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吹動著燕子磯頭的旌旗,也吹動著葉應武和趙云舒的衣衫。
“你呀,”葉應武看著懷中的趙云舒,輕笑著刮了刮她的瑤鼻,“某是誰,某可是葉應武,誰說皇帝和大臣之間就只能是嚴苛的君臣關系,又有誰說后宮之中就不能連溫情都沒有?自古磨難帝王家,但是這絕對不是帝王家已經注定了的模樣,某葉應武來到這個時代,從襄陽······不,從慈溪開始,就是為了改變這個時代,改變這些傳承了千百年幾乎成了習慣規則的條框!”
不管趙云舒的神情,葉應武只是抬頭看著茫茫蒼天,自己自失一笑:“不改變些什么,某豈不是白來了。”
趙云舒輕輕顫抖一下,雖然她并沒有怎么聽明白葉應武的感慨,但是她能夠清楚的感受到,葉應武語言之中的平靜。
這句話葉應武說得很坦誠。
趙云舒點了點頭,突然間想起來什么,笑著指了指不遠處的魚竿:“可是你還沒有解釋,為什么非得跑到這燕子磯頭來釣魚?誰都知道這釣魚的典故,可那是姜太公來釣周文王,你這樣豈不是亂了尊卑么?”
葉應武淡淡答道:“某不想以君王的身份來命令文宋瑞,找到一個山水不錯之地,煮茶釣魚,和文宋瑞談談心,豈不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么?”
頓了一下,葉應武伸手在前方的山水一指,露出一抹笑容:“更何況某在這里垂釣,看上去是釣的文宋瑞,但是實際上是釣的所有人,釣的是這天下。文宋瑞上鉤了,順著某魚線的方向來,這天下,自然也會跟著某的手掌所向!”
順著葉應武手指的方向看去,大江奔流,青山如線,趙云舒一時間竟然有些恍惚,自家夫君的王霸之氣,已經越來越能收放自如了。更主要的是,那個在御花園中愁眉不展的葉應武顯然已經遠去,此時此刻站在燕子磯頭的葉應武,指點江山、睥睨天下。
剎那間趙云舒不可遏制的想到了自己的爹爹,那個在深宮之中醉生夢死的瘦弱男人,雖然他給了趙云舒足夠的父愛,并且為趙云舒支撐起一片沒有風雨的小小天空,但是在這一刻,趙云舒能夠清楚的認識到,自家爹爹連給葉應武提鞋的身份都不配,只是可憐自家爹爹當初竟然還執迷不悟,以為自己能夠戰勝葉應武。
殊不知,葉應武或許至始至終都沒有將趙禥當做自己的對手。
“想什么呢?”葉應武輕笑著說道,手已經開始不老實了。
“大庭廣眾的,你干什么!”趙云舒一把抓住這個家伙的手,自己一走神他就開始沒羞沒躁,剛才那個年輕的帝王似乎在轉瞬之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無賴。
葉應武一本正經的回答:“我家舒兒這么好看,飄飄然若洛神凌波,某當然就沒羞沒躁、克制不住了。”
趙云舒佯作氣惱,不過終于還是沒有繃住臉,唇角微微一扯,旋即笑靨如花,被心悅的人贊美,雖然不管葉應武這家伙有多少是真心,又有多少是假意,心中都會開心。
“微兒你小心一點兒!”恰在此時,一聲驚呼響起,慌亂的腳步聲一下子打亂了燕子磯頭的寧靜,惹得趙云舒急忙回頭看。
而葉應武暗暗嘆了一口氣,這么好的機會,就算是沒有辦法真的在這朗朗乾坤下做出什么沒羞沒躁的事情,但是也可以沾點兒便宜啊,怎么就被攪亂了。不過他還是趁機捏了捏她柔滑的臉頰:“你家微兒還真是讓人頭疼啊,惠娘和格桑兩個人都看不住她。”
“還不是你慣出來的!”趙云舒憤憤不平的說道,顧不上葉應武趁機占自己的便宜,扯著他的衣袖急忙趕過去。
碼頭上,惠娘和格桑兩個人正死死拽著趙云微的衣袖,這小丫頭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探入江水之中,冰涼的江水顯然刺激了她一下,讓她忍不住咯咯嬌笑。而惠娘伸手將趙云微拽上來:“好了,微兒,你再往前沖的話,我和你格桑姊姊可就真的護不住你了,掉下去的話怎么辦?”
微兒有些不高興的嘟起嘴,而葉應武笑著揉了揉她的小腦袋:“微兒,你不要著急,大哥哥已經讓鎮江府水師派一艘快船過來,等會兒你們就到船上游覽這大好江山如何?”
