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州。
蒙古的糧道從河洛一直到隨州,然後由隨州再到漢水北岸的鹿門山,最後由鹿門山渡過漢水運送到虎頭山、安陽灘等處。如果說虎頭山是蒙古大軍在漢水南岸最大的依仗的話,那麼到了北岸,便是這座已經(jīng)經(jīng)營了數(shù)月的鹿門山。
和虎頭山的營寨相比,鹿門山的營寨更多,也更爲堅固高大,更主要的是鹿門山俯瞰漢水,爲漢水北岸之鎖鑰,當初阿術在鹿門山安營紮寨的時候,呂文煥一度要求出兵,認爲一旦讓蒙古韃子把營寨安在這裡,對於襄陽城的威脅就會彌久不散,只是可惜當時呂文德卻並不認爲冒險渡過漢水是一件簡單輕鬆的事情,要是鹿門山?jīng)]有攻克,結果把爲數(shù)不多的精銳步騎全都搭進去了,可不是什麼劃算的事情。
當然等到阿術在鹿門山修建的連綿的山寨已經(jīng)成氣候的時候,呂文德才如夢初醒,只不過此時早就爲時晚矣,十五萬大軍依託鹿門山防守,源源不斷的糧草箭矢從北面運來,就算是呂文德拼盡全力也不可能奈何得了那座山寨和裡面人數(shù)並不少的守軍。
如果說虎頭山對於襄陽就相當於如鯁在喉的話,那麼鹿門山就是頂在腰間的一柄利劍,只要鹿門山一天還有蒙古大軍屯駐,襄陽和樊城的守軍就不敢有什麼輕舉妄動,甚至就連宋軍水師也只能止步郢州,難以繼續(xù)北上支援襄陽,郢州水師被鹿門山的投石機重創(chuàng)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哨騎傳回來消息沒有?”江鎬看向身邊的馬廷佑。
馬廷佑苦笑著搖了搖頭:“還沒有,不過咱們已經(jīng)快到隨州了?!?
“故地重遊啊。”江鎬忍不住喃喃說道,“只是這一次來確實和上一次不一樣的,一次是逃命,一次是進攻?!?
“使君這個時候不讓咱們渡過漢水直接支援虎頭山,卻是要攻打鹿門山,會不會有些託大,萬一虎頭山那邊有個好歹,咱們就算是攻克了鹿門山。也必須得抓緊撤退?!瘪R廷佑遲疑的說道,“更何況鹿門山是個什麼情況,你我心中都很清楚,阿術經(jīng)營了這麼長時間。<>就算是守山的士卒不過一萬人,也足夠咱們喝一壺的了。”
江鎬搖了搖頭:“某這就不清楚了,而甚至也不想知道使君的什麼意思,既然這麼命令了,那咱們就依令而行便是。何須多言。更何況使君也沒有要求天武軍前廂攻克鹿門山,只需要牽制一下就好,估計十有八九是想要逼著阿術退兵。”
“鹿門山重中之重,你我清楚,阿術也很清楚,一旦鹿門山受到威脅,還真的有可能退兵?!瘪R廷佑輕聲說道,“只是你,鎬子,你向來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這一次怎麼這麼聽遠烈的吩咐?!?
江鎬有些詫異的看了他一眼,旋即笑著說道:“此一時彼一時,現(xiàn)在是什麼時候,已經(jīng)不是隻有天武軍前廂獨自作戰(zhàn)了,甚至就連後廂都已經(jīng)上陣了,既然遠烈這麼吩咐,肯定是從天武軍各廂大局上來看的,咱們現(xiàn)在沒有站到這個高度,自然也不用操心這等事情。遠烈既然已經(jīng)下達了命令,何苦不聽呢?!?
“你倒是心寬?!瘪R廷佑忍不住感慨道?!暗故钦f句實話,某心中還真的有點兒緊張,畢竟不和你們幾個傢伙樣的,也不知道這屍山血海的殺了幾回了。這一次如果不是田家鎮(zhèn)同樣至關重要。尹虞侯善於防守,留下來統(tǒng)籌興州防務,某肯定不跟你跑這一趟?!?
翻了翻白眼,江鎬笑著說道:“老馬,你什麼時候這麼膽小了,這可不是咱們的作風啊。當初在臨安的時候也沒見你什麼時候慫過。現(xiàn)在可莫要弟兄們看不起啊?!?
