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 破碎的虹口
黎明來的很快,天際的一縷陽光灑向大地的時候,新的一天就到來了。
今天的氣氛很奇怪,無論是為了生計奔波的力夫,斤斤計較的商旅,還是舉止優雅的紳士,都靜靜的望著一個方向,等待著。
華人們一臉激動,租界里的日子不好過,作為弱國的子民,日子過得更慘,今天能有幸看到這樣的盛舉,哪怕讓他們餓一天肚子,也都值了;英國僑民則是冷目以待,作為統率地球近百年的強大帝國的子民,他們有理由相信這只是一場鬧劇,至少對大英帝國而言是的;號稱自由之邦的美國人,則是面色不渝,心中慨然,固然他們已經付出了自己的努力,可是沒能阻止這一場悲劇的發生,天生直爽浪漫的美國人仍有些內疚。
法國僑民興致勃勃,德國人面帶笑意,俄國佬依然醉醺醺的,比利時人、荷蘭人等等諸國僑民或鄙夷、或期待,等待著好戲上演。
金燦燦的的陽光灑滿大地,全部身軀都露出了的太陽微笑著注視大地,溫暖降臨人間,但是租界的日本僑民和他們的總領事有吉明卻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時間到了,沒有誰真的不畏懼死亡,更何況是在巨炮的威脅下。
“家主,支那軍艦的炮衣褪去了!”
頭山滿充耳不聞,依然沉穩的端起手里的茶盞,讓苦澀的茶流遍口腔。
半晌,頭山滿才咽下嘴里的濃茶,眼神復雜的說道“準備一下。走密道。不要讓人發現了!”
家仆點了點頭。急匆匆的下去準備了。
“希望六千帝國僑民和一個總領事,能夠讓受到蒙蔽的天皇陛下下定決心吧!”頭山滿口中低聲喃語,微不可聞。
為了攔下想要外逃的帝國僑民,頭山滿動用了數百名浪人,威脅外加保證,才使六千日僑相信支那人不敢向帝國僑民動手,也不敢向英美租界開炮。
外灘,兩艘巨型戰艦褪去了炮衣。在六艘驅逐艦的護衛下,緊張有序的忙碌著。
軍艦是一個集成的系統,每一次炮擊都會涉及到軍艦上的所有水兵,其中最忙碌的就是旗語兵和炮手。
十一英寸的巨炮,是整個大清自甲午戰后,擁有的最大口徑的火炮,相比于跑臺安置的僅有的幾門280毫米岸防巨炮,懷遠艦上的艦炮更先進,威力更大。
六百斤重的高爆彈被塞進炮膛,巨大的炮塔緩緩轉動。一字橫排的懷遠、望遠兩艦足有十八門主艦炮朝向了虹口。
“命令”
“各炮依次開火,務必保證精準度!”薩鎮冰并不魁梧的身姿站在指揮塔上。讓所有緊張慌亂的心都安定了下來,十余年的經營,讓薩鎮冰在海軍中擁有著旁人無可比擬的影響力,可以說,只要不是投敵,薩鎮冰的命令沒有人會反對或抵制。
“是”旗語兵揮舞著手中的彩旗,向各炮位傳遞著命令。
看著旗語兵準確無誤的把自己的命令傳下去,薩鎮冰一聲暗嘆,“希望單炮射擊能夠控制好落點吧!”
虹口位于公共租界東區,虹江岸畔,占地雖然不小,可是核心地區終究不過千畝大小,以懷遠艦炮的威力,只需要兩艦幾輪齊射,就足以把它炸成廢墟。
炮轟虹口,薩鎮冰無力反對,可為了能把影響壓倒最低,只能保證炮彈不落到虹口以外的地區去,避免傷及其他各國僑民。
懷遠艦和望遠艦剛剛裝備不久,各級軍官和水兵雖然拼盡全力的訓練,各艦的訓練也都卓有成效,炮擊精準度已經達到了一個可以保證的度量。可是兩艦畢竟裝備的時間不長,誰也不敢保證,炮彈會不會飛到其他地方去。尤其是現在兩艦裝備的三聯裝主炮,在各國的現役主力艦中都還沒有出現,三聯裝主炮的相關數據也沒有必要的記錄,以平時的訓練來看,即使主炮瞄準的很好,也難免會出現炮彈偏離較遠的情況。
卯時三刻,太陽依舊飛離了地平線,預備炮擊的兩艘新銳戰巡也做好了一切準備。
看著懷表的秒針指向正上方,薩鎮冰用力合上表蓋,大聲命令“目標虹口,射擊!”
“射擊!”
伴隨著薩鎮冰的大吼,和旗語兵的命令轉達,全艦的氣氛達到了頂點,定量的發射藥被推進炮膛,厚重的跑栓被封死,一切都井然有序。
為了這次炮擊,薩鎮冰連同各艦精英炮手已經紙上演練了數次,確保發射藥的量能夠保證炮彈落在虹口,而不是其他地方。
“轟”
懷遠艦猛烈一顫,前方二號炮塔的炮口噴射出一道數米長的橘色火焰。
懷遠艦艦長沈壽堃雙手緊握著指揮塔的護欄,痛苦的閉上了眼睛,戰爭已經不可避免了,剩下的也許就是等待自己葬身大海的時刻。
“轟”
……
一聲接一聲的炮擊,仿佛沒有停息的時候,十八門巨炮依次射擊,足以保證兩艦持續處于發射狀態。
巨炮轟鳴,戰艦顫動,男兒的熱血在沸騰,這一刻許多人都忽視了他們在炮擊平民的事實,只知道自己代表中國海軍在示威,在報復,哪怕這報復有私仇的嫌疑。
嗓子干澀,雙目泛光,絕望在心頭轉了一圈,就被激動驅趕。
“就是死,老子也要拉上幾個日本狗!”沈壽堃暗下決心,“既然沒有時間給海軍積蓄力量了,那就戰吧,哪怕全軍覆滅,也不能讓北洋水師的悲劇重演!”
