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外面的世界多么精彩,我還是得回家。
阿瑪已經(jīng)臥床月余,看到他的瞬間,我有些難過。二個多月不見,阿瑪瘦了很多,也老了很多,他一見到我,只是流淚,卻說不出什么話來。我拍拍阿瑪?shù)氖郑矡o言以對。雖然這次和王家訂親,阿瑪只顧及他自己的身份地位,用我做了酬碼,可我卻已經(jīng)不像當(dāng)初那么恨他了。畢竟這是封建社會,女人不過是用來交換的物品——皇帝的女兒不是也被送到草原上換取政治的穩(wěn)定嗎?女人呀,你的名子叫脆弱!
通過這一次的非常事件,讓我開始有計劃地打算起我自己將來的人生之路。于是我不再像以前那樣在京里胡逛亂走,而是常常跑去四爺府里,名義上我是伺候各位福晉格格,實際上我是與鄔先生同論世情,共商民意,更多地了解這個世界。如果真的有一天,我要自己遠走他鄉(xiāng),只憑我現(xiàn)在的本事,還是差了太多。有時候我無意間的一些言論常讓四爺和十三爺刮目相看,我卻不以為然,畢竟我對于未來的歷史心知肚明。要是讓我也像他們那樣一點點的分析討論,我想我會自己先悶死了。
小桔還是在我身邊做丫環(huán),李衛(wèi)還是一副無賴相。只是有時候我常常猶豫著還要不要“走遍神州,吃遍天下”?
阿瑪早就和王家退了親,更因為內(nèi)疚,他大多時候都不管我。大哥來信,讓我再回盛京與他同住。我便回了信去,笑大哥有些癡。說不定哪天,大哥還得調(diào)回京城當(dāng)差,他總急著讓我去盛京干嘛?
康熙五十一年八月,皇上秋狄歸京,未回紫禁城,直接在豐臺大營安駕,諭雍王爺、十四貝勒護駕,三日后命太子豐臺接駕。
康熙五十一年九月,皇太子胤礽復(fù)以罪廢,禁錮于咸安宮。
康熙五十一年十一月,以復(fù)廢太子告廟,宣示天下。
康熙五十一年十二月,皇上詔:納喇·敏慧,三日后進宮見駕。
這回我傻眼了!
雖然我阿瑪從未被叫到過御前回話,但大概的程序他是知道的。當(dāng)家里人得知我要進宮面圣開始,阿瑪就請了個老太監(jiān),見天地給我講解宮廷禮儀。我發(fā)現(xiàn)進宮的程序是非常有趣的:先是由皇上決定哪天哪天要見的哪個人,命人定了牌子;到那一日早上,太監(jiān)會把安排好的一大盤子牌子遞到皇上面前,皇上先生要見誰就翻誰的牌子,而準(zhǔn)備見駕的各位勞苦大眾必須早早的在宮門外聽詣等候,無意外情況,任何人不得離開宮門。也就是說,見皇上那一整天,都算是交待給皇宮里了。這可不是皇宮自助一日游,而是皇宮大內(nèi)一日關(guān)押體驗游,其中滋味,應(yīng)該不會太好過。
這些禮節(jié)上的事情還好商量,但我一猜想進宮的原因,自己就忍不住心跳加速。思來想去,我又急匆匆地叫來小轎,帶著小桔一溜煙地跑到四爺府上求救。因為,我十分想知道皇上老爺子到底為了什么叫我進宮呢?
四爺還在朝上沒有回來,鄔先生自得其樂,正在他房間里畫畫兒。見我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來了,鄔先生笑著問我:“你又研究出了什么新菜式送來讓我嘗?”
真是人以類聚。我和鄔先生才認(rèn)識多久?這老頭也被我拐成了美食家!呵呵,成就感!但我又笑不起來,沖著鄔先生見了禮,便問他:“鄔先生,我剛接到皇上旨意,老爺子命我三日后進宮見駕!”
鄔先生聽了我的話,也有些驚訝地說道:“這怎么可能呢?圣旨上可有說別的,比如你阿瑪帶你進宮?又如給你什么階銜?”
我忙回道:“哪有什么階銜呀?就那么十多個字:‘納喇·敏慧,三日后進宮見駕!’鄔先生,你說這是什么意思呀?”