馬廷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我不一樣,某的麾下還有那麼多錦衣衛(wèi)和六扇門的兒郎,還需要統(tǒng)籌兼顧大軍各路的消息情報,怎麼能不珍惜自己這條小命呢,否則到時候耽誤了軍機又有誰來負責?”
“你們就是讓這消息啊,情報啊,弄得一個個都這麼謹慎小心的。”江鎬忍不住撇了撇嘴,“照某看啊,這些事情就應該一股腦兒的丟給章誠,誰讓這小子從小到大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就適合弄這什麼六扇門和錦衣衛(wèi)?!?
馬廷佑有些無奈,不過還是笑道:“話不能這麼說,畢竟天武軍現(xiàn)在文武官員人手有限,這個你也是知道的,更何況天武軍是以軍隊起家,文官這一方面人手更總是捉襟見肘,你沒有看文師兄還有陸通判他們,哪天不是忙得連軸轉?倒是咱們使君總是當甩手掌櫃,比誰都快活。<>所以某有那麼三分本事,怎能不幫忙分憂?!?
還不等江鎬回答,哨騎就已經(jīng)從前面返回,很快就直入中軍,在江鎬面前勒住戰(zhàn)馬:“啓稟指揮使,鹿門山距離此處還有十里地,前面已經(jīng)隱隱約約發(fā)現(xiàn)蒙古韃子的斥候,不過都是步卒,還沒有發(fā)現(xiàn)騎兵的蹤影?!?
“這麼說來韃子應該十有八九還沒察覺。”江鎬點了點頭,吩咐道,“繼續(xù)打探,另外隨州那邊也不能掉以輕心?!?
目送哨騎遠去,馬廷佑方纔輕聲開口:“蒙古韃子既然沒有察覺,那咱們現(xiàn)在還有就這麼直愣愣的殺過去麼?”
江鎬搖了搖頭:“那就直接這麼殺過去,難不成還想做什麼?兵者,詭道也,鹿門山防守嚴密,就算是沒有防備,肯定也不會有什麼可乘之機的,所以與其大費周章,還不如就這麼直愣愣的殺過去呢。更何況咱們的任務主要是震懾鹿門山守軍。切斷蒙古韃子的糧道,只要把鹿門山南北給封鎖住,不就萬事大吉了?”
“不攻山?”馬廷佑很是詫異。
“幹嘛要攻山?!苯€笑著說道,“本來天武軍前廂就只有一萬人北上,而且也沒有攜帶什麼投石機、牀子弩之類的武備,要攻山還不知道會死多少人呢。封鎖住各處山路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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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震天動地的轟響在虎頭山上回蕩。
一個蒙古人投石機扔上來的火炭點燃了天武軍堆放的震天雷,不過好在震天雷也沒有剩下幾個,饒是如此依然引起了大爆炸,周圍數(shù)十名天武軍將士就向狂風掃落葉一樣撲倒在地。<>
而寨牆也受到了波及,終於還是支撐不住猛地垮塌。
山南已經(jīng)隱隱約約的看見天武軍後廂飛奔來的身影,甚至能夠看到正在崩潰的蒙古步騎。可是偏偏在這個時候出了這麼個幺蛾子,是在讓楊寶大吃一驚,不得不感慨蒙古韃子關鍵時候的****運。
不過雖然寨牆倒塌,但是也容不得他們衝進來。楊寶幾乎是下意識的擡起佩刀:“中軍的兒郎們,使君已經(jīng)帶著援兵到達山下,說什麼也不能讓蒙古韃子在最後一刻衝進山寨,隨某殺!”
