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章 海軍的了望
陸地和江面似乎成了兩個世界,陸地上戰火滔天,到處都是一片血腥,共同膚色,共同文明的雙方不知疲倦的戰斗著,為了理想,為了希望,為了他們很多人都見不到的明天;而江面上,兩支艦隊依然對持著,陸地上的戰火沒有波及到這里。
“搞清楚對方的實力了嘛?”狹小的艙室里容納了七八個人,顯得有些擁塞,薩鎮冰肅穆的表情也使這里的氣氛稍顯沉悶。
“大致清楚了,對方是廣東派來援助民軍的艦隊,總計有七艘船只,其中六艘軍艦,一艘兩千噸左右的輪船。主力軍艦是兩艘四千噸以上的巡洋艦,裝備了三座八英寸雙聯裝主炮,四門單座五英寸副炮,還有不明數量的魚類發射器;另外四艘是千噸左右的驅逐艦,主炮是兩座雙聯裝四點七英寸艦炮,副炮是四座雙聯裝的兩英寸速射炮,魚類發射器也是不明?!?
薩鎮冰皺著眉頭,“廣東哪來的這么多的軍艦,張鳴歧在任期間也沒有聽說過他頂購過軍艦,這種四千噸級的巡洋艦,動輒數百萬兩銀子,根本不是廣東可以支撐的?!?
“統制,會不會是列強的軍艦,廣東剛剛買回來的?”一個三十多歲的軍官突然說道。
“鑄新(湯薌銘字)說的有理,我看就是那些亂黨剛買的,說不定還是借的,只要我們一開戰,他們立馬就會投降!”說話的是海容艦的管帶滿人喜昌,滿臉的蒼白和疲倦,好像還沒有睡醒一樣。
“就是,喜昌說得對,我們一打,他們就該跑了。”另一個面容蒼白無彩的中年人,海容號的幫帶吉升應和道。
“既然這樣,你們就帶著‘海容’號去打吧,我先到‘海琛’號上去?!彼_鎮冰說著起身就要走。
喜昌和吉升都是滿人,出身昆明湖水師學堂。平時在船上經常拉著船員們賭博,還抽鴉片,把海軍艦上的紀律搞得亂七八糟,薩鎮冰早已心懷不滿,如果不是礙于他們的滿人身份,薩鎮冰早就想把他們開掉了。
說起昆明湖水師學堂,它本身就是個笑話,作為慈禧當政時訓練海軍人才用的水師學堂,主要目的卻不是真正為了訓練海軍人才,而是慈禧為了防止百官阻止自己修建頤和園打出的幌子。學堂內的總辦、幫辦、提調官之類的官員大部分都是滿人出身,學員多是從旗人中挑選的“精英”,這些所謂的“精英”出身“高貴”,目的是為了撈一個肥缺,可惜就算是這樣,這些“精英”人士也鮮有真正畢業的,第一期學員共計六十人,后來,因為各種原因,只有九人完成了海軍的全部課程。最后的結果是,官員們撈好政績升官了,不少學員借著水師學堂的名義得了個差事,拿份錢糧。
像喜昌、榮續這樣的就是昆明湖水師學堂的肄業生(沒錯就是肄業生,不過這些對他們來說已經足夠了)中的佼佼者,現在就成立海容和海琛號的管帶,吉升也成了海容號的幫帶。
喜昌和吉升本就是旗人大爺的脾氣,張口那么一說,真要打仗,他們也就欺負一下小漁船。薩鎮冰作勢要走,兩人頓時急了,喜昌上前一把拉住薩鎮冰,吉升也擋在了薩鎮冰的前方。
“怎么,二位大爺,薩某可是把軍艦都交給你們了,還準備拿我當肉盾嘛?”薩鎮冰在艦隊權威極大,平日里兩人就畏懼薩鎮冰,這是見他發怒,更是膽怯。
“薩統制,我們哥倆就是那么一說,這不是為了給大家打氣嘛!”喜昌尷尬的回道。
“統制,喜昌管帶和吉升幫帶本意不壞,你就不要給他們一般見識了?!眳⒅\長湯薌銘勸解道。
薩鎮冰大有深意的望了湯薌銘一眼,又回到了座位上,喜昌和吉升見狀,對著湯薌銘感激的笑了笑。
“現今之時,革命黨越發猖狂了,還望諸位保持自身不要為之動搖,我們是國家的海軍,是朝廷的海軍,不應該攙和到這些事情里面。你們不愿意打革命黨,我沒意見,但是要投革命黨,使海軍內部自相殘殺,就別怪薩某手狠?!?
