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傳薪看穿了他的心思,撇撇嘴說:“你都快六十的人了,還學什么法術?”
趙一仙:“趙神仙,我今年三十七。”
干飯:“汪汪汪……”
趙一仙望向本杰明·戈德伯格:“它說什么?”
本杰明·戈德伯格說:“干飯說你中年老成,必然大器晚成。”
趙一仙:“……”
聽說過少年老成,沒聽說過中年老成。
連狗都能埋汰我么?
趙傳薪問他:“你怕不怕死?”
“怕!”趙一仙大聲回應。
“怕死你他媽也能喊的理直氣壯?”
趙一仙猥瑣的笑:“怕死才修仙。”
趙傳薪卻說:“可道爺我要去干刀頭舔血的勾當。”
“只要大難不死……”趙一仙面色肅然:“那便真的不會死。”
趙傳薪:“……”
而黃居中聽了,不由得心動。
這次死鬼老爹亡魂的經歷,讓他心有余悸。
他問:“道公,您老高壽幾何?”
趙傳薪負手四十五度望天:“道爺我開元年間生人。”
心中卻想:晚霞行千里,朝霞不出門,想來今日有雨。
黃居中扒拉手指頭:“我焯,豈非唐玄宗李隆基年代的神仙?豈不是活了1160多年?”
他趕忙深深彎腰鞠躬:“道公,還請教在下修煉法術……”
長生不死啊,秦始皇都想要。
趙傳薪卻是聲色俱厲:“你先替你黃家行十年善事再言其它!”
黃居中目露堅定之色:“一言為定,黃某十年后去何處尋道公?”
趙傳薪敷衍說:“十年后的今日,你若踐行此時諾言,道爺自會出現,無論何時何地。”
此時,在場之人絕想不到,十年后還黃居中還真就和趙傳薪再次相見了。
趙一仙見縫插針趕忙滿臉哀求的問:“趙神仙,那我……”
他都不怕死了,趙傳薪還能說啥:“隨我來。”
趙一仙盡職盡責,離開前還對黃居中說:“黃老爺,白事勞煩另請高明吧,趙某求長生去了。”
在黃居中羨慕的目光里,趙傳薪三人一狗施施然離去。
黃居中發了一會兒呆,匆匆轉身,對家里人說:“趕忙遣人,將昨夜之事傳播出去,務必使得欽州的士紳人盡皆知。”
門房尷尬的說:“老爺,消息昨夜就已經散播出去了。”
“……”黃居中拍拍腦袋:“近來可有哪座橋要修?可有哪條路要補?可有災民需要施粥?”
門房聽的直撓頭。
黃家三代人,可從來沒出過善人。
怎么到了黃居中這一輩竟然轉性了?
黃居中喃喃自語:“真是德到用時方恨少,善須積時才知難。自今日起,我們黃家就是積善之家,誰也不得干缺德事兒,否則逐出門墻!”
“老爺,你這是?”
“黃某也要求長生……”
門房:“……”
吃錯藥了這屬于是。
……
離開黃家大宅,趙傳薪要靠11號走路的。
欽江水,據說適合釀酒。
兩岸景色是極好的,水域四通八達,蔓延至兩旁的密林中,紅披綠偃,搖蕩葳蕤。
荔園蕉林,有歐鷺展翅。朝陽輝煌,江水如披霓裳。
水色墨黛,波泛金光,浪遏飛舟。
師徒兩人外加干飯,都覺得看的很過癮。
干飯走南闖北,如今也不是一條普通狗了,見識廣的很。
干飯朝著江邊叫:“汪汪汪……”
趙傳薪說:“這鳥叫蓑衣鶴,養這個除了好看也沒用啊,咱還不如養點烏鴉什么的呢。”
“汪汪汪……”
“你還知道駕鶴西去呢,都說仙與鶴相伴,實際上這鳥也蠢的很,等有機會我們去非洲,去捉灰鸚鵡給你養。”
趙一仙聽的將信將疑,忍不住問:“這狗還會養鳥?”