“殺!”雖然已經(jīng)筋疲力盡,但是所有的士卒都沒有絲毫猶豫。
一排排長槍在盾牌的掩護下直接衝向那些呼嘯而來的蒙古騎兵。和山南的蒙古步騎相比。山北的蒙古大軍更加精銳,而衝擊的騎兵更是曾經(jīng)和天武軍中軍交過手的蒙古本部騎兵。
在漢水之畔蒙古本部騎兵慘敗一場,現(xiàn)在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所以衝殺起來更是拼命,說什麼也不能讓自己這麼多年的威風折損在這些南蠻子的手中。
“蒼生天保佑我們,成吉思汗的子孫們,殺!”一名蒙古萬夫長更是一馬當先,黑色的將旗在他身後隨風舞動。無數(shù)的蒙古騎兵吶喊著猶如潮水一般涌進來。
“放!”一名宋軍都頭怒吼道。
“放!”後面的蒙古騎兵同時鬆開了手。
密集的箭矢在雙方交錯的步騎當中呼嘯穿行,迸濺的血花、接連落馬的士卒,光影紛紛擾擾之間。已經(jīng)不知道有多少性命就此喪失。
“快,速速下山向使君告知此間情況?!睏顚毞愿酪幻莺睿会釓街弊踩雰擅晒挪阶渲g,手中刀大開大闔,赫赫威風,絲毫不像是一個已經(jīng)血戰(zhàn)了一天多的人。
和南面小寨不同,這一面寨牆本來就是缺口百出,現(xiàn)在更是直接坍塌下來,足足十多丈,精銳的蒙古本部騎兵也沒有像進攻南面小寨的蒙古騎兵那樣匆匆忙忙的涌進來。而是在衝入營寨之後,頗有節(jié)奏的向兩側分開,從而把中間的道路一直空出來,讓自家步卒和後續(xù)的騎兵能夠源源不斷的進入。
楊寶頓時感覺到棘手。本來營寨中的營帳多數(shù)都已經(jīng)在雙方漫長而猛烈地投石機大戰(zhàn)中坍塌破敗,甚至很難找到阻擋蒙古騎兵前進的障礙。幾番來回大戰(zhàn)之中天武軍中軍的兵力就已經(jīng)大打折扣,現(xiàn)在一旦讓蒙古韃子從兩翼包抄進攻,就算是天武軍士卒的鬥志再怎麼頑強,恐怕也難免會崩潰。
葉應武肯定也很清楚山頂這座大寨的重要性,所以一旦楊寶求援。必然會帶領田武軍火速來救,所以現(xiàn)在楊寶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帶著這些精闢歷經(jīng)的將士們死死地釘在這裡。
“撐將旗!”楊寶猛地退後一步,大聲吼道,“各都頭收攏手下將士,務必要攔住蒙古韃子?!?
一面赤色的將旗飄揚起來,上面斗大的“楊”字無時無刻不在象徵著天武軍中軍都指揮使楊寶就在這裡,就在這裡帶領著山頂上的所有天武軍將士血戰(zhàn)到底。
如果說對於其他宋軍軍隊,將旗只是象徵著主帥所在的話,那麼對於天武軍,卻有著更加深層次的意義。從葉應武撐著那面葉字將旗轉戰(zhàn)江北、屢戰(zhàn)屢捷開始,天武軍上下就已經(jīng)將將旗視作整支軍隊的精神和靈魂所在。
一旦主帥的將旗撐起來,就意味著周圍無論在天武軍當中擔任怎樣的職務,都需要向著將旗所在地方前進,決不後退!
蒙古騎兵也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在萬軍叢中分外醒目的楊寶的將旗,幾名千夫長頓時像打了雞血一般帶領麾下兒郎向著將旗的方向拼命突擊。整個山頂上也就只有這一面將旗,既然現(xiàn)在撐了起來,就代表著山頂上所有天武軍的統(tǒng)帥,就這將旗的位置。
“神臂弩,壓??!”幾名宋軍都頭拼命的呼喊,可是天武軍弓弩手剛剛從前面退下來,而且蒙古騎兵的箭矢還如影隨形一般追上來,讓他們不得不更加匆忙的後退,所以一時間根本不可能繼續(xù)穩(wěn)住射箭。
如果葉應武在的話。肯定就能看出來蒙古騎兵這是什麼打法,當年成吉思汗南征,面對金軍重裝鐵騎,所使用的兩大招數(shù)就是亂射和回身射。讓金軍騎兵不出動就需要接受箭矢的洗禮,要是追擊的話更容易被前面的蒙古騎兵回身射箭,從而猝不及防下?lián)p失慘重。