剛剛還有些暗自得意的湯薌銘突然嚇出了一身冷汗,本以為自己貶低喜昌、吉升兩人的話別人都聽不出來,沒想到這么快就聽到了薩鎮冰的警告,湯薌銘內心暗自驚醒,薩鎮冰為了海軍辛苦經營近二十年,對海軍的掌控已經達到了一個別人望塵莫及的地步。
“你們都先出去吧,把我們打探到的對方的消息發給袁慰亭,就說雙方實力差距太大,我們只能與他們保持對峙,其他的都做不了。”薩鎮冰揉了揉腦門,示意眾人出去。
喜昌和吉升心里暗喜,只要不用打仗,自己的安全就能保住,至于大清朝的安危,那就只能拜托老天了,誰讓自己實力有限呢!湯薌銘則是眉頭暗皺,本來指望薩鎮冰下令開戰,好引起海軍官兵的不滿,趁機發動起義,現在看來又要泡湯了。滿懷著心事,眾人走出指揮部。
“噔噔噔……”
正對著漢口的攻防圖發愣的薩鎮冰聽到艙外的腳步聲,立刻就回過神來,沒等敲門聲響起,就開口問道“什么事?”
“統制,對面劃過了一艘小艇,說是有故人找您。您要不要見他們?”湯薌銘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過來。
撓了撓光亮的腦門,薩鎮冰發現自己這幾日眉頭皺的太多了,雖說這些年為了海軍的發展也沒少發愁,可是也沒有這幾日煩惱事情多。革命的局勢越來越明晰,海軍的未來要怎樣,由不得他這個統帥不考慮了。單是武昌明里暗里傳來的招降信息就不下十次,還有一次黎元洪的書面信,數萬人的前途和海軍的發展,這一切都讓這個五十多歲的老將愁白了頭發。
“哎!”長嘆了一聲,薩鎮冰無奈的說“帶他們到這里來吧!”
湯薌銘眼中閃過一道精光,低聲應了一聲“是”
手中的懷表轉了兩圈不到,門外就在此傳來了腳步聲。“吱拗”的一聲,艙門被緩緩推開,一個身材中等的男人走了進來,身上披著黑色的布衣,直接連著頭部,臉孔被寬大的頭罩遮擋著看不真切,只能大致看出這是一位五十以上的老人。
薩鎮冰本以為是革命黨里的說客來了,沒想到竟然是一位老人,到真的像是自己的故人。
“你是?”
老人輕輕的把頭罩褪去,一張蒼老的面容露了出來,如果不是眼中精光閃爍,怕是都讓人誤以為是普通老者了。沒有長長的辮子,只有一把灰白的頭發松散的系在腦后,一雙彎刀眉已經大半灰白,不大的眼睛布滿了皺紋,下巴上的胡須只有寸許,卻也是斑白,消瘦的臉孔依稀可以看出年輕時的模樣,笑起來很是和煦。
從剛開始的茫然,到后來的驚恐,再變成現在的夾雜著歡喜和激動的復雜表情,薩鎮冰徹底的演繹了故人相見的感人景象。
“鄧管帶,你……來了!”本想說你還活著,卻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和煦的笑容更加溫和,老人像是看著自己的晚輩一樣,注視著這個掌管一個帝國的海軍的統帥,即使這支海軍還很弱小。
上前走上兩步,一把推開薩鎮冰,老人坐在了主位上,一點客氣的意思都沒有,更令人怪異的是薩鎮冰也沒有一點的責怪和不滿。
“老了,不比年輕的時候了,現在站久了就會腿酸腰痛,薩統制不會怪我奪了你的主位吧!”
“只要鄧管……鄧大哥喜歡坐,想坐多久都行。”薩鎮冰慌忙的揮了揮手,急聲說道。湯薌銘好奇的看著這個奇怪的老人,他到底擁有什么大的魔力竟然讓威嚴深沉的薩統制變成了這個樣子,好像一個小孩子一樣。
老人指了指艙門,薩鎮冰立馬會意,“鑄新,你先出去吧,把這幾個人帶下去安置,不要慢待了?!?