“好啊!”趙云微頓時露出笑容。
而惠娘和格桑齊齊翻了個白眼,這家伙自己許下的倒是不少,到頭來還不是她們帶孩子。趙云舒也忍不住嬌嗔一聲:“你就知道帶著她吃喝玩樂,這孩子這么帶下去可怎么行。”
葉應武頓時皺了皺眉:“這臟水怎么能潑到某身上?你們平時對微兒嚴加管教,如果某還不帶著她吃喝玩樂的話,那這孩子豈不是一直都在讀書寫字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假,但是只有吃喝玩樂,行行都懂,才能過得快樂。”
“強詞奪理!”惠娘秀眉微蹙,嬌嗔道。
而趙云舒輕輕一邊給微兒整理衣襟,一邊看向葉應武:“夫君,這樣下去以后這孩子怎么嫁人啊?”
葉應武怔了一下,而趙云微當即一口喊出:“我不嫁人,我要和大哥哥在一起!”
惠娘和格桑頓時忍不住笑出來,而趙云舒俏臉微微發白,終究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什么都沒說。葉應武輕輕攬過她的肩膀,伸手在趙云微腦袋上重重敲了一下:“只要大哥哥還在一天,就能養著你!”
就在這時,馬蹄聲傳來,小陽子拽住戰馬,一躍而下:“末將參見陛下、諸位娘娘。陛下,文相公的車駕已經過來了!”
“來的倒是快。”葉應武輕笑一聲,“你們先上船吧,某和宋瑞在這里釣魚就成。”
趙云舒和惠娘等人自然知道事情之輕重緩急,當即紛紛點頭。而葉應武看著早就準備好的釣竿,忍不住笑了一聲:“這魚兒,終于來了。”
葉應武看著越來越近的馬車,一言不發。
文宋瑞,某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只要你還有點兒腦子、心中的那一團火還沒有熄滅,就知道應該怎么辦吧。
在另外一個時空中,你浴血廝殺,終于還是沒有挽回這天傾。到了這個時代,某給了你這個機會,帶著你做到了堪稱奇跡的力挽狂瀾,一步步走到了現在,走到了華夏上下數千年來嶄新的高度。
那一個時空七百年前,你一腔熱血對得起華夏。
在此時,希望你也能對得起大明、對得起某。
你從來沒有讓某失望過,希望這一次也不會。
馬車在葉應武面前穩穩的停了下來,車簾子掀開,一身白衣素袍,看上去頗像普通讀書士子的中年男子大步走出來,見到負手站在大江邊上的葉應武,當即鄭重一拱手。
而葉應武靜靜看著文天祥,心中思緒千回百轉。
當文天祥抬起頭來看向葉應武的時候,葉應武露出來一抹笑容,而文天祥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嘴角邊同樣浮現出笑意。
恍惚間,有如多年前臨安街頭。
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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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科摩林角。
巨浪拍打在戰船身上,旋即化為無數的白色飛沫。狂風卷帶著暴雨洗禮著每一寸甲板,所有站在甲板和船樓上的人實際上都已經渾身濕透,所以蓑衣斗笠什么的都扔到一邊,直接赤著脊梁干活。
“左側,左側飛輪故障!”一名都頭慌張的沖上甲板,顧不得雨水一遍一遍沖刷他的渾身,沖著船樓上張貴所在的位置一邊揮手一邊奔跑。而整個甲板上的將士們也都聽到了他的呼喊聲,一道道目光順著這都頭的身影看向船樓。
“怎么回事?”張貴沉聲說道,誰都可以亂了陣腳,但是作為整個軍隊的統帥,他必須保持冷靜。
那名都頭喘著氣說道:“現在還在排查,有可能是哪一個零件壞掉卡住了,或者有可能是因為海水中的海藻纏在了飛輪的輪葉上,如果強行運轉的話,很有可能導致左側飛輪損壞。”
“船上工部的人是怎么說的?”張貴皺了皺眉,每一艘戰船上都有隨行的工部工匠,畢竟這種大型器械一旦遇到問題,還是需要他們來主持搶修。
“海上風浪太大,在船身內根本弄不清情況!”都頭有些無奈的回答,“必須要找一個合適的避風港將船停下來,到時候可以放下小船,但是現在這風雨,就算是下船估計也是有去無回!”
張貴神情一凜,看著越來越近的科摩林角,咬著牙說道:“到了這個關頭,沒有那么多選擇了,傳某將令,讓左側寶船降速拖拽旗艦,其余戰船脫離旗艦,繼續向前前進,另外將這里的消息報告給右側馬老將軍的戰船,讓馬老將軍暫時指揮艦隊前進!”
“將軍!”周圍的幾名將領臉上都露出詫異的神色,旗艦是一支艦隊的靈魂和核心所在,而張貴現在這么做,顯然是做好了放棄旗艦、讓其余戰船繼續前進的最壞打算。
張貴伸手扶著欄桿,看著前面波濤洶涌的大海,暴雨順著他的臉頰流淌下來,帶著冰冷寒意:“這一帶狂風巨浪過于危險,寶船體型巨大,還有在風浪中自保的可能,但是飛剪快船、商船等船只體型較小,如果沒有寶船的遮擋掩護,很有可能出現危險。當務之急是抓緊脫離這風雨。兩條寶船留在后面沒有什么大礙,但是其余的船只不應該也跟著在這風暴中冒險。聽從命令!”
