒有什么好掩飾的。
“知道了,讓葉嬤嬤將賀禮照常送去,言語仔細一些。”云珠淡淡地吩咐著,她是幾百年后來的,自然知道幾種不被人發覺的食物藥物可致腹中胎兒畸形甚至發育不全,只沒想到古代也有人懂這一手。
心中有些凜然,這手段就是用到她身上她也不一定能發覺,因為這些東西分開用的話對孕婦也是沒什么防害的。
“是。”
弘歷雖然對自己很自信,不過對于宮中出現一個血統比他還要高貴的皇子奪取皇父和臣民的注意心底還是有些不樂意的,這時聽到顧嬪生的兒子左手異于常人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松快感,至少,他的額娘可以不用那么殫精竭慮地防著顧嬪了,一個生下殘疾兒子的嬪妃皇父就算看在她家族得力的份上也不會寵幸太盛。
何況顧嬪的圣寵在宮中也只一般,自她懷了這第二胎生出爭儲的心思,雍正便借著嬪妃間的爭斗打壓了她一次。
顧嬪沒想到自己期盼萬分生下來的皇子竟是個身體帶殘的——雖然這點殘疾很微不足道,不影響日常活動和騎射,可對皇家來說,這就失去了爭儲的資格。不僅如此,它還帶來了一個很可怕的后果,皇上不會再讓她生下另一個可能身體殘缺的子嗣。
她失去了再孕育子嗣的資格。
“不,我生的公主是健康的,皇阿哥怎么可能……一定是有人下了手,一定是!”她是個性情堅韌有城府的,傷心絕望過后便對這個結果起了疑,“錢嬤嬤,我懷孕期間除了那貴人的那次出手,熹貴妃有沒有再出手?”
錢嬤嬤是顧嬪帶進宮的教養嬤嬤,精通宮中各種陰私手段,聞言也覺得有問題,想了半晌,才神情微凝地搖了下頭,“沒有。”
“一定是她。”顧嬪咬咬牙切齒,滿是紅絲的眼里差點淌出血來,“好狠毒的心腸,竟一舉絕了我伊爾根覺羅一族的希望。嬤嬤,你說,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吃食?衣物?我好不甘心啊!”
對這個問題,宮中同樣不少人在揣測、好奇,到底是人為的還是天生如此?如果是人為,那么它到底是怎么辦到的?
說起宮斗手段,宮里大多數人都是門兒清的,家世背景比不了,容貌才氣可以說各擅勝場,只看哪種得君王喜愛,位份,除了圣寵還有資歷及家族在前朝的勢力……這些客觀條件能改變、爭取的余地不多,所以主觀上,各人的心機手段就很有學習、進步的必要了,這后一種往往才是決定最后勝敗的關鍵。所以但凡宮中出現了一種大家都不熟悉地、防也不知從哪里防起,且直接關系到子嗣問題的手段,如果不摸個清楚,很多人心中凜然之余都夜不能安寢。
錢嬤嬤也很難相信熹貴妃會任由自己主子誕下健康的皇子,憑著主子高貴的出身再育有公主皇子,位份是極有可能再進一步的,到時,一個出身高貴的皇妃再加上一個血統高貴的皇子……對熹貴妃的威脅不可謂不大。如果熹貴妃是個以德服人的就不會有祿嬪的死及被養在容嬪馬佳氏那兒的八皇子了。
“負責主子衣食物件的都是咱們的人,都是可信的,東西更是咱們自己的小廚房和內庫所出,也不會有問題,屋中的擺設物件是常用的,也是一查再查沒有問題的,而影響胎兒發育的手段不可能在接生時直接造成,只能是長期的……”
入口和貼身所用的東西!錢嬤嬤和顧嬪對視了一眼,排除了吃食衣物,那就只有上賜的補藥和太醫開的安胎藥了。
“嬤嬤去將琥珀叫來。”
琥珀是跟著顧嬪進宮的貼身宮女,擅長藥理,顧嬪入口的東西都是她在負責。錢嬤嬤出去了一會兒后便帶了她進來。
顧嬪見一身淺綠宮裝的琥珀平日圓潤可親的臉蛋帶著幾分憔悴黯淡,心知她是在為自己難過,眼眶一濕,忙將喉中的硬塊咽下,將自己跟錢嬤嬤的猜測對她說了。
“不可能吧,奴婢在醫藥一途雖比不上太醫院的太醫們,可一般安胎、補身的藥方卻是下了力學的,太醫給主子開的方子奴婢有留底,并未看出什么不對勁來……”話雖如此說,琥珀還是有些猶疑,“要不,奴婢將方子傳回府里,讓老爺太太在宮外暗中找高明的大夫問問?”
顧嬪考慮了一下,眼中狠意一閃,“就這么辦!”若能查出個子丑寅卯來,這場仗她未必輸。
琥珀退下后,久久錢嬤嬤才開口道:“其實從另一方面看,這件事對主子也不是全無益處。”
顧嬪精神一振,“嬤嬤何出此言?”
“主子可還記得淳親王?”那也是個生來帶疾的皇子,當今一登基不也是個權威赫赫的親王?只是沒了問鼎帝位的可能而已。“九阿哥雖然身體帶疾,可好好養,對主子來說也是個依靠。”
是啊,就算不能爭儲,異日怎么也少不了一個“王”吧,再加上伊爾根覺羅一族的支持,相信帝王也會忌憚兩分的。
“而且,這樣一來,皇上對主子的猜忌便能盡去。”
顧嬪眼睛一亮,半晌笑了起來。“嬤嬤說得對。”太對了,從那貴人小產并遷入永和宮,容貴人馬佳氏得撫八阿哥晉嬪位之時起,她便感受到了皇上對自己的打壓,這么一想,若自己誕下的是個健康的皇子,說不定日子更難過,皇上為了維護寶親王的絕對地位當初能狠下心廢黜了三阿哥弘時,即便不會對剛出生的幼子如何,也絕對會打壓自己、不會給自己太高的榮寵……
被一個皇帝防備著的嬪妃和皇子能有什么成長的空間?更別說壓在她上頭的熹貴妃及羽翼已豐的寶親王了。
只是帝位……
顧嬪眼神一黯,就這么與自己的兒子擦身而過,實在讓她不甘心,她有哪點不如熹貴妃鈕祜祿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