“是”滿臉不解的湯薌銘帶著幾個來客走了。
直到湯薌銘等人的腳步聲消失,薩鎮冰才激動的看著老人,興奮的說“鄧大哥,當年我都以為你死了,沒想到你竟然還活著。”
提起往事,老人情緒有些低調,聲音里也多了份悲傷“當年是那條傻狗救了我,我才僥幸沒死。后來得知北洋海軍全軍覆滅,朝鮮也敗了,臺灣、澎湖丟了,東北雖然被贖回來了,可是賠了兩億三千萬兩銀子,我更是恨不得自己死掉才好。”
“鄧大哥,當年的事情不怪你,你已經盡力了,就連皇上都感動的痛哭了一場,全國都震動了?!彼_鎮冰低聲勸慰道。
擺了擺手,老人慨然說“不是我的錯,不是李中堂的錯,不是北洋水師官兵的錯,不是朝廷的錯,那是誰的錯?”老人激動的說“錯就在我身上,在李中堂身上,在上下數萬官兵身上,在朝廷身上。如果不是我能力有限;如果不是李中堂心懷顧忌;如果不是上下官兵抽鴉片、賭博,軍紀敗壞;如果不是朝廷軟弱可欺,北洋哪里會落到如此田地。東亞第一艦隊,世界第六艦隊,那可是中華復興的希望啊,就那么一戰丟了個精光!”
話沒說完,老人早已淚流滿面,聲音哽咽,就連薩鎮冰也是虎目發紅,眼中水霧愈重,拳頭握的緊緊的,手指發出脆響聲,指甲紅的發紫,情緒極為激動。
沒有人會忽視甲午一戰的影響,就是那一戰,中國失去了成為列強的最好機會,也就此成為了列強餐桌上的食物,幾千年建立起來的東方朝貢體系徹底毀滅。
許久,老人終于恢復了平靜,拭去眼角的淚痕,握著薩鎮冰的手說“鼎銘,我聽說過你這些年的一些事情,海軍能夠保住全賴你??!十數年奔波將這支空有虛名的艦隊打造成如今模樣,辛苦你了!”
薩鎮冰苦笑一聲,苦澀的說“十多年的努力又怎樣,還不是讓列強橫行于中國海域,甚至江河,現在更是連一支地方艦隊都對付不了?!?
“哈哈”老人爽朗的大笑著說“這可不是你的問題,要知道你口里的‘地方艦隊’,可是我一手拉起來的,你輸了不虧!”老人一臉的自豪。
“??!”薩鎮冰猛的想起來,對方是從對面來的?!班嚧蟾?,這么說,這些年你一支都在廣東?”
“是?。 崩先艘荒樃锌恼f“當初我在廣東做船長,因為酗酒,沒人愿意用我。直到碰見孫復那小子,為了吃飯,給他做了幾天船長,結果被他認出來了。被他忽悠著拉了勞工,鉆在沒有人際的地方,苦熬三年,終于有機會出來了?!?
“孫復”薩鎮冰低聲念了一聲,忽然問道“鄧大哥說的可是廣東孫家,那個讓張鳴歧給他做民政長的孫復。”
“是啊”老人深深的看了薩鎮冰一眼,“不到十八歲的小子,能夠在三年時間里拉起一支包括海陸軍在內的十數萬大軍,攢下數千萬的家業,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更被說他還是一省之主了,哦,對了,說不定過幾天就是兩廣之主了?!?
“鄧大哥可是來做說客的?”薩鎮冰一臉的為難。
撇了薩鎮冰一眼,老人不屑的說“小子,別裝了,現在全國獨立的省份每幾天就增加一個,而且獨立的速度越來越快,我就不信你不急?!?
嘿嘿一笑,薩鎮冰奉承道“鄧大哥真的很了解我,那你幫我出個主意,我該怎么辦?”
“如果沒有我來,你最好的選擇就是旁觀,什么都不做,最后直接尥蹶子,讓他們鬧去。”
薩鎮冰贊同的點了點頭,靜等著老人的后話。
“不過現在既然我來了,你就多了份選擇。”老人看著薩鎮冰戲謔的眼神,照著他的腦門就是一巴掌,笑罵道“沒錯,就是讓你跟我走。怎么樣,有沒有興趣?”