鄔先生沉吟不語,小一會兒他才說道:“等等四爺就回來了,定是今日皇上又問了二皇子的事,才牽扯出你來。”我一聽就毛了。
當(dāng)日的事,四爺他們已經(jīng)與我商定,只說書信是四爺手下的小廝暗中得來的,報與皇上先生知道,其它的事情,也一律與外人無關(guān)。總之一句話,就是要把我和小桔摘的干干凈凈!怎么已經(jīng)過了好幾個月都相安無事,現(xiàn)在又牽出我來?
我像熱鍋上的螞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繞著圈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鄔先生也停了筆,讓人沏了濃茶送來。我哪還有心情喝茶,只想著這一次,可能真是兇多吉少。
在四爺府里足足等了有一個時辰,這位雍王爺才回了府里。好巧不巧,又趕上正福晉那拉氏請他過去,我只好耐了性子在鄔先生房里干等。正當(dāng)我望眼欲穿的時候,終于等到四爺急匆匆的腳步。
不等四爺坐穩(wěn),我便一步?jīng)_上去問道:“四爺,皇上傳旨叫我進宮了!怎么回事?”
四爺嘆了口氣,苦笑著說道:“今天皇上叫我進去,迎面扔給我一張紙,最后一句話竟是‘吳爾敦之女納喇·敏慧,殺之。’最奇的,竟然是二哥的親筆!我不知道這封信是從哪來的,一時也不敢回話。皇上卻只問了我一句可認(rèn)識你?我便回道:認(rèn)識。他老人家當(dāng)時就下了旨意,讓你進宮見駕。然后便讓我跪安了。我覺得這事兒出的蹊蹺,便跑到后面見了李德全。這才知道竟是二皇子寫了密信要遞送出宮。不想被看押的人發(fā)覺,所以信件昨夜便被呈到御前。如今你的名子赫然在目,皇上才有此問。”他一口氣說完這一大篇子話,端起茶水,喝了一大口。
鄔先生聽了四爺?shù)脑挘烈髦鴨柕溃骸岸首右呀?jīng)被禁,他是如何要送信出宮的?”
四爺嘆氣道:“他其妻石氏生病之機,用礬水寫了信,讓大夫幫他送出去。”鄔先生聽了搖頭,嘟囔了一句:“愚而可笑。”
我聽了四爺?shù)脑挘行┥鷼獾卣f道:“二皇子都被圈禁了,為什么還要殺我?”
不等四爺說話,鄔先生已經(jīng)說道:“據(jù)老夫想來,他那信前面寫的,應(yīng)該是請王炎等老臣再保他這個太子出世!而你卻所知甚多,不殺你,總怕有后患。”聽了鄔先生淡淡的話,四爺聽了只是點頭,卻不言語。
我心里著急,大聲說道:“怎么殺了我就沒人知道他做的事情了?”因為說話太急,聲音竟有些刺耳,什么破太子,經(jīng)神病!他會一直被圈到死,還做TNND什么清秋大夢?
四爺和鄔先生聽了我的話,都沒再言語,都是喝茶想心事,誰也不看我。我急的滿屋子亂轉(zhuǎn),幾乎想立刻回家收拾包裹,什么也不想了,先跑了再說!
這時鄔先生才淡淡一笑,說道:“其實也沒有什么事情,皇上問二皇子,二皇子一定不會說你知道他的秘密,就算他說出什么,皇上也不會相信他,所以皇上讓你進宮一問,據(jù)今看來,也沒有什么!你只將這事情一半真說,一半假說……”
他的話還沒說完,只聽門口有人報道:“十三爺?shù)剑 痹捯魶]落,十三爺已經(jīng)大步地走進房里,本來天氣冷的要命,一開門便帶進一股子涼風(fēng),十三爺卻進屋就大聲笑著說:“我正在白龍寺下棋,沒想到四哥的人竟找到那兒去了!我聽見是敏敏的事,就打馬回來了!怎么,我家小妹子也知道害怕了?我剛才在院里,就聽見這屋里沒好聲地喊呢!敏敏,你讓四哥踩著腳了?”說完,十三爺笑呵呵地看著我。
我聽著十三爺?shù)脑挘瑓s心里發(fā)酸,差點掉下淚來。白龍寺遠在西山腳下,三九嚴(yán)寒之中,十三爺是怎么飛馬回來的?他身上臉上都結(jié)了一層厚厚的霜珠子,可是他自己卻毫不在意,還進門笑著逗我。此情此誼,當(dāng)為知己!