薩鎮冰能感覺到沈壽堃情緒的變化,炮擊虹口,絕對意味著開了炮,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復仇是要付出代價的,薩鎮冰有理由相信。不久以后。日本海軍的報復就會來了。
“下定決心了?”
沈壽堃頷首。面色前所未有的堅定。
“這就對了,當年大東溝戰敗時,你就說過,勇者過勇,怯者過怯,致使戰敗!”
“少帥從光緒三十四年開始積蓄力量,到了武昌起義之后才暴起,一統邊南四省。這份隱忍和能力世所罕見。十四歲就想著造反的人,不會是沒有勇氣的人;能夠隱忍數年,靜待時機的,不會是不懂進退的人。跟著這樣一個少帥,我們沒有理由害怕,既然少帥敢在這個時候挑戰列強的神經,向如日中升的日本下手,肯定是到了最好的時機,我們只需要執行就是了。”
“嗯……”沈壽堃道“少帥的能力和毅力,我從不懷疑。我只是覺得這種大事,他應該和我們商議一下。怎么能因為一時氣憤,就擅自挑戰勢大力勝的列強。”
“你啊,還是沒懂!”薩鎮冰搖了搖頭,嘆道“我們是軍人,只會從戰爭勝負的角度考慮問題,少帥是統帥,他考慮的是全局,有時候,戰爭失敗了,并不見得真的失敗。”
“就像當年的北洋水師一樣,如果朝廷有點骨氣,就算是北洋水師盡沒,也能把日本給拖死。”
茫然的點了點頭,沈壽堃望著噴涌這炮焰的巨炮,不再言語。
第一顆280毫米的高爆彈落在虹口的時候,整個大地都是一顫,跪坐在榻榻米上的有吉明一下子就癱了,腦子里嗡嗡作響,什么都不知道了,口中只是喃喃“他們怎么敢開炮!”
早在孫復下令炮擊虹口的當天,虹口地區的中國人已經撤了精光。和租界的其他地方一樣,虹口地區的土地大多屬于工部局所有,一般人只能租佃,不能購買,所以大部分的中國人在虹口并沒有固定資產。僅有的一些有產階級的中國人,在衡量了生命和財產的價值以后,也都搬離了,沒有搬離的也在青幫和滬軍都督府的努力下,暫時撤離了虹口。
280毫米高爆彈的威力有多大,沒人說得清楚,數十公斤的烈性炸藥,足以讓最堅固的混凝土建筑炸成碎片。當這種超強威力的炮彈落到滿是木質建筑的日本住房時,威力就得到了加成。
巴掌大的彈片飛速的旋轉,穿過層層木墻,把房子里瑟瑟發抖的男人削成兩節,血液噴涌,內臟散亂,氣息未絕的男人痛苦的哀嚎,手臂努力的扒弄著自己的下肢,想要把它接回去。
他不是浪人,也不是武士,只是一個普通的商人,平時雖然也欺負過支那人,搶過他們的貨物,調戲過他們的妻女,可是終究沒有膽量面對死亡。如果不是浪人的阻止,他本該帶著自己的老婆孩子離開虹口,返回日本當個小地主。現在,他做不到了,妻子在旁邊凄嚎,兒子臉色因憤怒泛紅,口中怒罵不已“支那豬,我一定要報仇!”
他很想告訴兒子,不要報仇,回家買幾畝地,娶個媳婦,繁衍家族后代,可是沒機會了,他看到兒子被炮彈炸的粉碎,妻子成了紛飛的碎肉,他想大嚎,卻怎么也發不出聲音來,他的意識陷入永恒的黑暗。
一個個數米深的巨坑,摻著血肉的熱土冒著腥臭,街道已經沒了,房屋也沒了,到處是大火,到處是慘嚎。
殘存的浪人抽出倭刀,怒吼連連,朝空中飛來的炮彈劈去,然后在轟鳴中消失在大地上。
工部局的總董德格雷,看著火焰和碎片布滿的虹口,嘴角泛起一絲笑意,這里的戶主都沒了,日本人十多年積累的財富盡毀于此,同樣毀于此的,還有那些握著地契的日本商人,而這些無主的土地都將重回工部局的懷抱,作為工部局的總董,他有能力,也有理由拿到不小的一筆份額。
至于戰火和死亡,這些在大英帝國的子民們眼里,太常見了,在南非,在印度,在澳大利亞,在加拿大,哪里不是每天都在死人,哪里不是每天都在殺戮。土著,移民,商人,死的太多了,可是大英帝國卻越來越強大!
炮擊持續了整整一個時辰,懷遠、望遠兩艦把運輸船和軍艦上的11英寸高爆彈打了個精光。數十噸的炮彈傾瀉在虹口這片不過千畝的土地上,讓這片繁華了不到二十年的土地重新回到了原始狀態,也許更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