“本來鄧大哥來說,我本不該猶豫的,畢竟鄧大哥當年是我最敬佩的人,可是我畢竟是海軍提督,管著長江、巡洋兩支艦隊,就不能不多考慮一二了。”
老人擺了擺手,嚴肅的說“別給我打馬虎眼,你的兩支海軍什么樣子我能不知道,巡洋艦隊還好些,也就四艘‘?!旨壯惭笈炗悬c實力,其他的炮艇和魚雷艇大多都上不了臺面,新點的也就四江、六楚這十艘炮艇,還有四湖和辰宿列張八艘魚雷艇,其余的都是些老舊不堪的艦艇,只能賣廢鐵了。如果你愿意率隊反正,我可以做主給你一艘萬噸巨艦,甚至把廣東海軍交給你?!?
老人期待的看著薩鎮冰,希望他能點頭。
“鄧大哥說笑了,廣東有你就足夠了,哪用得著薩某?!彼_鎮冰面對這樣的誘惑,雖然很心動,卻還是一本正經的說。
“哼,我知道你小子是信不過我了。”老人怒氣哼哼的,大有拂袖而去的架勢。
薩鎮冰急忙把老人摁在座位上,賠笑道“鄧大哥,你別生氣嘛,我就是那么一說,手下數萬人都看著我呢,我哪敢掉以輕心啊!”
“唉”老人被摁在座位上,無法起身,語氣蕭然“我是老了,現在動不動都腰疼腿酸,就連比我小幾歲的邱寶仁都已經年邁不堪,當年的北洋水師剩下的人也就你還堅持著,還能做些事情。有時候,我真的擔心哪天我睡過去了,就沒人還記得當年我們的夢想?!?
“當年我們都是懷著夢想考進的福州船政學堂,為了祖國不再被洋人欺負,為了我們重新受人尊敬,一群十多歲的孩子遠離祖國,趕赴萬里之外的異國他鄉學習海軍知識,林泰曾、劉步蟾、方伯謙,他們學成歸國,卻是落了個戰敗身死,留下了個千古遺憾?!崩先算皭潩M懷,“我本來是個已經死了的人,既然老天讓我活了下來,就交付給我了注定的使命,他們的遺憾要有我來彌補。你是個人才,當年就聰慧好學,還有毅力,不會因為一時的失利而頹廢,是海軍最合適的統帥。中國的海軍想要發展起來,必然要經歷不知多少磨難、挫折,如果沒有足夠堅韌的意志,根本撐不起中國海軍揚威海域的時候。”
“幫幫我吧,也是幫中國海軍,幫我完成他們的遺愿!”老人手緊緊的握著薩鎮冰,滿臉的乞求。
“我怎么相信那個孫復會支持海軍,要知道海軍的花費動輒數百萬,甚至上千萬,現在一艘新式戰列艦可是要兩千多萬銀元,不是一般人造得起的?!?
“孫家的財富多少我不知道,不過估計最少不下五千萬,這一切都是他在三年內積攢下來的。孫復雖然年輕,但是從剛開始建立軍隊的時候,就讓我幫他組建海軍,剛開始的時候只有一艘兩千噸級的訓練艦,但是沒兩年就成了一支擁有兩艘四千噸級巡洋艦,驅逐艦和魚雷艇十多艘,還有潛艇,單是這些價值都在千萬銀元以上。你能相信一個在勢力不大時就創建最耗錢的海軍的人會不支持海軍嘛?”
“至今為止,我都不知道他的軍艦來源,但是這次來時,少帥已經許諾我,只要把你拉過去,萬噸巨艦就會交付給我們。我想他的實力你是不需要懷疑的,退一萬步來說,就以他支持海軍的態度,就算是沒有萬噸巨艦,也是你最好的選擇。廣東在他的手下沒有遭遇什么大的戰火,經濟實力在哪,如果說有那方勢力能夠養得起吃銀子的海軍,非廣東莫屬了?!?
遲疑了一下,薩鎮冰緩慢的點了點頭。
“鄧大哥,你把我說服了,我同意帶海軍前往廣東一行,如果孫復沒有你說的那么支持海軍,我還會走的。”
“哈哈……”老人大笑著說“去了你就走不了了,只要你到了廣東,我就說服少帥先把你訂購的那幾艘軍艦的尾款付了?!?
“好”薩鎮冰猛地站起身來,“鄧大哥稍等,今晚我就把事情安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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