四爺看著十三爺?shù)臉幼樱写麒I去取熱毛巾,又吩咐下人在房里多加了些炭。
十三這才脫了滾毛刺花披風(fēng),大馬金刀地坐在火墻邊上接過手爐,沉著臉聽四爺講事情的經(jīng)過。聽過之后也是半晌無言,直到他看見我正望著他,才皺著眉說道:“我看這事也不算什么大事,皇阿瑪只是好奇二哥為何要殺一個小小女子,所以才傳敏敏進宮的。我看皇上必不會問二哥此事由來。所以,敏敏你此次進宮,只說曾救過二皇子的丫環(huán)便可。要是皇上再問,你就說那丫環(huán)已死,但死前親口告訴你二皇子虐殺侍妾。”
鄔先生聽了十三爺?shù)脑挘瑩嵴菩Φ溃骸坝⑿鬯娐酝∥乙彩沁@么想的,只要一口咬定小桔已死,過往一切便是煙消云散,死無對證。二皇子如今壞了事,他手下的那些狗黨狐猻,都已是飄蕩四方,皇上只怕不會再去費心找你的事由了!”
我看看四爺,又看看十三爺和鄔先生,心下猶豫不定。只要我在皇上面前把話說出了口,就要做好準(zhǔn)備,隨時等著皇上給我按一條“欺君”的罪名,畢竟這世界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可是如果不這么說,我一介草民,知道這樣天大的秘密,只怕也難活命了……
皇宮和幾百年后的故宮博物院相比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房瓦不那么舊,也沒有了□□前滿滿的游人和亂叫的小販。遠遠看到一群大臣正在午門外候旨,聽說是外地進京面圣的官員。想想也有趣,原來他們清朝也開“述職”會議,只是把開會的地方從人民大會堂挪到了故宮里。
我沒有像大臣一樣在宮外等候,而是被一個小太監(jiān)領(lǐng)到了東門邊上的角房里等待皇上的召見。我看著這間并不起眼,甚至有點破舊的房屋,不禁覺得當(dāng)個皇帝真的沒什么意思!就這么苦哈哈地在故宮里耗一輩子,看著批看不完的奏折,想著愁不完的天下,還得對著數(shù)不過來的宮女,這皇帝,當(dāng)?shù)挠惺裁匆馑迹?
我從早上一直等到將近午時,外面來了個小太監(jiān),一聲不吭地把我領(lǐng)進了養(yǎng)心殿。我按照這幾天學(xué)來的禮儀小心慢行,好不容易才沉住氣不緊張,聽著腳下花盆底發(fā)出輕輕的嗒嗒聲,我真真找著當(dāng)宮女的感覺了!
到了離皇位很遠很遠的地方,太監(jiān)停下腳步,我也跟著停了下來,只聽殿里有人宣到:“納喇·敏慧晉見。”我身邊的小太監(jiān)就回頭看了一眼。
我忙走上一步,左腿先跪,右腿再著地,之后雙手過于頭上,像給廟里上香似的五體投地,整個人趴在地上,對著干凈的大殿地面大聲說道:“奴婢納喇·敏慧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然后鼻觀口,口觀心,三拜九叩之后,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不敢動彈。
過了一會,只聽一個老頭的聲音遙遙地說道:“讓她近前回話吧。”然后從一邊走過來一個老一點的太監(jiān),他扶著我起來,領(lǐng)著我到了皇上先生桌前不到二米的地方,又給我膝下放了一個墊子,便退到了一邊。因為阿瑪告訴過我,一定不可以抬頭看皇上,我只好看著墊子心里盤算:這是還讓我跪著說話呀!于是我噗嗵一聲又跪在墊子上,低著頭和地上的磚頭相面。
“納喇·敏慧?正紅旗的?你阿瑪是誰呀?”皇上老爺子的聲音挺好聽的!