“汪汪汪……”
“他說什么?”
本杰明·戈德伯格翻譯:“干飯說,它有名字,別這狗那狗的,你真是比狗還沒教養。”
“我焯……”趙一仙氣的跳腳。
這狗真特么噎人那。
但終究沒敢跟干飯一般見識,畢竟這也非一條凡狗,趙神仙座下的一條狗,說不定都是超品呢。
本杰明·戈德伯格站在了趙傳薪的一側,小聲問:“師父,在黃家大宅里面,你究竟怎么做到的一人分飾三角?”
牛頭、馬面和黃老太公,可不是三角怎地?
趙傳薪看了看手表,時間還來得及,就不緊不慢的對徒弟說:“劣跡昭著者百口莫辯,而為師這般光明磊落者渾身都是嘴。你聽……”
旁邊樹上有一群鷯哥,扯著脖子發出單調的叫聲,偶爾有婉轉的,還挺清脆。
趙傳薪的左手手掌,忽然發出類似的叫聲,但曲調更清脆而多變,結合了樹上叫的最好聽的幾只鳥的聲音。
這聲音嘹亮到想不引鳥注意都不行。
本杰明·戈德伯格看著趙傳薪嘴巴緊緊閉著,喉結也沒有動。但分明聲音是從他身上傳出來的。
不多時,竟然有一只鷯哥被聲音吸引,從樹上飛了下來,在趙傳薪頭頂盤旋了一圈重新飛回枝頭。
趙傳薪繼續發出鳥啼的聲音,順便伸出左手。
也不知這歌聲有什么魔力,片刻有兩只鷯哥被吸引過來,盤旋兩圈,竟然落在了趙傳薪的手掌上。
本杰明·戈德伯格覺得和師父出行,每每都有出人意料的情況出現。
趙一仙如今思維很簡單,他稱贊說:“定是被趙神仙的仙氣所引,連鳥都想要親近。”
反正只要學了仙法,一法通萬法通,以一而貫之保準沒錯了。
本杰明·戈德伯格看著他宛如看著制杖。
趙傳薪抖了抖手腕,鷯哥飛起。
說話間,就到了渡口。
船夫正在望天。
趙一仙喊道:“船夫,我等三人渡江。”
船夫點點頭:“幾位道公快點渡,眼見著要下雨了。”
趙一仙疑惑:“不像。”
船夫招呼他們上船,撐起了篙說:“不會有錯。”
趙一仙撇撇嘴,意思是:咱們各自保留意見。
趙傳薪看見江面游曳一群不太大、但長得很漂亮的魚。
這是馬口魚。
他站在小船邊,俯身抬手,正游著的幾條馬口魚忽然不由自主的朝船這邊涌來。
它們自然極力想要掙脫,可無論怎么搖頭擺尾也無濟于事。
到了船邊,趙傳薪探身,一手一個,全都摳了上來。
船夫震驚:“道公施展法術了。”
趙傳薪拿麻繩穿魚鰓,遞給趙一仙:“提著,中午吃。”
而他自己則操縱潤之領主的致意,取一團水,將兩手包裹,不斷地搓洗粘液和腥味。
船夫瞪大眼睛,忘記了撐篙,導致小船往下游滑了數米。
趙一仙有種近水樓臺先得月和先知先覺的優越感,提醒船夫說:“別愣著看,趕緊撐篙,待會兒船飄進了海中,看你這漢子如何撐回來。”
等到了對岸,趙傳薪還沒走遠,船夫忽然跪下來,朝趙傳薪背影磕頭:“神仙保佑,保佑我家婆娘生個帶把的。”
趙傳薪哈哈一笑:“你這漢子,你最好祈禱讓女神仙保佑,祈禱男神仙千萬別姓王!”