“諾!”幾名將領同時應了一聲。
而張貴下意識的微微側頭,看向馬塈戰船所在的位置,昏暗風雨中,那艘戰船上同樣閃耀著燈光信號,旋即緩緩向前,而其余的寶船也都跟在新的旗艦后面,至于位于張貴座艦左側的寶船則漫漫退了下來,嘗試靠近以拖拽的方式牽引這艘出現故障的船。
此時此刻站在新旗艦上的馬塈,也是臉色鐵青,哪一艘船出事都可以輕松應對,可是誰曾想到出事的竟然是旗艦,所以就算是馬塈之前真的沒有統帶過海軍船隊,現在也得臨危受命頂上來,畢竟南洋艦隊在這里除了張貴之外,往下就已經是師長一級的了,如果讓他們來做統帥,就等于將馬塈視為無物,必然會導致陸師的意見,張貴不傻,肯定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更主要的是這又不是打仗,所以以馬塈的統籌能力,再加上下面各個船長的配合,完全可以面對這樣的危險局面。
“傳令,讓船隊收縮,不過注意戰船之間的距離,不要發生碰撞!”馬塈須發飄揚,聲音一如既往的洪亮。而戰船上負責燈火交流的士卒急忙晃動手中的火把。
狂風暴雨中,一艘艘戰船在明軍將士精湛的操控下變陣,而最前面的兩艘寶船,此時已經越過了科摩林角。
“將軍,這雨好像小了不少。”一名渾身濕透了的將領快步跑上船樓,“根據前面船只傳來的消息,我們馬上就要駛出風暴了。”
馬塈下意識的抬頭看去,遠處的天空朦朦發亮,和頭頂上烏黑色的云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甚至就連上方云層實際上也在緩緩散開。
“雨停了!”一名士卒驚喜的喊道。
科摩林角逐漸從戰船的前方轉移到中間,又轉移到后方。飛輪和船槳拍打水面的聲音取代了剛才呼嘯的風聲和“大珠小珠落玉盤”的雨聲,海風中雖然還帶著濃濃的潮意,但是至少雨是徹底停了。
東南風呼嘯著吹拂著每一個人的后背,一張張白帆在海軍和船上陸師將士的注視下舒展開來,旋即被風吹卷著鼓起,原本在狂風巨浪中艱難前進的戰船,此時像是被一只無形之手推動,驟然加速。
遼闊的海天呈現在所有人面前。
“咱們出來了!”一名士卒猛地揚起手臂。
片刻沉默之后,猶如浪潮的呼喊聲在甲板上和船樓上回響。渾身上下已經濕透了的將士們擁抱在一起,狠狠拍打著同伴的脊背。一頂頂斗笠和帽子被扔上了半空,而象征大明的赤色龍旗也緩緩的升上了桅桿,在風中盡情的舒展著。
“大明萬歲,陛下萬歲!”馬塈身邊的年輕將領們早就和士卒們一起歡呼,即使是幾個年長的將領,也是忍不住默默念叨著。
他們從來都沒有想過,世上竟然還會有如此兇險的風暴,更沒有想過自己會有一天駕駛著天下最好的戰船和這風浪拼搏,最終戰勝了它們、來到了這一片嶄新的海天之中。
新的世界向這一支有些凌亂和狼狽的船隊敞開了大門,在風中飄揚的赤色龍旗意味著大明軍隊即將進行的征服。
馬塈下意識的回頭看向身后,烏云雖然還追在船隊后面,但是來勢早就沒有了之前的洶涌,甚至就連海浪都輕柔了不少。天空中雖然還尋覓不到太陽的身影,但是確實已經放晴。而最讓馬塈擔心的,還是落在后面的兩艘寶船。
風是東南風,所以這烏云還要追著船隊直到風向改變,以寶船、飛剪快船甚至商船的速度,根本不用擔心這些,可是畢竟張貴的旗艦出了故障,即使是有一艘寶船在一側拖拽,速度也會慢上不少,這也就意味著他們將要在那狂風暴雨中堅持更久,怎能不讓馬塈擔心。
正當馬塈準備派遣兩艘快船回去支援的時候,前面突然傳來咚咚鼓聲,旋即火炮特有的沉悶響聲將整個海面上的寧靜全部打破!
甲板上歡呼的士卒詫異的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而馬塈也急忙舉起來千里眼。就在海平面上,一艘艘造型和明軍戰船有很大區別的大船呈現出自己的身影,而炮彈掀起的水柱就在那些戰船周圍不斷升起。
一面象征蒙古的黑色旗幟在那些戰船的桅桿上飄揚。