“回稟皇上,奴婢的阿瑪是吳爾敦。”我恭恭敬敬地回道。
“你可知道朕因何叫你前來?!”皇上老頭的聲音還是挺溫和的,只是口氣變的重了起來。
“奴婢知道,只因奴婢去年冬天在去盛京的路上救過一個女子,曾因此受到二貝勒威脅。今日皇上召見,想必也是為此事。”我大氣也不敢喘地答道。
“哦?你從頭把事情講給朕聽聽。”皇上的聲音我總像是在哪聽過……
我目視前方一塊明黃色桌布角,將編好了三天的瞎話講了一遍,不過最后把二皇子爺?shù)娜搜何胰フ邑埞穳灒某闪伺偎廊说亍V劣谌绾翁映鰜恚?dāng)然又把我自己夸了一番。
“這么說來,你倒是好心收留了一個可憐人。只是聽你的話,二皇子并不知道你的姓名家世,如何能在信中寫出你的名子?!”皇上真不是蓋的,這個問題我也好奇怪滴!
“回皇上,我也不知道二皇子是如何知道的,前天皇上下旨要奴婢進宮,奴婢也一頭霧水,想來想去,定是此事再無其它!”俺要沉住氣,只要騙過皇上老頭兒,我明天就離家出走!再也不回北京城了……
“好一個再無其它!你當(dāng)真只是救了一個小小女子?”皇上這句話說完,竟把手中的什么東西“啪”地一把摔在了桌上,我嚇的整個人都趴在了地上,不敢再說話,明明地上的磚是熱熱的,可怎么一下子覺得這么冷呢?安靜到我聽著自己的心跳也覺得像地震的時候,皇上才又開口說道:“我再問你一遍,你可有什么話要說?”
我把心一橫,大聲說道:“守法朝朝憂悶,強梁夜夜歡歌,損人利己騎馬騾,正直公平挨餓。修橋補路瞎眼,殺人放火兒多,我到西天問我佛,佛說:我也沒轍!話說到這兒,皇上,您老人家信就信,不信就殺了我吧,反正我知道了皇家之事,早知難逃一死!”說完了我也不再言語,只趴在地上等著皇上老頭給個痛快信兒!
等了半天沒聽著他說話,我卻已經(jīng)開始身上打顫,說我不怕死,那純粹是胡扯!要是他還不說什么,我就自己假裝昏倒算了!
正在這時,老頭兒嘆了口氣說道:“你抬起頭來。”
我一聽,忙抬頭看他,只見皇上老先生也正看向我。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猶豫,反正生生死死不過是他手里的一筆之差,不如死前好好看看這個“千古一帝”康熙老頭兒,可是看了一眼,我就覺得有些奇怪,這老先生怎么看怎么眼熟!可我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他。
皇上似乎也見我面熟,他細細地端詳著我,卻不說話。過了一會,皇上‘哼’了一聲說道:“小丫頭怪話太多,算了,這事到此為止。”說到這兒,他揮手就讓太監(jiān)帶我下去。
我一見他這副神情,一下子想起來他是誰!他不就是那個被我網(wǎng)魚吵醒的小老頭?!只是和上次相比,他又老了一點,身上換了滾毛的馬甲,卻還是光頭不戴帽。只是這一次,他頭上沒插著那根草棍!
“啊!”我不經(jīng)大腦地驚呼一聲:“老伯是你!”叫完了就后悔,可是卻晚了。
皇上聽我這么一叫,臉沉得像陰天,我也反過勁來,忙趴在地上磕頭請罪。皇上沒再說話,只是一邊過來一個太監(jiān),對我低聲說了句:“姑娘請起,皇上叫跪安了。”
我偷眼看看皇上老頭,他已經(jīng)低頭看桌面了,我只好行了大禮,輕輕往殿外移動。剛走了兩步,卻聽皇上說道:“算了,你既來了,再唱一段那天你唱的小調(diào)吧!”
我那天唱的什么來著?一著急,我也想不起那天我都唱了什么,只好又跪下回道:“萬歲爺,您老人家能提提,我那天唱的是什么嗎?”
皇上聽我這么一問,竟笑了,他搖頭說道:“你會唱什么,揀拿手的唱二段吧!”
我半跪半坐在養(yǎng)心殿的正中,想了半天,才斗著膽子唱了一段京戲《紅娘》,一段《掛帥》,因為我是跪在地上,氣口也跟不上,好像音跑了幾個,也不知道這樣的荒腔走板,會不會嚇?biāo)廊耍?
皇上聽我唱完,竟然點了點頭,想了一下說道:“李德全,叫張廷玉擬旨:賜納喇·敏慧司樂司掌樂,官屬正八品,備明年三月朕六旬壽節(jié)選曲用度,附皇八子冶下。跪安吧。”
啊?我成了正八品的掌樂,呵呵,女官哦!不知道一個月多少錢的工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