現(xiàn)在蒙古騎兵使出來的就是亂射,雖然看上去奔跑中的騎兵射擊並沒有什麼章法可言,但是如果細細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實際上這些騎兵正是利用戰(zhàn)馬奔馳的快速,能夠更快的跑到所需要的位置,從而將箭矢更加準確的射出去,讓宋軍士卒總是難以抵達何事的阻攔地點。
簡而言之就是將對方的陣腳和節(jié)奏徹底打亂,使得整個戰(zhàn)場的秩序都掌握在蒙古騎兵的手中。
一旦蒙古騎兵的亂射施展開來,幾乎就等於決定了勝利。
作爲一個在沙場上摸爬滾打半輩子的老卒,楊寶也意識到事情不妙,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更多選擇的餘地,雖然自己的將旗已經(jīng)豎了起來,但是實際上隨著蒙古騎兵的穿插射擊。營寨中的天武軍士卒都是幾百人甚至幾十人各自爲戰(zhàn),就算是楊寶想要下達什麼具體的命令,也已經(jīng)是天方夜譚了。
現(xiàn)在唯一能夠有所希冀的就是葉應武能夠儘快帶著天武軍援軍衝上來,否則楊寶很清楚,別說堅守了,天武軍中軍全軍覆沒恐怕也就是半個時辰之內(nèi)的事情。
蒙古人顯然也意識到這個至關重要的事情,所以即使是大隊的蒙古騎兵和步卒不斷的衝入營寨,後面山下投石機依舊沒有絲毫的停歇,只不過這一次再也沒有宋軍投石機迴應那呼嘯破空的石彈和熊熊燃燒著的火炭。
“火蒺藜,都扔出去。全部退到點將臺!”楊寶朗聲喝道,身後的親衛(wèi)飛快的點燃火蒺藜。
點將臺是整個山頂大寨最高的地方,之前那個旗桿就是在點將臺下。楊寶現(xiàn)在能夠期望的就是藉助點將臺附近比較高的地勢,能夠暫且阻擋蒙古步騎哪怕是一刻鐘。
就在這時。一發(fā)石彈猛地砸在點將臺上,這座本來就因爲地勢高而比較搶眼的高臺,因爲已經(jīng)不知道經(jīng)受了多少石彈的砸擊,終於還是在最後關頭轟然塌陷,木屑翻飛。
楊寶渾身一震,頓時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絕望。難道天武軍中軍真的要這麼全軍覆沒在虎頭山頂上了麼。甚至是在援軍馬上就要趕到的時候!
只是沒有想到,自己也算是一個沙場老油條了,最後卻葬身在這茫茫山巔,身邊是無數(shù)並肩作戰(zhàn)或者並肩作戰(zhàn)過的袍澤弟兄,他們依舊緊緊追隨著自己,追隨著這面旗幟。
好像戰(zhàn)死在這裡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剎那間楊寶長長舒了一口氣,反倒是感覺生命中一直沉甸甸的壓力消失的一乾二淨?;蛟S這就是爲什麼往往戰(zhàn)死沙場的時候,人更多的是一種灑脫吧。
箭矢刺破血肉,楊寶已經(jīng)感覺不到麻木,只是拼命的賣力上前,手中刀飛快的劈砍,使得蒙古騎兵根本不敢上前。而後面親衛(wèi)一個一個的倒下,更多的士卒卻是毫不猶豫的頂上來。
殺聲震天動地,虎頭山山頂大寨中刀光閃耀。
只不過已經(jīng)赤紅著眼睛廝殺在一起的雙方士卒都沒有注意到,在山頂大寨的南面,大隊的宋軍步卒正在拼命的往上奔跑。而更駭人的是,另外一支宋軍步騎並沒有登山,而是徑直從山南繞到山的西北側,直接衝向那裡的蒙古大軍。
“隨某衝!”一員年輕的大將縱馬第一個衝進混戰(zhàn)中的營寨,身後天武軍步卒同時扣動扳機,密集的箭矢呼嘯的沒入前面蒙古騎兵的身體。兩支原本向側翼包抄的蒙古騎兵正正撞在不斷衝入營寨的宋軍步卒前面,一排排雪亮的長槍高昂起頭,弓弩手緊跟在長矛手後面,近乎瘋狂而冷酷的射擊。
原本緊閉這的西南面山路寨門也是被猛地撞開,另外一隊略顯疲憊的宋軍士卒飛快衝進來,王進手提大刀一馬當先:“弟兄們,把中軍的給老子救出來,左廂,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