船夫起身撓撓頭,不明所以。
趙傳薪他們向北直走到尖山。
一路上,人逐漸多了起來,直到來到集市。
趙一仙指著鬧市區說:“據聞就在此地行刑。”
趙傳薪略一打量,那黃福廷選址顯然是用了心的。
西北邊是大片的稻田,東邊是大路,大路的旁邊是欽江,僅有南邊是百姓的居住區。
只要扼守住南邊,剩余方向一覽無余。
附近已經有清軍開始布防,聞訊而來看熱鬧的百姓也開始聚集。
那船夫說的沒錯,天上烏云涌動,顯然有了要下雨的征兆。
但下雨也澆不滅百姓看熱鬧的熱情。
同時來湊熱鬧的,還有一群骨瘦如柴的野狗。
只是這次,它們不敢囂張,夾著尾巴躲在角落里,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趙傳薪左右打量,想從百姓眼里看出點激憤之情。
但他看到的要么是一雙雙烏云下空洞的眼睛,要么是嬉笑著對那些同樣懶散嬉笑的清軍指指點點。
咦?
報紙上不是說,這里的百姓慷慨激昂,多有暗中資助義軍者么?
為何趙傳薪看到的是不同的場景?
清軍的人數逐漸增多。
但是他們也沒有如何嚴密的布防,幾個人一組,零零散散的大擺龍門陣,不知在談些什么。
有底層的軍官,多半也是瘦骨嶙峋,手按在刀柄上,極力的擺出威武模樣,卻顯得滑稽可笑。
漸漸地,趙傳薪笑不出來了。
當雷聲滾滾時,正主終于到了。
大群清軍,押送一個個頭發凌亂、破衣爛衫,臟兮兮老遠散發古怪味道的百姓,用繩子系成了一串趕了過來。
沒有劊子手,只有扛著快槍的清軍。
這是因為,劊子手的“出場費”過高,出場一次至少要拿1-4塊大洋,或許被斬首的家屬還有上供,以至于讓囚犯死的痛快別遭罪,這都是灰色收入。
而今天要殺的人太多,劊子手也不夠用。
如果計件算錢,那老鼻子錢了。
還不如直接用彈藥劃算。
百姓終于有了點反應。
但不是高呼什么“大清要亡了”,或者是“狗官不得好死”之類的話,他們單純是即將要看熱鬧而興奮而已。
一個讀書人,湊近了趙傳薪說:“方外之人,也喜看殺頭?”
趙傳薪:“滾。”
“你這道士如何罵人?”
“草擬嗎的再不滾不光罵,老子弄死你。”趙傳薪目露兇光。
讀書人駭然,這道士的目光太兇,他灰溜溜的跑開了。
趙傳薪大庭廣眾的就開始脫道袍。
鞋和褲子都是現成的,只是換上了大衣。
他對趙一仙說:“躲遠點。”
趙一仙想說點硬氣話,可又看見那些荷槍實彈的清軍,只得吞咽口水,拎著一掛魚,混入了人群當中。
本杰明·戈德伯格卻渾不在意,留在了當場。
趙傳薪左右逡巡,想找到熟悉的身影,可惜不知道雙喜和王隆藏在哪里。
說實話,他本不想參合。
做任何事都會付出代價,造反更是不例外,戰場上死亡的更多。
他今天主要是為了救雙喜和王隆來的,生怕這兩人干什么傻事。
可到了現場,他心底莫名升起了一股無名業火。
百姓沒有任何物傷其類的傷感,趙傳薪也沒見著孫公武派人來救這些絕望而將死的可憐人。
他也看不著有什么“百姓覺醒”的跡象。
連他媽的清軍本身,都表現的很敷衍,一個個好像二流子,哪有點軍人的模樣?
那邊已經將囚犯排好,而持槍行刑的清軍,開始填裝彈藥,拉栓。
趙傳薪排眾而出,一個維持秩序的清軍終于長點心,知道上前阻攔一下。
而趙傳薪掐住了他的脖子,一個頭槌過去。
砰!
清軍白眼一翻,倒了。
其余維持秩序的清軍大叫著圍了過來,趙傳薪露出了猙獰的笑,叫你們敷衍,叫你們麻木,馬勒戈壁的今天就驚醒你們好了。
此時,密集的雨點也開始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